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貂蝉之时,降出兵恶讯,一旦分别,如隔天日,思君念君,自此无尽。”
    又一次展开阿樱的遗书,读到这句话,泪水又一次模糊了我的眼睛。
    我又想起那天中午,我和阿樱依依惜别的情景。
    谁能想得到,这么一别,竟为永诀。
    我慢慢放下那块白绢,取来手边的布巾,轻轻擦拭双眼。
    但无论怎么擦,都擦不干净。清泪就如止不住的雨水一般,哗哗的直淌下来。到后来我越想越难受,索性把毛巾往几上一铺,伏在案几上就痛哭起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
    虽然已经是第三次再读阿樱的遗书,却仿佛历历往事仍在眼前闪现,阿樱俊俏活泼、天真深情的面容不停歇地冲荡猛袭而来。
    我再一次忍不住自己的情感。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等见到她惟一的遗物之后,才会想到她以前的种种好处?难道她以前对我的好,对我的真,我竟然都是视若无睹,视而不见的吗?”我喃喃自语着。
    “阿樱活着的时候,你一直有点提防她,时常警惕她,即使你想到她的时候,也是怅恨多于思念。所以,不知不觉爱意就被挤到一旁,挤得有点变形,变得你都认不出它了。现在,猜忌失去了目标,犹疑丧失了对象,你的爱情,才终于恢复了它本来的容貌。”身旁的杜似兰叹了口气,神色黯然。
    “是么?”
    杜似兰把另一条干净的布巾递了过来。
    “是的。哥,不管你如何逃避,如何拒绝,但你的内心,始终还是最爱她!”
    我接过,捂在脸上,任巾布自己吸吮着那潮湿。
    “兰妹,对不起。”
    “哥,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和阿樱妹妹,本来就是天生的一对。若非造化弄人,令你二人生离死别,岂有小兰今日?哥,罗蒙先生已在中军帐外等候,你看是不是让他进来?”
    我一惊:“他等了很久么?”
    杜似兰摇头:“他也是刚到。”
    我用力擦了几下脸,道:“小兰,快请。”
    杜似兰接过我手上布巾,连同几上那块一起收起来,然后道:“有请罗先生。”
    罗蒙被我召见,起因是他昨天给我的一封密信,我没太看懂,但又很感兴趣,想要当面问问他。
    所以我也没有什么客套话,直接就问:“罗蒙先生,你的信我都看了,不过我不太明白,希望当面请教。”
    罗蒙恭敬道:“主公,臣有一事,想事先弄明白。”
    我点点头:“请说。”
    “主公以为,曹操,何许人也?”
    “曹操?”我一呆。本来我料他要问霍峻,却不想他居然问出这么一个不靠谱的问题,根本全无准备,“啊,曹操,当代最强大势力的代表,野心勃勃,足智多谋,奸雄是也!”
    我脱口而出,用词就顾不上修饰,多有现代词汇,听在罗蒙和杜似兰的耳中,不免感到新奇。
    罗蒙愣了一愣,道:“主公对曹操的认识,真是入骨。那主公真以为,曹操此后,便与我军各行其是,互不相干了么?”
    十天前我与曹操见面之后,虽然双方辞锋甚锐,嘴上互不相让,但在共同的利益面前,还是很快达成基本协议。
    曹操允诺撤兵返许,双方回到以前的边界范围,三年之内决不南下。我则保证荆州这三年内不会攻击南阳,有任何北进的图谋。为了表示诚意,双方一致同意,在各自领域的边境,百里之内,主要城市里驻扎的军队,不超过三千人。
    我笑了笑:“那怎么可能?现在他只是因为大门被人狠狠敲打,才赶快要回去看家守院,等他应付完池早、张燕他们,迟早还会回过头来打我们的主意的。”
    罗蒙也笑了:“主公高见。所以我们也要提前预备。”
    我道:“现在双方商定,他在宛城,我在新野,驻军都有限额,如何提前预备?”心中回忆他昨日的那封信,慢慢有点明白的影子了。
    杜似兰道:“我军目前的战斗力,确然较差,又以步兵为主,抵御曹军,大有不足,需要严格操练。”
    罗蒙道:“正是如此。”
    我道:“阿飞愚昧,请先生详加指点。”
    杜似兰捧过一杯清茶:“罗兄,此茶刚刚煮泡,请就热饮用。”
    罗蒙欢喜地接过,道:“多谢似兰。”
    杜似兰看我一眼。
    我心里自然不爽,表面上假装没听见,道:“是啊,这是江南刚到的茶饼,味道格外不同。”
    罗蒙喝了一口,赞道:“好香。”随即放下茶杯,道:“主公,此次曹军南来,臣连日观察,见其不但铁骑进退如意,有章有法,而且攻城器械威力无比,心中深以为忧。现在曹操虽与主公握手于阳陵陂之前,然万一日后失和,曹家骑兵再度来犯,其实难当。”
    我点点头,曹操的军队在这时代已经是最成熟的混编集团军了,天下不做第二家想。而且我深知道曹军虎豹骑的威力,调动方便,行动神速,一日可急驰数百里。南阳到樊城之间,又都一马平川,除新野、偃城等小城之外,别无遮掩挡护之处。若其倾力来犯,荆州军纵然有备也无法长期抵御,更何况曹操用兵,惯于偷袭,万一趁我不备,选准机会,那可更是糟透了。
    杜似兰道:“嗯,我们确实需要加固新野、偃城的城池。”
    罗蒙道:“现在我军刚与曹操签下和约,若立刻修城堰墙,岂非徒显敌意,示弱于人?再说纵然加固一倍,就能抵挡敌军了么?而且新野与偃城相隔甚远,救援起来,极为不便。”
    杜似兰道:“在阳陵陂常设一座军营如何?”
