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知返没有选择,帝释伞知道他一定会答应自己的要求,毕竟一个人的生命实在太过短暂,她的生命与天地同寿,而人的一生不过百二十年,就算是修道有成,清心寡欲的大修行者,也难活个三四百岁。
    柳知返不能守着司徒月蝉的尸体一个人老去,因此他只能放手一搏,虽然他心里已经将帝释伞列为最棘手难缠的敌人,将来恐怕免不了一场死斗。
    但面对魔祖残骸上那道无形的障壁和隐藏的结界,他其实没有半点儿信心。
    低头看着笼罩在黑雾中那巨大的骸骨,上面的棘刺骨甲锋利可怖,尤其是长在上面数不清的密密麻麻的头骨,更是令人心惊胆颤,难以想象这怪物活着的时候是何等丑陋狰狞,虽然柳知返是它的一片残魂转世,但看到这怪物感到的只是厌憎与恶心。
    他抬头看了眼对面的帝释伞,帝释伞脸上带着一副吃定你的神色,微微抬着下巴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他。“还不下去?”
    柳知返脸色淡然,眉宇间却皱起了两道眉峰,如果自己真是魔祖魂魄碎片的转世,那么它残留的力量便不应阻拦自己,甚至更有可能这份庞大古老的力量,说不定会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他定了定神,深吸了口气,屈膝蹲下然后纵身一跃,从断开的甬道跳下被黑雾笼罩着的深渊,他好像撞进了一层看不见的薄膜,有光芒闪烁几下,柳知返人则眨眼间便消失在浓重的雾气里面。
    没过一会儿的功夫,黑雾之中忽然发出几声霹雳一般的炸响,雾气被雷霆掀开了一角,露出柳知返的身影,只见一道道蓝色的雷蛇附着在柳知返身上,弧光在他身上游窜,似是条条毒蛇要将他的身体撕碎。
    柳知返眼神凝重,紧咬牙关忍受着被雷火焚身般的剧痛,往深渊中魔祖巨大的躯骸上落去。
    然而他依然低估了这层无形结界的力量,他落下的越深,离骨骸越近,结界的反弹力量就越强,随着身体的下坠,卷在他身上的雷电越发强大,就连身上的罗刹黑火都被电光打散,柳知返的护体真元相当之强,天下修行界没什么法诀能破开他的层层护体罗刹劲,然而这结界里的蓝色雷霆,却将层层黑火黑气如同烈火消融冰雪般净化,仿佛是他罗刹之力的天敌。
    柳知返咬咬牙,手中饕餮道喷涌出一大片黑火,将他全身笼罩在火焰之中,火焰立刻和那些蓝色的雷电交汇在一处,两者对冲排斥发出阵阵炸裂的声响。
    这时忽听下方黑雾中传来一阵龙吟之声,一金光皱起,竟从黑雾里游出数条巨大的金龙来,直奔着柳知返撞去,柳知返眉头一皱,不由得大吃一惊,“这是----”
    他来不及多想,甩手一刀劈去,煞火刀罡滚滚而出和金龙顶在一处,那金龙非光非雾,倒似是一股气劲,竟将柳知返阴煞至极的刀芒一头撞散,这几条金色的气劲大龙刚正雄浑,和结界中那些雷霆一样皆是阳刚中正之气,丝毫不像是冥界中应有之物。
    柳知返的古魔罗刹劲阴寒邪煞天下法诀无人能出其右,正道的那些法诀真元更是经不住罗刹劲的焚脉毁宫,以阴噬阳,但这些金龙气劲却以阳破阴,若非是极致的阳刚之力绝不止于此,金龙劲将柳知返的煞火刀罡冲了七零八落。
    他惊愕之中粗略一数,那些金龙气劲一共九条,在黑雾中咆哮穿梭再次回游,这一次冲着柳知返直冲而来,柳知返一边向下坠落,一遍凝聚体内罗刹真元,想要堵住被金龙劲震散的护体煞火缺口。
    然而这时黑雾之中突然传来一阵无形无影的大力,悄然间来到柳知返身后未等他反应过来便重重击在了他的后背上,那股巨大的力量隔空而至,根本没有任何反应时间留给柳知返。
    他体内真元未等提将上来就被那道气劲撞了个七零八落,这股无形之力竟然能够无视他的护体真元,直接撞在他经脉三宫之中,柳知返登时便吐了口血,只觉得胸中气血紊乱,阵阵撕裂般的疼痛。
    他的罗刹之躯就算是曹天凯全力一掌都未能伤的到他,就算是武姑子南宫雪也只能让他受些轻伤而已,真不知这黑雾中道道流窜的气劲和那九条金龙是何来历,魔祖似乎不会残留如此中正阳刚之气。
    九条金龙劲将柳知返包围在中间绕着他盘旋不断,而从深渊黑雾之中又涌出更多的无形气劲,好似汪洋大海般将柳知返笼罩在内,要将他碾压成碎片。
    此时柳知返已经离魔祖骨骸尚有数百丈远,结界中的排斥之力却已经让他全身骨节发出咔咔咔的声响,以至于柳知返血色的眸子黑色的眼框流出两行血泪来,他此时就算想要脱身也势必登天,笼罩在深渊之内的结界好似泥淖般将他拖住,柳知返只能咬着牙继续往下坠落。
    忽然他身后的压迫力骤然一减,一柄黑伞来到他的身后挡下,只见大黑伞张开,伞面上便出现几处凹陷,似是被无形大力打在了上面,柳知返身后压力一轻,趁着着瞬息之机,抬手挥刀斩向面前。
    他以前无往而不利的煞火刀罡在这里看来根本不是对手,但这一次柳知返的刀上却没有任何煞劲!
    “截断!”
