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别人马鞭时的跋扈样子拿出三分来,也不至于沦落如此地步。”
    沈宜顶她的肩膀,陶如蕴撇撇嘴,“你不也很讨厌她吗。”
    画舫上的灯油噌声窜上来,照得此处亮亮堂堂。她的衣服湿淋淋,紧贴前襟
    林绣犹豫着,还是把怀中拢着的外袍放在桌上。
    转身欲走时,有人低低道,“喂”
    安阳慢慢站起来,灯光忽明忽暗,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多谢你。”
    怕陶如蕴还想再嘲讽几句,林绣捏捏她的脸蛋,“好阿蕴,走吧走吧。我可不想和她上演催泪戏码。”
    被拉着走远,陶如蕴才停下脚步,点点她的脑袋,“你啊。”
    林绣撇嘴笑了,陶如蕴颇恨铁不成钢地摇头,嘴角也轻轻勾起。
    第27章 七夕灯会与好风华   酱田螺+奶油蛋糕
    斜阳一抹, 青山数点,行船慢移间清凉扑人。
    坐着除了赏景就是喝茶,嘴里淡的快要没味道。沈宜还有点晕船, 靠回椅子里默默嗑瓜子。
    陶如蕴见她兴致不高, 扬手和小厮吩咐着什么。那小厮先是一愣,旋即笑开,领命退下。
    林绣很是好奇, “还有什么好玩的?”
    陶如蕴把胳膊伸出船栏, 感受激起的水花,“一会你就知道了。”
    没多久几个乐师低垂着头鱼贯而入, 抱琵琶的、吹笛子的、抚琴的。为首那人没拿乐器, 似乎是位唱曲的。
    陶如蕴懒懒一指,“抬起头来。”
    竟是个身姿绰约的男人, 眉眼长的很是俊俏。
    林绣瞠目结舌,小声问她,“咱们这算公然狎妓吗?”
    陶如蕴不免扶额,压低声音道, “想什么呢,乐师们卖艺不卖身。”
    作词艳而不淫,配上唱腔很是勾人。林绣跟着乐声轻和, 怪不得“五陵缠头争年少”,做纨绔就是好啊。
    此曲唱罢, 弹琵琶的女子飘然上前,问下一首点什么。这姑娘身上带着股盈盈香风,又轻声软语的,真真让人醉倒在温柔乡。
    林绣无师自通,点头牌唱了首艳曲儿。
    听了几首曲, 她接过托盘上的铜壶,略一行礼,“柳儿为几位贵客斟茶。”
    陶如蕴接过茶,又转向林绣,“我好饿呀。”
    明明刚吃过饭,怎么还有几分委屈样子。
    林绣笑着打开竹篮,里面是块奶油蛋糕。船上吃烟火气大的不太合适,她干脆提前准备好。
    蛋糕不大一块,用糯米纸包着外层,奶油才不会沾得到处都是。蛋糕胚和上次的肉松小贝不同,更软和扎实,绵的像是云彩。奶油并非软趴趴的一团,挺立的相当于现代的硬奶油。
    甜品的香味让馋意无处遁形。
    林绣家附近有家面包店,隔着一条街仿佛都能闻到烘焙的气息。这是专属精致碳水的香甜,以及榛子杏仁的炸裂感。
    让人不由自主想象起雪白糖霜和棕黑可可粉、明晃晃的灯光、光采足以照人的橱窗,以及棕色制服满脸带笑的小店员。林绣每次都告诫自己克制,却总是忍不住走进去。窝在一角的沙发上,用半个小时吃掉慢慢挑选好的面包。隔着一层玻璃,好像外面的忙碌与劳累和自己再无关系。
    此刻亦是如此,恍惚间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画舫上还有别家小姐,彼此坐的不算远,甜香精准地钻人鼻翼。终于忍不住遣人来问,“好香的点心,敢问是哪买的?”