    此时我已经开始领会对方的用意,笑道:“那还不是一样白白损耗军力财力?兰妹你且听罗先生说完。”回头对罗蒙道:“若罗先生为新野令,当如何做?”
    罗蒙眼前一亮,道:“臣性好郊游,若治新野,首先要在唐、白河旁修几座爱景台,然后多建水塘,沟通连合,渐成一片,以方便日后臣随时泛舟吟酒,与同好共乐。”
    杜似兰一怔:“罗兄你……”
    罗蒙笑道:“还有,为了士民百姓盖房子方便,臣还会要治下各家各户都多种榆树,长满博望以南。”
    我双手一拍:“高明。修台种树,养鸡殖鹅,果然是极好的辅助之措。”
    北人善骑,南人能渡。罗蒙要开塘引水,就是为了以己之长,克敌之短,以连环的水势,辅以茂密的林木,狙击曹骑的威势。此计妙在能于不动声色中完成防御体系的构建。
    我道:“我听蒯奇说,先生助守偃城之时已开始移栽许多树木于城侧,又在城北养殖许多鸡鸭鹅类,果然深通谋略,腹有奇策。”
    罗蒙道:“多谢主公夸赞!”
    杜似兰此时也恍然大悟:“鸡鸭鹅属,皆精警之物,罗兄是想利用它们的警觉性,防止敌人暗袭?”
    罗蒙点头:“正是。”
    杜似兰满面笑容,道:“主公,你答应罗蒙先生,要用他守新野哦!”
    我微笑,道:“这是刘景升的权限,我说话不算数啊!”
    杜似兰现出一个不屑一顾的表情:“他很快说话就不能作数了。”
    我道:“哎,话别这么说。”
    罗蒙道:“主公,其实现在形势已经很明确,刘牧大势已去,整个荆州,必定属于主公。”他忽然伏地道:“臣欲为主公镇守新野。”
    杜似兰道:“主公,罗兄目前声名不著,又乃文臣,若以他为新野令,也能缓和曹操的心理,让他不致过于关注这边。”
    我沉思道:“嗯,有理。此事我和军师商议一下就可决定。”
    罗蒙大喜,道:“臣还想求主公一事。”
    我道:“说吧。”
    罗蒙道:“臣欲得一副手,共守新野。”
    我心头一动:“你想要谁啊?”睨杜似兰一眼。
    杜似兰俏面微红,嗔怪地回我一眼。
    我哈哈一笑:“说吧,你想要谁?”
    罗蒙道:“霍峻大人。”
    我和杜似兰同时一怔:“他?”
    杜似兰心想:“谁都可以,恐怕就他不行。”疑道:“罗兄,霍将军昔日便是新野主将,而且,他对我主,似乎并无太多好感。”首先霍峻会不会归顺我军,已是难言,再说,让这人给你做副手,那等于是降级了啊?
    我也持同样想法。不过只要不是杜似兰,别人我都无所谓。
    杜似兰道:“不如,把李县尉给你吧,他对新野也很熟悉,也是很合适的人选。”
    罗蒙胸有成竹,道:“臣与仲邈乃是挚交,他的为人,我极清楚。他心怀忠义,一意保疆卫土。前数日我曾去樊城,与他彻夜详谈,他现在对刘荆州失望之极,他也知道,没有主公,就没有荆州。所以我可保证,我主宰治襄阳之日,便是仲邈归附之时。他对臣也很了解,我和他一治民,一统军,定能互相补充,相处融洽。反而李严县尉,恐不易为同僚也。”
    杜似兰道:“哦,这样啊!”摇一摇头,似乎不太同意。
    我对霍峻认识不深,但对李严的看法,倒和他差不多。知道历史上这人确实有才,但也不能算很好相处的人。
    所以我点头同意:“只要你能说服霍峻,你的要求我全都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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