罗刹峰大殿之中,柳知返等人坐在一起。
    “你确定她真的是穆兰蛮蛟?”易琉璃看着柳知返的脸问道。
    柳知返摇摇头,“她当然不是穆兰蛮蛟,但也不完全是妖圣紫川,她只能算是紫川和穆兰蛮蛟重合在一起新生之人!”
    “但这个新生之人里面有多少是穆兰蛮蛟的部分,又有多少是妖圣紫川的部分,恐怕就没人知道了。”司徒暮影说道,他抱着肩膀满脸冷毅地站在窗口,望着不远处妖圣紫川的巨大遗骸。
    易琉璃蹙起眉尖儿,雪白的长发随风摆动,她接着说道,“恐怕妖圣紫川的部分要远大于穆兰蛮蛟吧,她现在完全以妖圣紫川的身份自居!”
    司徒暮影摇摇头,“不能仅从表象来看!若是她真的紫川的意识强过穆兰蛮蛟,我们现在不可能还这么安定地住在这里!”
    柳知返认同地说道,“不错,紫川厌憎人类入骨,不可能让我们这些人留在她的遗骸之中!”
    “不管如何,眼下只能静观其变,听其言观其行,随时准备和妖族开战!”易春云说道,“知返,你觉得现在要是和妖族开战,我们有多大胜算?”
    柳知返和司徒暮影对视了一眼,司徒暮影说道,“我若施展全力的话,足以抵挡灵雅和四大妖王,但算上生死炉之灵紫川的话,柳知返,以你的古魔罗刹之力,能否抵挡的住!”
    柳知返坐在易春云旁边,他抿着嘴角,手指翘着桌子,沉吟了片刻说道,“紫川并非完整的生死炉,我能挡得下九嶷剑,应该也挡得下半个生死炉!不过以我对灵雅的了解,就算我们真的和妖族开战,她也不会站在他们那边的!”
    易琉璃撇撇嘴,“女人心海底针,你可别太自信!”
    正说话间,便听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一个女人推门而入,对柳知返说道,“你回来啦!”
    “师父想要见见你,他----怕是不行了!”
    柳知返抬头看了看这个背着葫芦的女子,缓缓点点头,眉宇间涌起一抹凝重!
    飞觞低声叹了口气,转身离去,易琉璃撇嘴道,“柳知返,那个辰元子可真是一块老骨头,来我们罗刹峰好几年,连半个徒弟都不肯收,也不肯将炼丹术传给我们,我带着几个资质好的丹师去找他求教,他不肯教倒也罢了,还让那几个女徒弟拿扫帚将我们赶了出去,要不是他是你师父,我早就给他点儿颜色看看了,老家伙一身丹道修为难道真要带进棺材去嘛!”
    “他年纪大了难免脾气不好,再说他本来就看不上你们这些邪道的!”
    “切!难道你不是邪道?”
    柳知返笑了笑,“我和你们怎么能一样?我是他唯一的亲传弟子!”
    辰元子躺在紫檀木摇椅上,微微摇晃着椅子,双眼无神地望着屋顶,身边立着一只丹炉,槲叶手里拎着一个小铜锤,隔一会儿就敲一下丹炉,发出当当当刺耳的声音。
    “枳花呀柳知返来了没有?”
    “师父,他还没来!”侍候在一旁的枳花说道。
    “嗯----槲叶呀,接着敲,我爱听!”
    “是,师父----”槲叶小铜锤当当当敲了起来。过了一会儿,辰元子又问道,“枳花呀,柳知返来了没有?”
    “师父,他还没来!”
    “哦----”
    “枳花呀----”
    “师父,柳知返还没来!”
    “不是,我渴了,去倒杯茉莉花茶来!”
    “哦!”枳花声音低的像一只小猫,轻手轻脚地去桌边倒了杯茶,这时房门被推开了,柳知返迈步走了进来。
    枳花抬头看见柳知返,猛然一惊,小手一抖手里的茶壶便往地上摔去,柳知返出手如电,一把抄起茶壶然后还给枳花。
    “枳花,好久不见!”
    “嗯!”枳花红脸点头应了声,转身小跑回辰元子身后。
    柳知返走到辰元子身边,在他旁边的台阶上坐下,深深吸了口气,“听飞觞说,你要死了!”
    槲叶和枳花同时抬起头看向柳知返,目光惊讶。
    辰元子微微一笑,“她没说错!我的确要死了,就在这几天吧!”
    “你还有什么遗言?”
    辰元子斜眼瞥了他一眼,“真是个白眼儿狼,我死了你就一点儿都不难过?”