    一刀无痕,并无刀罡劲芒,看似是随手一挥,无招无势。
    然而这一刀却如羚羊挂角,冥冥中多了几分玄奇的奥义,随着这一刀挥出,面前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界限被他一刀划出,似是神来一剑在交战酣然的两军中间画了一道天堑。
    面前的无形劲气竟然顿然止住,而那九条金龙劲在汹涌而来的瞬间,便在柳知返面前悄然散开,龙首被斩!龙躯迸散!
    他这一刀非是奥义玄功,却是由剑法入刀法。
    柳知返用刀将近三十年,自灰刃坊打造了魔刀饕餮到现在,他何时练过刀法,柳知返本身是一名法修,练的是法诀玄功,而非器修,饕餮道只是他以刀行劲,借刀罡之锋出法诀之力的工具,对于刀法其实他一窍不通。
    但在仙灵岛之时,上古剑修陈九剑传给他陈氏九剑中的后三剑,剜心,截断,手中三式,柳知返用刀不用剑,因此将这三式传给了易之凡后便没再多参悟。
    然而在这冥界深渊之中,柳知返面对九道金龙劲,加上从深渊中层层翻滚汹涌而来的无形气劲,他在危急之时竟然领悟了截断式,以刀法行剑法。
    世间修行者,无论修剑还是修刀,修斧头,修锤子,大多数人斩断的是形,高明一些的人能斩断对手的气,再高一层断的则是敌人的势,但陈九剑这一招‘截断式’,斩断的却是敌人的意!
    若斩断人之剑意,对手无论有何等屠龙之术,也只能弃剑认输,若斩断人之杀意,纵然是不世出的魔头煞星,也能变得人畜无害,若斩断人之生意,无生之意便无生可恋,未曾交手便已自觉性命!
    陈九剑被时人尊称为神九剑,一生对剑道的参悟借在九剑之中,而这后三剑又是九剑之中的精华,其中‘剜心式’是陈九剑最为凌厉锋芒杀人之法,‘截断式’乃是最为精妙玄奇的用剑之法,而‘手中式’,便是他对剑道‘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最高境界的参悟,这三剑看似简洁,实则便是剑修古往今来所追求的三种修行法门之极致,后世人三剑天也好,万剑宗也罢,众多天纵奇才之辈也无外乎这三种剑道之途。
    这深渊中的九条金龙劲和无形无影,无处不在的劲气,其实都是有法可依,循环不断,生生不息的法门,柳知返虽然不知这些力量源头是什么,但他感觉得到这些劲力都是从下而上,相互佐证,似乎和那结界类似都是由阵法而来,而不是由修士用出。
    因此他以饕餮道运行剑法,截断了深渊中力量源头和这些劲气之间的联系,金龙劲和无形大力失去根基便似无源之水,登时断绝。
    但只要下方的结界阵法不破,金龙劲和无形大力皆是循环往复周而复始,九条金龙散开后,黑雾中亮起偏偏金光,雷声大作,立刻再次凝结,绕着柳知返盘旋不定。
    “先上来!”帝释伞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柳知返转身抓住大黑伞的伞柄,黑伞带着他往上方甬道飞去,在帝释伞身边落下。
    柳知返冲结界失败,脸上身上有块块焦黑,头发也被结界中的雷霆烧的炸了起来,散发出烧灼羽毛的味道,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个叫化子,他揉了揉眼睛,将脸上的血迹擦去,看着下方深渊一脸凝重。
    一旁帝释伞见他狼狈模样不由嘲讽道,“看样子,魔祖似乎不太喜欢你,不想你靠近它的遗骸,还是说你根本和古魔一族没半点儿关系?你身上的味道是骗人的!”
    柳知返瞥了她一眼,对她的冷嘲热讽大为不满,他眼神中有些恨意,撇着大嘴阴阳怪气地说道,“你是瞎子吗?看不出来那些雷霆和劲气阳刚中正无比,乃是极阳之力?古魔能有这种力量?你活了这么久都活在狗身上去了?”
    “你敢骂我!”
    “哼!”柳知返撇撇嘴,沉声说道,“我就说魔祖死去无数万年,魂魄都被九彩仙姬打碎消散,怎么可能还残留什么意志力量。”
    “刚刚那九条金龙劲和那无形大力,我以前倒是遇见过!”
    “哦?”帝释伞似乎忘了之前被柳知返辱骂的事情,挑眉问道,“这是什么力量?我的灭绝之光可破万法,居然破不开这层结界!”
    柳知返说道,“那九条金龙劲,是武道派海圣瀚海子的九龙通臂劲,而那无形大力,便是天圣凌云士的甲子惊龙功了!传说武道二圣的修为已经超脱人类,能和仙圣匹敌,现在看来,这话想必是不假!”
    帝释伞抿起嘴,眉宇间闪烁着杀意和火气,“武道二圣是什么东西我没听说过,但一介人类竟然能挡得住我的力量,着实让人可恨!”
    柳知返心里莫名感到有种幸灾乐祸的快意,说道,“能布下如此强大九龙通臂劲和甲子惊龙功,连守御圣器都拦在门外,除了创出这两门功法的武道二圣之外,我想不出别人,当年在死水之下我和月蝉发现武道二圣的修行札记,如今看来这两位果然是通过死水之下的裂痕进入了冥界-----就是不知他们是不是还活着,人在冥界之中,算是活人还是死人-----”
    “哼,不管活人死人,敢挡着我他们就死定了!”帝释伞恶狠狠道,然后抬头问柳知返,“你有什么办法?”
    柳知返想了想,“没什么取巧的法子,只能硬冲硬闯!你和我加上白尧,再加上你身边的女萝衣和我体内的生死炉死气,冲开武道二圣留下的禁止,并非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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