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隋灿浓缓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纪羚就这么栽进了自己的怀里。
    隋灿浓的下巴碰到了纪羚头顶柔软的发丝,而与此同时,纪羚的脸也撞到了隋灿浓的胸口,两个人都非常微妙地蒙了几秒。
    纪羚反应过来的速度稍微快一些。
    隋灿浓看到他先是后退了两步,然后抬起了头,隋灿浓这才感觉自己的一颗心脏总算是落回了胸膛。
    他深吸了一口气,问:你没事吧?
    纪羚抬起手,缓慢地碰了一下自己的脸,声音很轻地说: 没事。
    纪羚的脸颊有一些红,他没有和隋灿浓对视,而是抬起手,又碰了一下自己的脸,可能是因为刚才撞的那一下有一些疼。
    你能不能有一些安全意识? 隋灿浓吐出一口气,一刹那只感到精疲力尽,你万一真的摔
    纪羚看着隋灿浓,没有说话。
    他其实想解释,自己并不是那样冒冒失失的人,如果不是因为隋灿浓刚才碰自己的那一下,自己根本就不会站不稳。
    但是他知道,隋灿浓其实是好心,只是纪羚有一些茫然,他不明白隋灿浓为什么要这么谨慎小心。
    两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隋灿浓也终于缓过劲儿来了,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和纪羚说话的语气好像有些不好。
    主要是纪羚那天在火锅店的那一番话,在隋灿浓的耳朵里和临终遗言完全没什么区别。
    隋灿浓这两天过得是心惊肉跳,每天下班之前,他都要按时按点地跑去纪羚的教室,检查一下他小臂伤口恢复的状况如何。
    今天买发卡的时候,他感觉纪羚的心情是不错的,这才稍微放松了那么一点点的警惕。
    结果中间隔了也就五分钟的时间,隋灿浓出来扔垃圾,一抬起眼,就看见纪羚竟然直接站在了窗户边,当时他的脑子就开始嗡嗡作响。
    隋灿浓的喉结上下动了一下,说:我,我其实就是担
    他话还没说完,琳就风风火火地赶了回来,她的身后还跟了个一脸茫然的救兵托马斯,手里拿了一把米尺。
    有了道具的协助,挂在窗外的旗子很轻松地就被挑了回来,隋灿浓个儿高,于是又帮着把旗子重新挂了起来。
    琳是个热情开朗的人,她说反正是周五,不如一会儿去放松一下,和另外几个年轻的老师一起出去聚一聚。
    托马斯乐呵呵地说好,隋灿浓看了一眼身旁一直在沉默的纪羚,只能把自己刚才没说完的话先咽回了肚子里。
    因为是活动日,学生今天放学比较早。几个老师先是留下来收拾了一下摊位,然后就一起在附近吃了顿饭。
    饭后他们又找了个清吧,坐下来聊聊天。
    这段时间正好赶上高年级学生们的申请季,也是老师的头秃季。
    与此同时,教科学的还要准备下个月的科学展,教艺术的还要帮学生弄作品集,在座的几位老师身上的压力都不算小,难得出来放松一下,所以酒也没少点。
    托马斯是酒量贼差又心里一点儿数都没有的类型,几杯下肚之后,他就直接佩戴上了痛苦面具。
    我又想起了我的化学老师,我至今都记得她的名字,她当时叫我去考 Cambridge,她说我非常地有潜力 托马斯哽咽着说,我,我很感动,真的是非常认真地准备面试,想着要如何和招生官交流,我当时甚至背了十七个蛋白质的名字
    紧接着他就号啕大哭道:可是我甚至连笔试都没有过啊
    这个故事隋灿浓之前已经听托马斯讲过七遍,但是每次听到结局这里,他多少还是有那么点儿绷不太住。
    身旁的几个女老师也忍不住跟着偷乐。
    一开始大家聊的话题挺正常,主要还是倾诉工作上的事儿,但是在座的女士偏多,于是后来话题逐渐转到了明星八卦相关的话题上。
    隋灿浓听得头大,他感觉自己宁愿再多听两个小时有关剑桥招生官的话题,便站起了身,朝旁边看去。
    然后他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托马斯竟然和纪羚聊了起来。
    伤心人托马斯又把那顶绿色假发给顶在了脑袋上,他拿着酒杯开始胡言乱语,不一会儿就号得更大声了,端着酒杯就要和纪羚干杯。
    纪羚是不太会说拒绝的那一类人,只能笨拙地拿起酒杯回应。看这架势,隋灿浓感觉这两人应该是已经喝了不少了。
    隋灿浓在他们俩旁边坐了下来。
    托马斯看到隋灿浓,先是傻笑了两下,然后又非常热情地和纪羚介绍:对,对了,今天隋还和我玩了一个游戏,把我给吓了一跳,他当时给我描述了一个人,然后我
    隋灿浓吓得一个激灵,赶紧端起酒把他的嘴给堵住。
    隋灿浓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纪羚,好在纪羚并没有说什么,他只是坐在那里,非常安静地聆听着他们的对话。
