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东家!到家了。”
    赶车的伙计见自家老板黎昭昌一直呆在车上迟迟没有下车,这才出言提醒。
    黎大老板“喔”了一声,挑开帘子下了车,因为满腹的心事,神思不属的他还差点摔了一跤,吓得旁边伙计赶忙伸手相扶。
    他却甩开了伙计,急急忙忙走入了自家义顺堂内,看到里面的伙计开口就问:“三伢子在哪里?”
    那伙计奇怪地盯着黎昭昌,因为这位父亲临走之前交代把黎子昇锁在房内,准备一回来就打发他回乡,再也不让自己儿子出黎山村。
    因此,这伙计指了指卧室,说道:“少爷就在卧室,没有离开过。”
    黎昭昌几步就到了后院,看到门上铁锁高悬,这还是自己上的锁,他一时间也不记得钥匙放在何处,索性一运力,哗啦一声就把这锁给扯了下来。
    他走进房中,却见到这赤三伢子听到响动迎了出来。这父亲回身看了看门外并无闲杂人等,这才关上了门,一把拉起自己儿子进到了里间,把他摁在了床上,自己找了张椅子坐在了他的对面。
    两人如同斗鸡一般,对视了足足有一支烟的功夫。黎昭昌才没头没脑地问道:“这事你早有预料?”
    黎子昇却也没有问什么事,了然于胸地点点头。
    他压低声音道:“是铁真人告诉你的吗?”
    他儿子摇了摇头。
    这父亲咬牙切齿地低吼道:“那你是如何知道的?说,照实说!”
    做老子这样的恶形恶状,普通少年早就吓得半死。这少年倒是没受影响,仍然不紧不慢地道:“父亲,这事从一开始就不正常。只不过您老是身在局中不自知罢了。倒是儿子作为旁观者,才发现几分蹊跷。”
    “这话怎么说?”他老子虚心请教道。
    黎子昇伸出食指,开口说道:“荆南粮会抬高粮价那是要赚钱;天通门停止粮票兑换是止损;可是那铁家的利益在哪里?儿子开始以为,这铁家和荆南粮会有勾结,借此赚一笔而已,可是后来发现铁家这次遭受的损失不仅是人力还有声誉,就算赚了点钱也难以弥补。此其一。”
    黎大老板傻傻地点点头。
    他又伸出中指:“荆南粮会操弄市场;天通行尽力补救;可是那铁家却是毫无举动,完全坐视不管。我问过了,这次天器门内的喜事不过是铁家长老纳娶小星,算不得什么大事,何解铁家重要人物全数不在?即使出了……嗯,米贼的事情,到场的也只有算是外人的铁三小姐,那铁二公子也是姗姗来迟?此其二。”
    他的父亲一皱眉头,又点了点头。
    少年最后伸出了无名指:“儿子去自己粮铺才发觉,铁家所属铁铺匠行竟然给下属工人预支了三个月的工钱,不管父亲您信不信,反正儿子不信那些资本……老板有那么好心。而且他们发的都是堂票。我把这些事情在脑子里串了起来,结果就发现……”
    他把三只手指收回来捏成一个拳头,说道:“这铁家必然另有他途。最大的可能就是借刀杀人,实现自己的图谋。既然粮会针对的是粮票,那么儿子觉得这就是一场货币战争。无非是他们要用自己的票据来取代市面上的其他通货而已。”
    黎昭昌这才恍然大悟,接着问道:“货币战争?!所以你就擅自……不对,主动售卖我家的粮食,让我们家的堂票提前作废吗?”
    黎子昇却摇了摇头,说道:“儿子倒没有想到粮会的反应那么激烈,本来以为就是罚父亲一大笔款子而已。我这么做是因为,那铁家必有后手。扬州梁州的粮食运不过来,难道荆北天器门本宗的粮食也运不过来吗?总之,快点把粮食脱手换成堂票才是正理。”
    其实按照少年当时的本心,恨不得免费开仓放粮,只可惜自己人微言轻,肯定得不到对自己父亲忠心耿耿的杜掌柜支持,因此才把自己的推断一一分析给杜江航听。让一直关注此事,也觉得情形不对的杜掌柜耸然而惊,这才取得了他的同意。
    当然本来杜掌柜坚持要取得黎昭昌的同意之后再开始发售,想不到这少东主竟然先斩后奏。把这消息第一时间就告诉了门外等着购粮的大批群众,这些人鼓噪起来的热情让他看了害怕,他才不得不提前开门售粮。
    这也是黎子昇觉得铁家发动就在这几日,因此时不我待。同时又对他的父亲有所了解,知道自己老子一向优柔寡断,这才赶紧着把生米煮成熟饭。
    这时,就听到门外有人喊:“镖头,东家!出大事了!”说着,同样被冷落了好几天的杜大掌柜也不敲门就这么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老杜,发生了什么事情?”