    “难过也得等你死了之后!月婵临死的时候,我一滴眼泪也没流,但她知道我心里有多悲伤!只不过我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孩子,难过未必表现在脸上。”
    辰元子叹了口气,仰头看着屋顶画着的飞升图,喟叹说道,“想不到啊,想不到啊,我这老家伙竟然活的比他们都久!司徒樱兰竟然死在了我的前头!十几年前我以为自己会老死在沧帝城,为此还让飞觞特地出沧帝城去罗刹峰找你,为的是给她们找一条后路,却想不到司徒氏在我死之前发生了这许多事,我这副老骨头也跟着她们几个来到了西国!”
    “司徒二小姐的死,却是让我最意外的一件事!”
    柳知返脸色淡然,轻叹道,“其实我一点儿都不意外!我们两个都算不上好人,在修行界树敌无数,那些憎恶我们的,鄙视我们的,嫉妒我们的,哪个不希望我们能生离死别!很多年之前月婵就跟我说过,要是我们两个谁死在了前头,剩下那个要用一生的时间去寻找复生对方的方法!-----”
    柳知返自嘲地苦笑一声,“当时我以为就算是死定然死的也是我,说起来----月婵也已经离去三年有余,我竟然渐渐适应了没有她的生活!当年我父母被杀,我以为我会将这份血仇深深刻进骨子里,但过了十几年的时间,我便忘记了父母的长相,报仇也仅仅是为了一个结果,那份仇恨却是渐渐地淡去了!”
    柳知返脸色变得有些铁青,眼睛里面确实起了一圈儿血丝,他神经质地笑了笑,“月婵离开不过三年时间,我身边就带着一个别的女人,每天看着她围着我转来转去,听着她时不时对我撒娇,时不时问我饿不饿渴不渴,我心里竟然有些窃喜!”
    “当看见狐灵雅成为了妖族共主,我竟然有些害怕她会疏远我,故意找由头对她发火,我心里竟然真的在乎她!莫说苏婉和狐灵雅,就算是阳家那个大小姐,当看见她在我面前哭泣的时候,我竟然忍不住要擦去她的眼泪----”
    他抬头看着辰元子花白的胡子,咬牙道,“老师,我是不是个没良心的东西!”
    槲叶和枳花相互看了一眼对方,两人又默默低下头,十分默契地决定继续留在这里听柳知返说平时她们绝对听不到的事情。
    辰元子摇摇头,垂下一只手抚着柳知返的头顶,“人都会去试着忘记不愉快的记忆,所以世人才总觉得过去的岁月才是最快乐的,这只是我们人类趋利避害的本性罢了!”
    “天下修士惧怕你,憎恨你,因为你是血刀修罗柳无道,因为你是邪道第一高手,因为你杀人不眨眼,敢和九嶷剑对着干,但除去这些,你也只是一个年轻的男人而已!所以既然你是一个年轻的男人,那么对待自己,就应该宽容一些!”
    辰元子眯起眼睛回忆道,“有喜欢的人,就要勇敢去追求,有想要的东西,就要大胆去夺取,想当年,我和你一般年岁时,最喜欢的女子莫过于师姐了,只可惜那时候我闷得像一坨千年的马粪,半天也憋不出一个屁来,明明心里喜欢她却不敢去说,等到最后实在憋不住了,借着点儿酒劲去像师姐表白心意,她却已经被我师弟那个该死的东西捷足先登了----”
    说到这儿即使辰元子已经活过了三个甲子,却依然难忍心中的怒火,行将就木的他拍着摇椅的扶手深恶痛绝道,“最可恨的是那个死东西居然已经和我师姐有了夫妻之实,偏偏我连她的手都没碰过,可恨,可恨呀----咳咳,咳咳---”辰元子一口气没喘匀剧烈地咳了起来。
    枳花紧张慌乱地拿来药浆,一边给他喂下一边拍着他的后背,槲叶双掌按在辰元子肩头,往他体内输入真元。
    柳知返想要伸手,辰元子却摆手道,“不,不用,你小子---的煞劲,我可受不了----”
    柳知返没听他的,一掌拍在他后心,一道寒流奔着他后心灌了进去!就见辰元子脸色一变,憋红的脸色渐渐平和了下来。
    他长长出了口气,抬起沉重的眼皮斜眼道,“咦?小子,你的真元竟然也能疗伤了?莫非罗刹劲还能救人不成?”
    柳知返摇头道,“我只是用凝寒真劲封住了你的心脉,你心火上升,逆冲玄府宫,紊乱了心脉,所以才会咳嗽气闷,你这么大岁数了,还不肯原谅你师姐和师弟?”
