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杓为父亲之举得而迁怒于李凤梧,却听得门子来报:“老爷,枢相回府了。”
    张杓叹了口气,终究是自己父亲。
    张浚来到院中,看着这个少年得志,本是张家最杰出晚辈的儿子,尤其是看到儿子少年白头,鬓发间竟有了一丝银发时,原本心中的恚怒尽数而去。
    他做的事再不好,也终究是自己儿子啊。
    张浚叹了口气,问道:“近些日子还好,刑部诸葛瑾我没有难为你罢?”
    张杓恭谨行子礼,“孩儿见过父亲。”
    张浚扶起儿子,“你我父子不比拘礼。”
    张杓笑笑,“父亲关心孩儿,孩儿感恩,但孩儿是谁?区区诸葛瑾我能为难于我?”旋即意气风华,“孩儿之愿,不是区区刑部尚书,而是要和父亲一般,相冠西府,甚至于签押东府!”
    张浚哈哈大笑,“有子如此,人生何求?”
    算了,我老了。
    儿子和侄孙的事情,就让他们年轻人自己去解决吧。
    轻轻拍了拍儿子还算坚实的肩膀,“张家之兴,当在吾儿。”
    张杓却笑了笑,“父亲忘了大哥。”
    张浚爽朗,难得欣慰的道:“吾有两儿,一儿天骄,年二十六七已至四品,一儿敏慧,堪有大学之才,如今学成,他日必开宗派。”
    张浚的大儿子名叫张拭。
    此张拭不是张浚身旁的那个虞侯张拭。
    张栻字敬夫,一字钦夫,号南轩,张浚之长子,从小跟随父亲,绍兴三十二年张浚任江淮东西路宣抚使时为书写机宜文字,如今张栻师从胡宏,已被誉为“圣门有人、吾道幸矣”,此时正在岳麓书院主讲。
    而在以后,张拭还会去主讲城南书院,最后会成为为“湖湘学派”代表人物,与朱熹的“闽学”,吕祖谦的“婺学”鼎足而三。
    所以说张家的辉煌不仅仅是一位枢密使这么简单。
    张杓也为自己这位兄长感到高兴,不过没忘了正事,“父亲是要去大内面圣?”
    张家疲倦的长吁了口气,“老了,身体不行,连日赶路多有疲倦,明日再去面见圣上罢。”
    张杓黯然。
    是夜张府大宴宾客。
    前来的贵客以西府官员为主,陈俊卿、蒋芾两人是最鼎重客人。
    当然,都是西府同僚,就算此举被官家知晓,也不会被认为是营私结党。
    随着枢相回朝,临安城内气氛变得有些诡异了。
    汤思退开始着手授意党羽,准备要在这几日将张浚从枢相位置上赶下来,对此汤思退其实并不完全是私心,如今人皆以为自己是秦桧党羽,却不知自己心中早越过了那道坎。
    当年秦桧还权倾天下之时,自己也只是不反对他,甚至在一些朝政上附和他,但这并不代表自己就唯秦桧马首是瞻。
    所以上皇赵构才会认为自己并不是秦桧一伙,要不然当初秦桧死后的清除中,自己岂能无恙。
    何况现在秦桧死了多年,自己又是大宋的左右相公,这天下除了上皇和官家,谁的权势能比过自己,就是枢相张浚也要差自己一筹。
    为何还要想法设法摘掉张浚的枢相?
    汤思退负手遥望北方。
    当今大宋的文臣们久居临安,已经忘记了曾经被金人支配的恐惧,可是我汤思退不会忘,永远也忘不记。
    我汤思退忘不了那些惨死在金人铁蹄之下的宋人平民,也忘不了那些捐躯赴国难的大宋士兵,我汤思退更是看出了这大宋的死穴:冗兵、冗官、冗费。
    当年王安石变法尚且不能解决的问题,如今更是无法根除。
    这死穴已经烂到了大宋的骨子里。
    从太祖定下文官治国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这个隐患要在大宋这个巨人身上如蛆附骨般侵蚀,最终将大宋啃得遍体鳞伤。
    和辽国战,永远不可能战胜。
    和金国战,也永远不可能战胜。
    我汤思退谋求的不过是大宋片刻的苟安,能苟延残喘到什么时候就到什么时候,官家有励精图治的想法,或可打造出一个盛世也未不可,那样或能为大宋带来一线生机。
    可是励精图治并不代表着现在就能北伐。
    隆兴北伐已被历史证实是错误的,接下来就应该好好和谈,为大宋争取延衍的时间。
    那么主战派的张浚坐上枢密使的位置,这就是个隐患,一个意图北伐恢复江山的君主,一个好战而又刚愎自用的枢密使,只会给大宋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汤思退绝对不能容忍这种事情。
    在这国家大义之后,才是汤思退的私心,当然,这才是最重要的一地点:
    你张浚主战,我汤思退主和。
    水火不容,你若不走,也许要不了多久,没准官家又听了你的谗言,重用主战派,到时候岂非要将我这个相公赶下台。
    好不容易达到了当年秦桧的地位,我岂能如你愿。
    所以,张浚之相位,必摘。
    而此刻的邓王和恭王府中,两位皇子都是一脸懵逼,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鬼都知道要起变故了,赵惇是觉得这次怕是搞不掉李凤梧,而赵愭则是觉得立储一事汤思退那边怕是要出幺蛾子。
    但在大内皇宫里,官家赵昚吃过晚饭后,脸色很是不好,到了垂拱殿后也没有处理折子,而是罕见的沉默着看着灯火发呆。
    谢盛堂拿了大氅过来,“大官,夜里寒凉,披上吧。”
    赵昚嗯了声,依然发呆。
    烛火摇曳,垂拱殿中安静得让人欲抓狂,许久之后,赵昚才黯然的自笑一声,轻声自语,“让张浚回朝,是不是错了呢?”
    谢盛堂闻言不敢插嘴。
    赵昚叹了口气,也是张浚回朝之后,赵昚才后知后觉发现这个状况,我的那位左右相公汤思退最近安静得有点出奇,自己还以为他并不在意李凤梧的生死。
    现在看来,自己错了。
    汤思退的确不在意李凤梧,一个承事郎在他眼中根本没有分量,咱们的汤相公想要对付的,是朕的枢密使啊。
    可对此,赵昚极其无奈。
    政见不和的大臣互相攻击,在这朝堂上司空见惯,作为天子,你不能就因此说汤相公是奸臣而张浚是忠臣,他们的手段和态度不同。
    但他们的目的一样,都是为帮朕守护江山。
    自己意料不差的话,明日的大朝会会很难过啊……赵昚叹口气,这件事自己要衡量一下,是保住张浚的相位,还是保住李凤梧这个大宋雏凤?
    可再怎么衡量,都觉得现在张浚比李凤梧重要。
    汤思退为左右相公,主和,那么朝堂之上必须要有一位主战重臣来牵制他。
    此为制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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