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允许我探究他的身份、不得泄露关于他的任何消息。”雪妖喃喃自语,“难怪……我连验血的想法都没起过。”
    郁槐冷声道:“还有什么线索?”
    “他不会施加血契。我研究过无数契约,看得出来他不是擅长契约的妖怪。”江乘雪眼神闪烁,忽然问,“除妖局现在查到多少了?”
    根据除妖局的初步调查,云瑶实验室被查处后,黑塔高层帮助实验室转移至监狱地下,并借两界分权的条例规定掩人耳目。双方达成合作,黑塔向实验室提供资源与庇护、实验室帮助特殊囚犯提升能力,共同售卖混血获利。
    “除了黑塔,还有人在暗中资助实验室。这个人藏得非常隐秘,除了我以外再没有人知道他的线索。”江乘雪顿了顿,胜券在握道,“我可以告诉你他的名字,作为交换,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说说看。”郁槐不置可否。
    “巫族现在都居住在自由港,帮我找一只擅长通灵的巫族,让他召回叶悄的灵魂。”
    说到这里,雪妖眼里流露出病态的执着。郁槐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嘲讽:“阴魂不散,你真够恶心的。”
    江乘雪置若罔闻:“我和那个人订下了契约,彼此不能背叛,一旦说出他的名字我会立即死亡。我只是想见叶悄一面,这件事对你来说易如反掌。”
    见郁槐迟迟没有同意,江乘雪补充:“这点小事,你不需要让徐以年知道。”
    郁槐和叶悄没有任何交情,一次无关紧要的见面交换灭族仇人的线索,不用想都知道该作何选择。
    “我不会帮你召唤灵魂。”
    江乘雪面色一变,不敢相信面前的鬼族竟然拒绝了他的提议。不仅如此,郁槐态度恶劣:“既然这么想见他,那你就去死吧,死了说不定还有机会。”
    江乘雪表情越来越差,在郁槐说出具体的方法后更是咬牙切齿:“你根本没打算让我见他……!你可要好好想想,除了我,不会有人知道那个人的名字,你到死都查不出来是谁站在实验室背后!”
    郁槐眯了眯眼,没什么表情地朝他看来。
    江乘雪心中情不自禁浮现出恐惧,他面上不显,强装镇定同郁槐对望。
    “你也要好好想想,叶悄要是愿意见你,这是你唯一可能见到他的机会。或者你想去地府试试运气,十二条亡河,撞上的几率能有多少?”
    江乘雪考虑良久,声音恨恨:“好,你和我签契约,保证说到做到。”
    “搞清楚了,现在是你在求我,你没资格扯东扯西。”郁槐没了耐心,他踩在锁链上,居高临下注视被锁住手脚的雪妖,“不说也可以,只要和实验室沾上一点儿关系,我就全杀了。”
    迎着雪妖不可置信的目光,郁槐不紧不慢道:“你说的那个人,一样也跑不了。”
    -
    十字大街,医疗总部。
    昨晚刚下了雨,树冠上积攒的水珠一滴一滴落地,空气中浮动着白茉莉清淡的香气。徐以年从睡梦中醒来,听见了窗外清脆的鸟鸣声。
    他不想睁眼,重新缩回了被子里,脑海中不断闪过黑塔的一幕幕景象,大仓雪白的四壁、实验室和囚犯的尸体堆积如山,最后一切都定格在叶悄失去神采的眼睛里。
    每天醒来后,他都会情不自禁回忆起与叶悄有关的细节。第一次见面时的画面本该模糊不清,却在一次次回忆里逐渐变得清晰:他还记得那天叶悄的神色有些不自在,他以为那只是普通的紧张,现在才知道那是长时间没接触过同龄人的不适;要是他哪天夜里一时兴起溜出学院,叶悄会想方设法帮他打掩护,有一次玩过了头不幸被秦主任逮住,还害得叶悄和他一起写检讨……
    叶悄死前……到底想说什么呢?
    想起他未能说出口的话语,徐以年抓紧了枕头,沉重的悲痛仿佛密密麻麻的丝线缠绕在心脏上,勒紧到了极致,又渐渐松开。
    情绪稍微平复后,徐以年慢慢睁开眼睛。
    应该天亮了。
    他朝窗户的方向望去,往日黑白分明的桃花眼一片黯淡,意识到自己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徐以年垂眸收回了目光。
    黑塔被攻破后,幸存者都被第一时间送进了医疗总部。距离黑塔的变故已经过去了一周,徐以年身上的皮肉伤好得七七八八,唯独眼部由于神经受损出现了暂时性失明。医疗师告诉他这种状况大概会持续一周至一月,期间最好静养。
    他先前为了战斗吞服了大量的混血,医疗师再三告诫他以后绝对不能再碰这种药物,近段时间他都会四肢酸软、浑身乏力,为了以防万一,在身体恢复前最好尽量避免使用异能。
    他有些口渴,记得护士将水壶和水杯放在了床头柜,徐以年伸手尝试触碰,无奈两眼一抹黑,行动中不小心碰倒了水壶,徐以年手忙脚乱却使不上力气,预想中重物落地的声音并未来临,有人帮他接住了水壶,重新放回原位。
    徐以年以为这是照看他的小护士:“谢谢啊。”
    那人动作一顿,扶着他从床上坐了起来,对方顺手调高了病床,往他的背后贴心地塞了个靠枕。徐以年正觉得这小姑娘今天力气有点大,猝不及防,听见了一声笑:“不客气。”
    徐以年浑身一炸,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儿?”
