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纪羚如果仔细琢磨一下的话,就会发现隋灿浓这几句话里面的逻辑,其实是非常奇怪的。
    因为浇水这种事情并不需要多少时间,隋灿浓大可以在给别的花草浇水的时候,顺手也给蘑菇喷一喷水。
    但是纪羚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因为此时的隋灿浓很真挚,他看起来是一副真的很需要帮忙的样子。
    况且隋灿浓刚才说的是每天浇水,也就是说自己可以天天来隋灿浓的教室里,纪羚感觉自己完全没有理由说出半个不字。
    纪羚仰起脸,认真地对隋灿浓说:好。
    隋灿浓又紧紧地盯着纪羚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半晌说:如果答应了的话,就一定要做到。
    纪羚有一些茫然,因为不过是给蘑菇浇水而已,隋灿浓的神情却很严肃,好像他们在聊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
    不过可能是隋灿浓真的很在乎自己的学生。纪羚想,所以他希望蘑菇可以长得好一些,好让学生对课堂更感兴趣一些。
    于是纪羚点了点头,说:我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我会做到的。
    隋灿浓终于吐出了一口气。
    蘑菇的成长周期有两周左右,完整地出两轮菇的话,那就大概是一个月了。
    他想,至少在这一个月内,人应该是安全的了。
    第18章 谈恋爱
    纪羚已经很久没有这种肩负责任的感觉了。
    他认真地在网上做了一些调查,发现这种菌包出菇的成功率其实非常高,但是对于空气、湿度和温度还是有一定的要求的。
    纪羚又看了一些买家秀的案例,发现出菇的数量也不一定,有一些照顾不周的,一个菌包只会出一些干瘪的小蘑菇,但是如果照顾得很好的话,可以长出一大片非常漂亮的蘑菇。
    纪羚希望自己可以帮隋灿浓种出漂亮的蘑菇。
    放学铃响后半个小时,纪羚来到了隋灿浓的教室门口。
    隋灿浓的教室墙壁上贴着达尔文和人体 23 对染色体的图片,还有一张画着食物链的海报,看笔迹应该是学生制作的。
    这一张海报乍一看是很正常的,但是纪羚注意到,食物链的顶端不是老虎或者狮子这种凶猛动物,而是画了一个隋灿浓的卡通形象。
    教室内的隋灿浓正在和一名学生因为考试成绩进行周旋。
    看到纪羚站在教室门口,隋灿浓先是冲他招了招手,又指了指教室的后方,说:菌包我都放在那里了,我马上就过来。
    十分钟后,隋灿浓终于结束了和学生的对话。
    他站起了身,就发现纪羚已经将菌包排列得整整齐齐。而他正坐在后面的课桌上,对着手机屏幕,在一张便签纸上抄写着什么。
    隋灿浓有些好奇地问:在写什么?
    纪羚愣了一下,他抬起眼看向隋灿浓,说:我在查这些蘑菇的英文学名。
    因为你说过,过两周是要给学生们看的。 他说,所以我觉得如果贴上英文学名的话,学生们观察的时候会更方便一些,也可以学到一些东西。
    隋灿浓的心里莫名一动,他嗯了一声,说:麻烦你了。
    纪羚摇了摇头,说:不会。
    隋灿浓沉吟了一会儿,把那盆月季也搬到桌子上,然后坐在纪羚的对面,开始给那一盆月季修剪枝条。
    抬起头时,他发现纪羚正在盯着自己看。
    隋老师,你的剪刀可以借给我一下吗? 纪羚说,教程上写着,要把菌包上方的塑料膜剪开。
    隋灿浓愣了一下,把剪刀递给纪羚。
    塑料膜是很硬的质地,又裹得有一些紧,纪羚剪得有一些吃力。
    隋灿浓的眼睛一直落在纪羚的手和剪刀上,他在旁边看得胆战心惊,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站起身从纪羚的手里把剪刀抽走,说:我来帮你剪吧。
    纪羚愣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其实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了。 隋灿浓一边剪着,又一边说,咱俩也这么熟了,别再老师老师地叫了,你叫我名字就行。
    隋灿浓听到纪羚说了一声 好的。
    隋灿浓帮纪羚给每个菌包都剪开了一个口子,纪羚低下头,开始用小喷壶均匀地喷起了水。
    把桌子上剪掉的月季枝叶收拾起来,扔进垃圾桶的时候,隋灿浓听到纪羚很认真地喊自己的名字:隋灿浓。
    隋灿浓回过了头。
    纪羚问:今天一起去吃个晚饭吗?