    “哼!”辰元子冷哼了一声,“夺妻之恨,八辈子也忘不了!唉----说起来,当年我听飞觞说你在丹阙宗活活气死了丹阳子那小王八蛋,我心里是极为高兴的!说到底虽然争夺师姐我败了,但我收的徒弟却比他的徒弟强百倍,我总算扳回一局!”
    辰元子神色平静下来,看着柳知返说道,“司徒二小姐选择你是她最正确的决定,她能有你这么一个男人,也算是幸运之事了!那小丫头从小就嚣张轻狂,谁都看不起,看见不顺眼的甭管好人坏人,都得整治一番,她小时候有一次打翻了我辛苦炼制的一炉丹,我就骂她长大了嫁不出去,迟早因为这臭脾气不得好死----”
    柳知返眼前不由得浮现司徒月婵拧着眉满脸嚣张的表情,一脚踢翻辰元子的丹炉挑着嘴角轻笑的样子,他露出一抹微笑,“那她怎么报复你了?”
    辰元子叹了口气,苦笑道,“她偷偷把我的丹鼎钻了个洞,害得我几个月时间都炼不成一炉丹,我还以为自己老糊涂了连怎么炼丹都忘了!”
    柳知返陷入沉默,继而眼中浮现无尽的思念,喃喃道,“她一直都是那么惹人嫌,招人厌,只是她的温柔却从来只对我一个人,历来都是她找别人麻烦,让别人受伤,但为了我她流过血,流过泪,受过伤,挨过骂,最后为了我,她失去了一切!”
    柳知返握紧了拳头,“我若不能复活她,我有何面目活在世上!”
    辰元子叹了口气,“知返呀,不是我泼你冷水,生死有别,阴阳两隔,就算这世上真的存在能转死为生的方法,那定然也是要付出极大代价的!我不是劝你放弃这个念头,只是希望你能好好考虑其后果,不要一头撞上去,这世间喜欢你的女人,我想肯定不止司徒月婵一个!还有很多人希望你好的!”
    他转头看向低头摆弄自己手指的枳花,低声说道,“这小丫头今年年纪也不小了,只是看上去还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模样,别看她平时不怎么说话,但她心里却是对你有感情的!”
    柳知返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辰元子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你皱什么眉?我又没说要你娶她!我知道你小子对司徒二小姐一心一意,让你学那些豪侠俊彦后宫三千,纵情花丛你是做不来的,但要取舍便有伤害,有伤害便可能因爱成恨,你小子可得想的清楚了。”
    柳知返摇头说道,“我并未刻意对谁有过承诺,时间久了,那些已经喜欢我的或者将要喜欢我的,就会慢慢离开了!世上又不止我一个男人!”
    辰元子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沉默了片刻,说道,“我死了要将我这几个女弟子托付给你,你可得给我好好照看着!”
    柳知返点头说道,“这件事我不是早就答应你了吗!”
    “哎,不听你亲口答应,我心里放心不下呀,我辰元子这辈子不欠谁什么,唯一要说亏欠的,就是她们几个了,她们都是无父无母的苦命孩子,我当年收养她们却也没安好心,在她们小小年纪时就在体内种下丹种,以人炼之法温养人丹,本来打算的是将来用她们这几个活丹药去对付丹阙宗,或者取出来自己使用延年益寿,但养着养着,忽然发现自己竟然舍不得了!”
    “人呀,老了心也就跟着软了!”
    柳知返说道,“你放心去死好了,谁敢动她们,我就灭了他全族满门!”
    辰元子点点头,摇着摇椅说道,“甚好,甚好,那我的确可以放心去死了!”
    说着辰元子嘴里哼着一只不知什么曲子,低声道,“我这一生一大憾事是没能娶了师姐,一大乐事是收了一个好徒弟,一失一得,算是保了个本儿----不亏不亏!”
    他缓缓闭上眼,摇椅缓缓停了下来。
    “师父----”枳花和槲叶扑了上来,眼中蓄满了泪水,刚要去摇辰元子就被柳知返拦住了,“他说了太多话,累的睡着了!没死!”
    枳花抹了抹眼睛,抽噎两声。
    柳知返接着说道,“但他体内生机已尽,也坚持不了几天了!”
    枳花一听,张了张嘴,又耸着肩膀低声哭泣起来,柳知返轻轻按了下她消瘦的肩膀,说道,“我会想办法的!总不能老天让谁死,我就得认命看着他去死!月婵死的时候我无能为力,师父的命,我得给他续一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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