    杜大掌柜好不容易喘匀了气,这才开口说道:“东家,从城北来了好多粮车,据说都是从荆北来的。市面上的粮价一下子都跌了下来。”
    “哦,那我家还有多少粮食?”这几天黎大老板根本无心管理这粮食生意,要不早就发现粮款已经全部提了出来。
    杜江航佩服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少东家,开心地说道:“昨天就全部卖光了!”
    这下理直气壮地杜掌柜开始絮絮叨叨了起来,毕竟一番忠心和苦心被自己的东家误解,确实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他的东家这个时候也不好意思打断他,只能好好安抚了自己下属一番。
    黎昭昌好不容易把自己掌柜打发了出去,回过头来严肃地对少年说道:“如今有一件事,你帮我合计合计。”
    “父亲请说。”
    他又坐回座位,把刚才在城主府见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自己的儿子听。最重要的是,这铁山城城主给他提了一个建议。
    这次的事件,如果把它放到社会和经济层面来看,这就是工业资本家开始要尝试着要和由农业资本家转型而成金融资本家争夺金融产业的份额。
    这个世界的发展有一些独特的地方,农业资本家由于本身的商业实践最早涉足金融领域,尤其是天通门这样的农商一体的经济团体。一步一步地从最早的统一粮食运输物流的垄断组织,也就是第一级形式的卡特尔开始,快速地发展成辛迪加再到托拉斯,现在已经成了一个银行垄断资本和农业垄断资本相结合的最高形式的垄断组织,那就是康采恩。
    像天器门这样的“工业”巨头,因为一直处于卖方市场,坐在那里等人拿着元石上门收购就行了。反倒在金融领域落后了以天通门为代表的农业资本家后面。
    想来,面对金融业这只下金蛋的母鸡,他们也开始坐不住了。
    可惜这个世界没有先例,或者说这里的人类还从来没有发展到这样高的社会形态。他们当然不知道货币“战争”,将会点燃真正的战火。
    天器门的这次行动为了要出其不意,自然是严格保密的。而且由于他们本身不从事金融实务,因此缺乏了金融人才,也不熟悉金融市场。尤其是准备比较仓促的铁山城铁家。
    偏偏,现在的九州没有那些“职业经理人”,相关从业人员要么是族内子弟要么是家生奴仆,都和主家有人身依附关系。这猎头业就算有了,也没地方去挖不是。
    所以目前他们很多的业务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这么说吧,天器门算是开了一家银行,那么这铁家算是它的一家分行。但是这家分行现在只能勉强搭起架子,一时间还没手段把血肉给填充进去。
    比如说,其中放贷的部门。
    炼气人仙也不可能无师自通金融业务,这又不是比谁的修为高、真气足、法器强。于是这个时候进入他老人家视野的黎昭昌成了一个最好人选。
    他既是本门子弟又是本地人士,知根知底。同时放贷又是他的老本行,熟悉其中道道还有自己的人脉。再加上这一份救命之恩。这一切加在一起,足以让铁大城主抛出这份“礼物”。
    当然,铁万山也不可能把放贷业务剥离出去,完全外包给黎昭昌。毕竟他上面有本门强力人士下面还有好大一家子亲戚,内部利益总要分配一下吧。
    所以,他提出了一个诱人的建议,那就是铁家用铁券入股义顺堂,让它成为一家外围的子公司,专门经营民间放贷业务。
    铁万山身为一城之主又是炼气期人仙,那手笔自也不凡,一下子砸进来四千万元的铁券,铁家只要求占四成股份。黎昭昌一个人独占六成股份,他心里自然也知道自己总要拿出几成干股上下打点一番。
    而且,黎大老板总理这家“财务公司”的全部事务,铁家也就派几个账房监督一下来往帐目。就是说,黎昭昌不但是ceo还是董事长。
    另外,铁万山还暗示这份家业是可以传承下去的,丧气点说,达成协议之后黎昭昌立即丧命,他指定人选仍然可以继承新义顺堂。
    黎大老板差点被这个天上掉的大馅饼砸晕,幸好他还没有丧失最后一丝清明,借着兹事体大的缘由,要回来和被自己“误解”的儿子好好商量一下。
    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确信,生有宿慧的赤三伢子绝对是自己的福星,也不由得他不重视起自己儿子的意见来了。
    这父亲把整件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完,就急切地问道:“儿啊,你怎么看?”
    少年却叹了一口气道:“父亲,这是要把我黎家架在火上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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