    郁槐答非所问:“想喝水不会按铃?总是自己瞎折腾。”
    说是这么说,郁槐从水壶中倒了大半杯水,敲了敲徐以年的手腕示意他手张开,将水杯递给了他。
    徐以年低声道:“我之前都是自己倒水的,今天是意外。”
    郁槐看他没精打采,故意打趣:“真厉害,是不是该给你颁个奖。”
    徐以年略感懊恼地咬住杯沿,闷声又问了一遍:“你怎么来了?”
    “想见叶悄吗?”
    徐以年一下抬起头:“什么意思?”
    “通灵,巫族可以联系亡者。”三言两语解释不清,郁槐只道,“等你伤养好了,我带你去自由港。”
    “那他会有记忆吗?具体是怎么通灵?……会不会影响他转世?”徐以年说到后面,语速越来越快。
    “有记忆,不会影响转世。”
    徐以年还想追问,郁槐安抚道:“别急,具体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还有另一件事,要和你商量。”
    徐以年虽然还有点儿头晕,听他的样子像有正事,也不自觉坐直了身子:“你说。”
    他看不见,但大概是觉得接下来的事情非同小可,双眼平直目视前方,模样倒是称得上严肃。郁槐在床边看了三秒钟,绷不住笑了出来。
    “笑什么笑。”徐以年朝着声源望去,表情迷茫。
    “就是觉得你这样还挺好玩的。”郁槐收敛起笑意,继续道,“之前在祁海拍卖会上,你说要杀要剐随我便、任我处置……还认不认?”
    是有这么一回事。
    当初郁槐一上来就给他送了件价值千金的水上火,徐以年被这份大礼搞得进退两难,再加上心里对郁槐有亏欠,就这么许下了承诺。
    徐以年没想到他会忽然提这茬,咬了咬牙:“认。”
    他稍作犹豫:“不过你想在医疗总部动手?这么多人看着不合适吧,干脆找个没人的地方……”
    见他把重点放在打打杀杀上一去不回头,郁槐直截了当:“我要你和我结婚。”
    第48章 骗人
    “咳咳……咳咳咳!”徐以年大受震撼,有一刹那还以为自己身在梦里,就是不知道这他妈究竟算美梦还是噩梦。
    郁槐看他咳个不停,知道他是被吓着了,有些坏心眼地拍了拍他的背,仿佛故意把话说得暧昧不明那人不是他一样:“镇定点,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你被博士下了血契,目前不清楚契主是谁。除了杀死契主,血契还剩下一种解法。”郁槐顿了顿,“找一个比原契主更强大的新契主再次订下血契,新血契会覆盖旧血契,但从此以后,你同样需要新契主的血来续命。”
    换句话说,这是从一个坑里跳到另一个坑里,本质上他的性命依然握在契主手中。徐以年直接忽略了这个办法:“如果在下次血契发作前找到契主,再杀了他——”
    “基本不可能。”郁槐浇灭了他的幻想,“通常情况下血契一个月发作一次,但在最初订下血契的半年内频率不定。或许要不了一个月,你身上的血契就又会发作。”
    想起血红色的符文爬满全身时深入骨髓的痛苦,徐以年背上发冷。他明白郁槐的意思,哪怕有一个月时间他也未必能找到契主,更别提杀死对方。
    “鬼族有一种特殊的婚契。与普通的婚契不同,鬼族的婚契只在族内流传,凌驾于所有契约之上。和我订下婚契,你身上的血契会随之解除。”
    不等徐以年说话,郁槐又道:“博士说契主是一只绮罗,五年前参与了屠杀鬼族。”
    徐以年怔了怔,随即无声攥紧了床单。
    “这件事多多少少和我有关系。等到杀死契主后,我们再解开婚契。”
    徐以年沉默半晌,面露迟疑:“没别的办法了?……定了鬼族的婚契,确定能解吗?”