    于是他们去打卡了学校附近一家新开的牛排店。
    纪羚坐在隋灿浓的对面,隋灿浓看到他不是切一块吃一口,而是一鼓作气,认真地将盘子里的牛排切成了非常均匀的等份。
    其实除了偶尔会说出或做出让隋灿浓惊心动魄的话语和行为,和纪羚相处的大部分时间里,隋灿浓都会有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
    他发现自己很喜欢观察纪羚的一些小动作。
    他也总是莫名想和纪羚多待一会儿,多说说话,又或者哪怕只是安静地在一起坐着,隋灿浓都会感到非常舒服和轻松。
    与此同时,和纪羚相处的时间越多,隋灿浓的心里越是难受,他始终不能理解,为什么这样的人偏偏就
    牛排的火候掌握得很好,纪羚吃得很饱。
    这是一个氛围很好的夜晚,他和隋灿浓先是聊了聊科学展的进度,又谈到了几个去年毕业的学生。
    纪羚感觉面对隋灿浓的时候,自己说话好像并没有那么笨了。
    纪羚有一些口渴,但是桌上的水已经被他喝完了,现在只有配餐的红酒,然而纪羚不是很敢再在和隋灿浓相处的时候碰酒了。
    纪羚又低头切了一块牛肉,他准备再吃两块就彻底收手的时候,却听到隋灿浓突然喊了一下自己的名字。
    纪羚抬起眼,看到隋灿浓的表情似乎有些犹豫。
    没什么,你继续吃你的就行。 隋灿浓笑着说,就是这一阵子感觉和你相处得特别舒服,要不咱俩别总聊学校和学生了,聊聊咱们自己的事儿吧。
    纪羚握着餐刀的手停顿了一下,他说:好。
    这样吧,公平起见,咱俩轮流提问。 隋灿浓想了想,又说,只能说真话啊。
    纪羚说:可以。
    隋灿浓点了点头,说:那我先来了哈。
    纪羚看到隋灿浓直起了身子,他将双臂交叠在餐桌上,注视着纪羚的眼睛,脸上的神色是很专注的。
    他问:到目前为止,好的坏的都可以,你的人生经历过什么样的大事?
    这其实是很私人的问题,但是纪羚并不介意回答。
    意识到隋灿浓是想了解一下自己的过往,纪羚思考了很久,他觉得自己的口吻需要放得谦逊一些。
    于是纪羚回答道:其实我的人生一直都很平淡。
    我的性格就已经决定了,我生活的基调是不会有太大的起伏的。 纪羚想了想,对隋灿浓说,父母在高中的时候离异,一个人去国外留学,再到前几年决定回国发展 这些就是我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几个转折点了。
    我不是很擅长与人交往,所以这些年好像一直都是很平缓地,没有什么大风大浪地度过了。 他顿了一下,说,只不过有的时候 可能有一些太过平淡了。
    纪羚对隋灿浓说了很多私人的事情,他看起来很平静,语气也非常轻描淡写。
    但是隋灿浓却隐约感到不对,因为很多人聊起有关自己过往的话题,都会下意识地提到自己生活中的高光时刻。
    别的隋灿浓不知道,但是他记得托马斯曾经透露过,纪羚毕业于一所英国的理工名校,可他甚至没有和隋灿浓提到这一点。
    纪羚直接用了 平淡 这样的词,来概括了自己前二十几年的生活。
    不要这样想,你很优秀。 隋灿浓说,而且有的时候,平淡也是一种美好,是很多人都求不来的。
    纪羚看着隋灿浓,很轻地嗯了一声。
    隋灿浓心里有些不安,但也只能吐出一口气,说:该你问我啦。
    纪羚抿了一下嘴,隋灿浓看到他似乎是踌躇了一下。
    他听到纪羚问:隋老师,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话题一下子直接从人生过往转到了儿女情长,有一些突兀,但是隋灿浓也觉得正常,毕竟人人都有好奇心这种东西。
    心性善良,能聊得上天,和我有一些相同爱好就可以。 隋灿浓想了想,说,不过其实我之前也没谈过恋爱,所以具体喜欢什么样子的,我一下子也说不太上来。
    纪羚沉默少时,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而且,其实也不一定要是女生啊。 隋灿浓想了想,很大方地说,对我来说,只要三观和我吻合,能一起舒服地相处的人,我觉得都可以试着去交往一下。
    把自己母胎 solo 的事情透露出去,隋灿浓倒也坦坦荡荡不觉得别扭,他很放心,因为他知道纪羚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很久之后,隋灿浓才听到纪羚很轻地啊了一声。
    隋灿浓看到纪羚先是拿起了酒杯,缓慢地喝了一口酒。然后他抬起眼看着隋灿浓,眼睛在灯光下看起来湿润而漂亮。
    隋灿浓听到他说:那很好啊。
    隋灿浓嗯了一声,他并没有注意到纪羚脸上的表情,因为他发现又到了自己提问的环节了。
    隋灿浓始终不忘初心,决定让自己的问题变得尖锐一些。
    种蘑菇总归不是长久之计,隋灿浓感觉自己需要了解纪羚心里最大的结是什么,才好真正地对症下药。
    于是隋灿浓又问:纪羚,你对你自己目前的人生,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意识到这样问好像有一些不妥,隋灿浓重新斟酌了一下自己的用词:就是 有什么一直让你感到苦恼的事情吗?或者说现在突然发生一件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你一下子变得很高兴呢?