    被问的丫鬟一头雾水。
    林绣与沈宜对视一眼,她自己先笑了,“在移观道最中央的食店。不过此物耗时长,需先预定。”
    那人笑着深深一躬身,通报退下。
    三人合吃了这块蛋糕,沈宜舔舔嘴,有些意犹未尽。
    陶如蕴还剩一小块,捏在手里慢慢吃,“谁让你都喂给那弹琵琶的女郎。”
    林绣笑道,“别急,还有好吃的。”
    她从另一个竹篮里摸出包酱田螺。
    捧个猪蹄啃太不风雅,也没那么大胃口。此刻最适合边吃边聊,螺蛳小小一个,捏在手心正好。
    陶如蕴把最后一口蛋糕塞进嘴里,奇道,“你莫不是变戏法的。凭空哪得来如此好东西。”
    酱螺蛳外壳黑亮,个个饱满。螺纹极漂亮,一圈一圈环绕周身。螺尾齐生生剪去,处理得极干净,只消牙齿抵住螺壳,撅起嘴一吸。当然力度不能过大,不然会溅一身汤汁。
    刚捞上来的螺蛳需在箩筐里养一天,让它自己吐沙。淘米一样在手心揉搓,毕竟壳也是要进嘴的。
    新鲜螺蛳连壳焖,不要别的配菜,一炷香即关火。盖子不能取下,还需让汤汁浸一浸味。螺蛳肉紧卷,韧而不老,像初秋刚从地里拧下的大白菜一样,心子被包裹地严严实实。
    螺蛳自带一种泥土的淡咸味。
    配料不过□□、花椒、八角、香叶,以及田它的灵魂伴侣泡椒。连着泡椒水也煮进去,香辣顿时腾空而起。
    刚才灯光有些昏暗,现在天大黑了,画舫上的角灯就彻底明亮起来,映得明如白昼。
    还很是青涩的暗壳螺蛳瞬间变得乌黑铮亮。
    林绣出神地看向对岸,青山绵展,群鸟掠林,辽阔如画卷满铺。
    沈宜边吃边道,“要是有酒就好了。”
    林绣这才想起自己刚得的一坛酒,忙让小厮捧出。倒在碗中清亮亮,并非她常喝的甜酒,不过佐螺也很适宜。
    用筷子吃可就贻笑大方,吃完螺一定要嗦手。最会吃的只需两根手指,一捏一挤,身体前倾,嘴凑上去。“啵”声就吸得干干净净,哪怕穿白衣都一点不染。
    林绣介绍起吃螺的典故,陶如蕴学着她所说,果真又快又干净。
    “因此有人调侃,螺蛳吃得好的人,吻技也一流。”
    沈宜正吃着,不由捧腹,旁边倒酒的弹琵琶女郎也笑得花枝乱颤。
    陶如蕴就差给她竖个中指,“促狭鬼。”
    林绣也捧起一方帕子,接着螺蛳壳吃。
    汪曾祺先生推崇五香煮螺蛳,白生生一盘,她却独爱重酱烧出来的辣螺。大火猛炒,因为其表面光滑,更显得乌黑发亮。也有老饕将剁碎的猪肉茸和荸荠碎塞进田螺里,加姜末、香蒌同焖,肉大壳肥,满得快要溢出来。露在外面的头蘸了酱极亮,颤巍巍的诱人。
    “清明螺,赛肥鹅”,春天的田螺与初秋之时可谓天差地别。
    春螺嫩,秋螺肥。一个和玉笋片炖汤,一个适合大口嘬肉。讲究的有加鲍汁和海参,扔几片紫苏叶更好看。
    秋日的螺蛳腥气重,要施以重料才能掩盖。愈嘬愈有滋味,辣的舌头疼。韭菜炒也是极好,可惜现在的韭菜略老,不如做成上汤螺蛳、红油螺蛳或是鸡丝烩螺肉。
    洗净的螺壳亮晶晶塞满玻璃罐子,一年下来她能存上几罐,权当贝壳欣赏。在江南也是小孩们的好玩具。
    林绣笑着说下去,“有小孩玩心重,常比试谁吐的壳远。嘴里有劲的,钉在地上,真和螺丝钉一样。”
    看沈宜跃跃欲试的样子,她不由一愣。
    沈宜笑着捶她,“我哪里那样傻。”
    吃了半晌,螺壳堆起冒尖的小丘。
    林绣想起之前特地去扬州吃螺,也是坐了条船晃晃悠悠。结果却大失所望,竟然是砸碎螺壳,只留螺肉烩的。她对此很是遗憾,少了嘬手指吮螺壳,这还有什么意思呢。
    陶如蕴拿细长竹签挑着吃,竟也糊了一手汤。干脆让侍从给自己慢慢挑出来,串成一串。
    壳薄肉嫩,汤少而粘稠。
    螺肉腴肥细嫩,紧实筋道,卤过后辣味更浓厚绵长。
    沈宜吃得两只手都是汁,腾不出手来喝酒,那女郎会意,端起酒碗喂至她唇边。
    林绣看着画面好生眼熟,分明是纣王和喂葡萄的妲己。她学着宋老先生的语气摇头,“世风日下,如此习气。”
    又看陶如蕴,还好她没有把唱曲儿的郎君叫过来喂酒。
    沈宜脸色微红,作势要把手往她身上擦。林绣跳开,不小心把堆起的螺壳小金山碰倒。她心里一惊,倒吸口凉气。
    有小厮迅速上来打扫干净,林绣这才放下心。真好啊,都不用考虑田螺是湿垃圾还是干垃圾。
    ----
    江霁容眺望着江心,眼前青茫茫一片。
    身旁不知哪家公子诗兴大发,吵着要来笔墨,奋笔疾书。
    他不爱立于人前,自己出来船边呼吸新鲜空气。
    陶玄安端起酒杯站在他身边,忽道,“什么这么香?”
    辣中还带着点酒气,陶玄安笑道,“莫不是有女子在吃酒”
    江霁容向船那边望一眼,突然愣住。
    陶玄安看去,目光一凝。一甩袍袖,放下酒杯就往过走。
    小厮不免惊奇,刚才还带着笑呢。
    ----
    陶如蕴酒意上头,还在喊着乐师唱个曲,冷不防眼前出现双金纹靴子。
    “这庸俗奢靡的配色,和那谁有点像”她嘟囔着,突然不说话了。
    自家哥哥冷着张面孔站在面前,身后好像是江大人。
    有个妖妖调调的青衫男子正在唱曲儿,陶玄安挥手让他下去,只觉十分头疼。
    再看眼她身旁的人,更是气急,“你自己如此就罢了,偏带坏沈小姐和林姑娘。”
    陶如蕴冷冷一笑,“那你为何带着江大人来寻花问柳。”
    “我们是有公务在身。”
    被“带坏”的两人对视一眼,脸上俱是无奈之色。
    沈宜早被那个弹琵琶的扶下去解酒。眼看兄妹俩就要吵起来,林绣连忙打圆场,“江大人你怎么也在这儿。”
    江霁容抬头看眼月色,“正巧出来赏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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