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府签押房中,张浚此时和李凤梧单独坐在一起,陈俊卿和蒋芾和其他西府官员识趣的没有过来打扰。
    张浚轻轻拨弄了一下桌子上的砚台和一些奏呈,淡然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李凤梧便顺势问道:“昨日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会让苟悦改口?”
    赵云宸和程大昌为自己说话,李凤梧还想都过来,但苟悦和钱象祖、杜回等诸多太学生,怎么会为自己说话,他们可是恨不得自己栽在这上面。
    张浚沉吟半响,“这个局确实是个死局,某虽为枢相,却也破不了,苟悦一心想再上层楼,和汤思退走得极近,钱象祖等人也不是某能影响到的。”
    钱象祖的家世背景在那里,别说张浚影响不到,就是当今权倾天下的汤思退也影响不到。
    李凤梧讶然,那这是怎么回事?
    张浚没有让李凤梧去猜,解释道:“昨日某和汤思退有个不曾言明的君子之约,他助某破这局,保住你的仕途,而某则要答应他致仕。”
    兴许是担心李凤梧内疚,张浚旋即道:“其实这也是我和你一番谈话后决定的,你不要过度自责。”
    李凤梧深呼吸一口气,心中情绪复杂。
    张浚又道:“昨日皇城司奉官家之命重新调查,苟悦受了汤思退授意,改了口供,赵云宸和程大昌也顺势而为,至于钱象祖几人,则是在其祖父钱端礼的指示下改口,你可知晓这个种缘由?”
    李凤梧沉吟半响,才不确定的道:“钱端礼的女儿在去年秋闱之后,便嫁入皇长子邓王府,封为广国夫人,这当中是汤思退和钱端礼,嗯,不对,是汤思退和赵愭之间有什么默契?”
    张浚笑了,很是赞赏道:“不错,你的眼光着实锐利,从这件事上来说,汤思退摆了赵愭一道,利用赵愭对钱端礼的影响力,让钱象祖等人改口。”
    李凤梧恍然大悟,“其实立储的消息是您和汤思退故意放出去的风,一者是转移赵惇的注意力,一则是让赵愭全力配合汤思退?”
    张浚点头,“确实如此。”顿了顿又道:“不过经过此事,立储的事情怕是要浮出水面,估摸慢则五年,快则三年,就会立储,从这点来说,汤思退也不是完全摆了赵愭一道,只是将答应赵愭提立储的事情延迟一两年而已。”
    李凤梧忍不住笑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汤思退就是完完全全摆了赵愭一道,再有个三五年,汤思退都死了,哪还有什么主张立赵愭为储君的机会。
    张浚忽然脸色一肃,“今日朝堂上的事情,某虽然为之不悔,但你仕途生涯还长,且不要学某如此,需得谨慎,今后万不可再陷入此种危局。”
    李凤梧点头受教,忽然想起一事,“叔公,侄孙还有点担心……”
    喊叔公而非枢相,这就是要说私事了。
    张浚很快明了侄孙担心,无奈的道:“杓儿年少得志,甚有傲心,经此事后于你必生罅隙之心,且他性格倔强,否则也不会站到赵愭那一列中去。”
    说到这里,忽然有点愧疚,自己对儿子的关心还是太少了,他走到今日,何尝不是自己的失误,当初真不该在书信中不吝其辞的夸赞李凤梧。
    性子倨傲自视甚高的儿子,素来以得到自己的首肯为傲,却听得自己如此夸赞李凤梧有超过他之势,焉能不怨。
    且今日自己又为李凤梧而致仕,这个慧才儿子不怨恨李凤梧才怪。
    叹了口气:“今后若有事,你且挂着叔公的情分,忍让着些,当然,叔公回去也会叮嘱于他,都是亲戚,何至于要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李凤梧默然,叔公说的倒是简单,只怕到时候不会这么云淡风轻啊。
    张浚起身,“走罢,我带你去见见蒋学士和陈大学士等人,春闱以后,你也要多多用心学习,若有学问不足之处,周必大有文坛盟主之益,足以教你,但有些事你也可以询问于这两位,比能让你获益良多。”
    蒋芾是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陈俊卿是保和殿大学士、同知枢密院事,张浚称呼他们为学士和大学士,而不是职官,这是文人之间的敬称。
    对这两位副手,张浚还是极其感激的,没有他们在朝中支撑西府三衙,自己今年年北伐和守备两淮也没这般顺利,肯定要受到昔日帝师右相史浩的掣肘。
    因有张浚提点,蒋芾和陈俊卿对李凤梧都极其客气,只是心里还是有点芥蒂,就是你这位小官人啊,导致咱们的枢相辞职。
    鬼知道张枢相辞职后,官家会找谁来担任枢密使。
    不过蒋芾、陈俊卿和张浚心中隐隐然有个感觉,这个枢密使绝对不会出自东府,很可能是守备川陕两地的虞允文,如果不是虞允文,那么西府之中,就只有蒋芾目前有这个资格了。
    陈俊卿资格还是要差一点。
    所以说,这倒不完全是坏事,这也是张浚为何敢在此刻致仕的原因。
    宋金和谈还没定下来,就还有打仗的可能,官家绝对不可能让主和派完全把持朝政,所以枢密使这个位置,必然是个主战派来顶替张浚,继续在朝堂上掣肘汤思退。
    天子懂得制衡,臣子们何尝不懂制衡。
    从前朝西府的签押房出来后,李凤梧回到梧桐公社,找来李巨鹿,对情绪黯然的李巨鹿说道:“别死着脸了,这事过去了。”
    李巨鹿闻言大喜,“真的?”有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李凤梧暗自好笑,“我骗你作甚,不过……你今后不许去关扑了,官家又罚了我一年薪俸,这一年我不会给你一文钱去关扑!”
    李巨鹿讪讪的道:“只要小官人无恙,我一辈子不关扑都行。”
    赌博这玩意儿……确实有瘾,不过对于李巨鹿而言,再大的瘾都不如小官人重要。
    李凤梧点点头,“这还行,你准备下罢,等下临安府会来人带你,官家惩罚你殴打太学生员,杖责三十,交由临安府执行,你到时候可别丢了武当山的脸。”
    李巨鹿顿时苦瓜了脸,“三十杖责啊……”
    李凤梧一副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神情,“知足罢你,临安府的人若是不笨,大概也只会走走过场,区区三十杖责,打不疼你!”
    李巨鹿一听只是走走过场,顿时豪气无边,“别说那多作甚,只要小官人无恙,尽管来便是,洒家接着。”
    若真是较劲的杖责三十,李巨鹿还是有些心虚的。
    李凤梧一阵无语,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李巨鹿什么时候学到自己这尿性了,也晓得什么是可以嘚瑟什么时候不能嘚瑟了?
    话说,这货真是会怕三十杖责么?
    应该是不怕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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