    隋灿浓看到纪羚沉默了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纪羚缓慢地说:这一周我 帮学生准备科学展准备得很累,如果科学展能延期到下个月,又或者多分一个老师帮我就好了。
    隋灿浓笑着说:我刚才都这么认真地回答你的问题啦,你可不能这么敷衍我吧?
    纪羚看着隋灿浓的脸,感到有些困惑。
    他之所以回答不上来,是因为他觉得并没有什么所谓的 烦恼,对于自己生活的现状,纪羚其实已经比较满意了。
    下个月的万圣节,琳邀请我和她一起去集市卖学生雕刻好的南瓜灯。 纪羚仔细地想了想,又说,但是路易斯正在追琳,他希望我可以拒绝琳的邀请,我被夹在了他们的中间。
    所以我希望下个月的万圣节活动可以取消。 纪羚很认真地对隋灿浓说。
    这倒算是一个比较突然的瓜,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还有 任务,隋灿浓其实非常想继续吃下去的。
    但这并不是此刻隋灿浓想听到的答案,于是他停顿了一下,做出一副失望的神情,摇了摇头,说:可是我感觉,这更像是路易斯的烦恼啊?
    隋灿浓看到纪羚停顿了一下。
    他沉默了很久,半晌垂下眼,拿起杯子,又喝了一大口的酒。
    隋灿浓意识到氛围好像突然有一些不对,他感觉自己可能是有些太咄咄逼人了,于是又赶紧说:没关系,其实
    如果要说别的烦恼的话,其实有一个应该也算。 纪羚突然开了口。
    隋灿浓还没有反应过来,纪羚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其实这些年,我和父母只会在过年过节的时候有一些联系。
    身边虽然有一些可以说得上话的朋友,但是相处时,又总是要把握适当的社交分寸。 他说。
    比如我没有办法接受琳的邀请,也没有办法直接告诉路易斯,告诉他琳其实并不喜欢他。 纪羚说,我也没有办法同时告诉他们,其实我才是他们之中最苦恼的那个人。
    隋灿浓沉吟了一会儿,说:我明白,社交就是会让人感到疲倦。
    纪羚点了点头,半晌又说:有的时候我感觉,我好像一直都是一个人。
    一个人其实没有什么不好,但是每天好像是 在复制粘贴。 纪羚说,我感觉十年后任意的某一天应该也和今天过的是一个样子,唯二可能会出现的变化,应该就是我自身的衰老以及外面的气候。
    纪羚看到隋灿浓突然怔住了。
    其实纪羚所说出的每一句都是实话。只不过他没有告诉隋灿浓的是,这其实是他在遇到隋灿浓之前的感受。
    现在的每一天对于纪羚而言,早就开始变得不再一样起来,因为他已经有可以期盼的东西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精的作用,纪羚感觉自己突然有了一股莫名的勇气。
    所以我 很想谈一场恋爱。 他对隋灿浓说。
    和你一样,其实不论对方是男是女,只要他足够热情善良,愿意倾听我的声音就好。 他说,我想让一个人来当我生活中的另一个变量。
    我想体验一下,可以对一个人敞开心扉的感觉。
    纪羚看着隋灿浓,他的声音明明很轻,却又很清晰地传进了隋灿浓的耳朵里:还有和人相爱,牵手,拥抱,以及接吻的滋味。
    第19章 新郎和新娘
    纪羚将身子缓慢地靠回到了座位上,然后笑了一下。
    他看着隋灿浓,像是在开玩笑,又像是在很认真地问:这个烦恼的质量你还算满意吗,隋老师?
    纪羚笑起来的时候,眼底有星点细碎的光,他看向隋灿浓的时候,隋灿浓突然就觉得自己的心跳跟着漏了一拍。
    隋灿浓沉默了半晌,也跟着仓促地笑了一下。
    其实 你很优秀,现在不用太担心这种事。 隋灿浓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他说,你一定会遇到和你有缘分的那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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