    纪羚沉默得出奇,和聒噪的托马斯形成非常鲜明的对比。
    隋灿浓隐约记得纪羚刚才也跟着喝了不少,但是他看起来好像没有怎么上脸,状态依旧是冷静且镇定的。
    他觉得纪羚应该是个酒量还不错的人。
    隋灿浓又听托马斯叨叨了半个小时,其间跟着喝了点,后来就感觉有点顶不住了,他觉得自己需要去放个水。
    于是隋灿浓喊了一声:纪老师。
    身旁的纪羚缓慢地抬起头,他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隋灿浓的脸看。
    纪羚的眼睛生得很漂亮,眼形的弧度很柔和。酒吧里的灯光有一些昏暗,他的眸子看起来是湿润的。
    他眨了一下眼,睫毛便在眼睑的下方留下了一小片扇形的阴影,不知道怎么的,隋灿浓跟着恍了一下神。
    你帮我看着点托马斯吧,别让他再喝了。 隋灿浓把托马斯手边的酒拿起来,放到了纪羚的手边,说,我先去个厕所,五分钟后就回来。
    纪羚又对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半晌点了点头。
    他低下了头,小声地说:那我在这里等你。
    隋灿浓说:好。
    在厕所洗手的时候,隋灿浓也不忘自己的初心。他琢磨了一下,感觉这个晚上应该是个和纪羚谈谈心的好机会,毕竟微醺的状态下,人应该会更容易敞开心扉才对。
    等他回去的时候,托马斯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剩下的几个女老师也过来和隋灿浓说了再见,然后一起叫车走了。
    纪羚还维持着隋灿浓离开时候的那个姿势,端端正正地坐在吧台旁边的高凳上。
    他将双手很乖地交叠在胸前,正盯着摆在桌面上的一只圆矮的小瓷瓶出神,那只瓷瓶里面插了两朵有些发蔫的蝴蝶兰。
    隋灿浓喊了一声:纪老师。
    他看到纪羚有些迟钝地转过了头,半晌也回应道:隋老师。
    隋灿浓应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话,纪羚就很突然地问:你明明说的是五分钟,为什么去了这么久?
    隋灿浓直接被他问得愣了一下。
    反应过来后隋灿浓啊了一声,解释道:因为厕所是单人的,我前面有人,就等了一会儿,所以稍微慢了一些。
    纪羚看了他一会儿,轻轻地嗯了一声,重新低下了头。
    隋灿浓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心里正犯嘀咕,刚准备在纪羚身旁的座位坐下来的时候,就听见纪羚又喊了自己一声:隋老师。
    隋灿浓: 啊?
    纪羚问:你的发卡呢?
    隋灿浓蒙了:什么?
    然后隋灿浓看到纪羚皱起了眉。
    就是我今天给你的那个发卡。 纪羚用手比画了一下,缓慢地描述道,那个绿色的,豆苗形状的,高度在六到八厘米之间的发卡。
    隋灿浓恍然大悟:哦,那个啊,我刚才放在我的包里面了,怎么了?
    纪羚很久都没再说话。
    隋灿浓心里莫名地有点犯怵,他总觉得纪羚现在的状态好像有点不太对,便迟疑地问:纪老师,你是不是
    隋灿浓。 纪羚喊他。
    这是隋灿浓第一次听到纪羚直呼自己的名字。
    你为什么不戴着发卡? 他抬起眼,声音很轻地质问道,为什么要把它放在包里?
    隋灿浓直接傻眼了。
    然而纪羚却将自己的脸凑近了一些,他盯着隋灿浓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半晌微微歪了一下头,表情又突然变得有些失落。
    你是不是,不喜欢它啊? 他小声地问。
    第12章 我不想再等下去了
    隋灿浓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纪羚应该是醉了。
    他有点惊奇,因为纪羚的状态依旧是恬静而沉默的,如果不是因为他刚才那个有点无理取闹的问句,以及那种刨根问底的追问方式,隋灿浓根本不觉得他与平时的状态有什么两样。
    隋灿浓做不到像托马斯那样勇敢,豆苗发卡在学校里戴戴没什么问题,出了学校大门还顶着的话,多少就有点难为人了。
    我很喜欢啊。 隋灿浓只能硬编,说,因为太喜欢了,我怕戴着它走着走着就掉了,所以我就放到了包里面。
    纪羚看着他,很久没有说话,似乎在思索这句话的真实性。
    嗯。 纪羚先是点了一下头,半晌又嘱咐道,那你要把它放好。
    他的表情看起来很认真,就像是和别人做出约定的小孩子,隋灿浓心里莫名地悸动了一下,半晌他应了一声。
    纪老师? 隋灿浓试探性地喊了一下,你是不是,喝得有点多了?