    他第一次听说鬼族还有婚契,当初他和郁槐订婚,唐斐作为证婚人,为他们结下的是大众所熟知的婚契,除了象征亲密关系外,作用仅限于对话。但这一次郁槐提到的鬼族婚契竟能直接消除双方身上的其他契约。这么霸道的婚契他过去从未听闻,他担心将来不能解除,害得郁槐和他绑在一起。
    郁槐听出了他的犹豫,眸光微沉,语气不冷不热:“你要是不想和我扯上关系,找你父母,找你师父,他们一定有更周全的办法救你。”
    徐以年感觉他不太高兴,知道他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顿时涌上一阵无措。他没办法说出自己心有顾虑的原因,可什么都不解释又显得太不识抬举,说到底郁槐和这件事无关,提出的办法也是为了帮他。
    徐以年沮丧道:“……我欠你的太多了。”
    他垂头丧气的,长长的睫毛低了下来,在白皙稠丽的脸上投落一片阴影。和外表不同,徐以年说话做事基本不会拐弯。知道他这么说就是没有别的想法,郁槐神色缓和,轻声说:“这只是一个契约,对双方不会有实质性的影响,你不用想那么多,等到该解除的时候解除就好了。”
    郁槐明显放软了态度,徐以年却愈发不解,忍不住问:“你费这么大劲救我干什么?你刚才……不还想打我吗?”
    “……”郁槐难得无言。
    这么看来,徐以年果然没把那句暗示意味浓厚的任他处置听进去,郁槐意味不明地反问:“你说呢?”
    “我……”徐以年张了张口,郁槐却在这时打断他,故意将话题拉了回来:“没什么问题就订婚契吧。”
    “现在就订?”徐以年一愣。
    “不然呢,还要通知亲朋好友摆十桌吗?”
    徐以年被他噎了一下,想反驳又不知从何说起。郁槐咬破了手指,白净修长的指尖涌出鲜血,他将手抵在徐以年唇上:“舔一下我的手。”
    徐以年脑子轰一声巨响,感觉到压在自己唇上的指尖,霎时热意从脸颊一路涌上头顶,他往后避了避,磕磕巴巴地问:“舔……舔你手指?这是要干什么?”
    “鬼族的婚契同样以血为引,双方需要交换血液。”郁槐平和地解释,不知道是不是徐以年的错觉,尽管声音平静,他总觉得郁槐脸上一定带着笑。郁槐补充了句,“地上有阵法,契约已经开始了。好了,把嘴张开。”
    徐以年看不见,病床下暗紫色的阵法花纹繁复,犹如枝蔓一般向四周延伸,他和郁槐分别处于阵法的左右两侧。感觉到磅礴的妖力,徐以年硬着头皮张开嘴,触碰上了郁槐的指尖。
    郁槐站在床边,垂眸注视他此刻的模样,因为不好意思,徐以年的动作慢吞吞的,眼睫毛也不自然地颤颤巍巍。在手指被真正触碰时,妖族的眼神危险地暗了下来,无声无息舔了舔牙尖。
    徐以年自觉差不多了,他退后了些,红着脸低声道:“行了吧?”
    郁槐轻应一声,而后问:“我帮你,还是你自己来?”
    “我自己咬!”徐以年立刻回答。在这样令人羞耻的状况下他尚未痊愈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潜力,他动作飞快咬破了自己的手指,举着示意郁槐:“喏。”
    没等一会儿,郁槐俯低身。
    徐以年手一抖,身上炸开无数细小的电光。
    他、他居然……含着……!
    眼睛看不见,其他感官就变得更为敏感。徐以年下意识想抽回手,他逼迫自己一动不动,直到听见细微的吞咽声,感觉到手上的温度离去了,紧绷的神经才逐渐瘫软放松。
    郁槐冷不丁问:“你怎么一直漏电。”
    “……”徐以年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他胡乱瞎扯,妄图遮掩真实情况,“因为我紧张,我怕你不注意咬我一口。”
    所幸郁槐没戳破这个拙劣的理由,他用仍在流血的手拉上了徐以年的手。如果徐以年还能看见,他会见到无数只长相各异的灵体围绕着他和郁槐,阵法散发出水晶般璀璨的光芒,半透明的灵体纷纷撞入其中,像是海潮汇入布满星尘的夜空。
    徐以年的脖颈处传来些许刺痛,血契从他身上剥离,取而代之的是暗紫色的婚契符文。一小串古文字组成的符文浮现在他的耳后,不细看难以察觉。在郁槐身上,同样的位置也浮现起如出一辙的符文,这代表鬼族婚契的结成。
    阵法消失后,郁槐仔细看了看徐以年的脖颈,确定上面再也没有血色的标志:“血契已经解除了。”
    “!”徐以年十分惊讶,“这么容易就解除了?……你们鬼族真的有点过分,什么东西都会,还有你们做不到的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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