    纪羚原本正抱着酒杯,盯着桌子上的小花瓶看。
    闻言他抬起眼,对着隋灿浓的脸看了一会儿,随即皱起了眉,很久都没有说话。
    隋灿浓心里有点犯怵,在他以为纪羚会说出 我没醉 又或者干脆沉默着不说话的时候,纪羚却突然开了口。
    接下来,是一道七分的大题。 纪羚慢慢地说,请你给我解释一下,MRI 的成像原理是什么。
    隋灿浓:?
    答非所问各讲各的,看来醉的情况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一些。
    隋灿浓有点哭笑不得,他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再度体会被老师提问的滋味。
    他自然不知道成像原理是什么,但是他很清楚,纪羚绝对是醉了,自己应该是不能让纪羚再这么继续喝下去了。
    隋灿浓站起了身,一边试图把纪羚手里的酒杯抽走,一边糊弄道:MRI 是那个啥,核磁共振是吧,就是能查出肿瘤和病变,然后没有放射性
    然而纪羚却把酒杯攥得很紧,根本没有松手的意思。
    你说的是用途,只可以拿到一分。 纪羚看着他,可是我问你的,是成像原理啊。
    纪羚的眼珠很黑,隋灿浓感觉他看起来好像有一些失望。
    隋灿浓现在只想大喊一声救命。
    酒品不好的醉鬼隋灿浓见过不少,但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喝醉之后说胡话,还能有一套自己独立的逻辑和思想的醉鬼。
    隋灿浓没辙,只能打开手机火速百度了一下核磁共振成像原理,看了五秒钟他发现,自己可能是读不太懂中国话。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干脆直接捧着手机,对着上面的字开始念:那个 因为原子核自转、自旋产生磁矩
    隋灿浓读了几行之后,他就看到纪羚呆住了。
    趁着纪羚发呆的这几秒工夫,隋灿浓一个眼疾手快,赶紧把他手里的酒杯拿走,放在了纪羚视线不可及的,相对安全的区域。
    然后隋灿浓打开了手机里面的打车软件叫车,他知道自己必须要赶紧把人给送回去,不然估计再过一会儿,自己就会被问到光电效应和双缝实验了。
    然而时间有些太晚了,附近的车有些少,司机打电话过来,和隋灿浓说至少要十五分钟后才能到。
    再抬起头时,隋灿浓就发现纪羚突然把脸凑得很近。
    光线有一些昏暗,纪羚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了一些,他似乎是想看清隋灿浓的脸。
    然而他对两人之间距离的把控并不是很好,动作也有一些摇摇晃晃,他们的鼻尖差点就可以碰上,隋灿浓甚至可以闻到纪羚身上很淡的酒气。
    然后纪羚突然伸出了手。
    他很轻柔地,像是鼓励一样地摸了摸隋灿浓的头发。
    拉莫尔进动,其实是不在今年的考纲里面的。 纪羚望着隋灿浓,缓慢而认真地说,我知道你复习得很刻苦,只是考试的时候不要写这一点,要留一些时间给后面的题,明白吗?
    离大谱了,真的是离大谱了。
    十分钟前的纪羚起码还能够质问自己豆苗发夹的事情,这说明至少在那一刻,他应该还是知道隋灿浓是谁的。
    然而现在隋灿浓意识到,纪羚现在很有可能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他八成是把自己当成了他教过的某一位学生。
    半晌隋灿浓有些僵硬地说:明白了。
    纪羚似乎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
    他将自己的手从隋灿浓的头顶上拿下来,低下头,盯着自己空空的手心,表情变得有一些困惑。
    他手里的酒杯刚刚被隋灿浓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偷走了,于是隋灿浓就看见他抬起头,茫然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没有找到自己丢掉的酒杯,纪羚安静了一会儿,最后选择将桌面上的小花瓶缓慢地圈在自己的手心里。
    他低下了头,又重新回到了断线模式中。
    隋灿浓无声地松了一口气。
    电话响起,是隋灿浓叫的车来了。他斟酌了一下,还是选择先把浑浑噩噩还在嚷嚷着要重考剑桥的托马斯送到了副驾驶的座位。
    等到隋灿浓回来的时候,就发现纪羚还抱着他的小花瓶,很乖地坐在原地。
    隋灿浓试探性地拉起纪羚的一只胳膊,想把人从座位上先拉起来,他轻声说:咱们走吧,纪老师。
    纪羚看着隋灿浓,表情有一些懵懂。
    半晌纪羚好像明白过来,自己现在需要离开这个地方,但是他并没有把小花瓶放下来,而是继续抱在怀里,直接慢吞吞地向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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