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一喜一悲,人间两重天。
    半水河畔的文宅,桂影院中,咱们的承事郎李凤梧在西湖花船上惬意享受着玲珑缠身的时刻,那扇小轩窗忽然打开,没有掌灯的文浅墨披了件衣衫,悄然坐在了窗口。
    一头漆黑如墨的长发,如瀑流一般遮掩了文浅墨的后背,迤逦铺地,细丝如网,恍若一朵黑色牡丹绽放在夜色里,美得让人窒息。
    侧首望着院子里的那颗琵琶树。
    李家官人奉召入临安的那日下午,自己亲手所植,如今已有半人高。
    想起了千古才情的苏仙,想起了那首流芳经年的小词:“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今夜不知怎的,梦里来到了白桥,看见那道身影,手执着画扇,忽然回头对自己笑,刻薄嘴唇紧紧的抿起:“原来你也在这里。”
    那刻薄笑意叫人好生作恼。
    自己便醒了。
    醒了摸黄梁,才知是幽梦。
    一醒之后,辗转不能眠,脑海里满是李家官人的声音。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李家官人,你如初见,我却失了魂,你满身风流一腔才华洒临安,奴家却在桂影下思念,同天涯明月,我在思念你,你又在思念谁?
    文浅墨忽然凄然笑了笑,从不曾奢望,前有耶律弥勒,后有朱唤儿,此去临安,美人多娇,李家官人,你可曾于美人娇中想起过奴家?
    轻轻的你走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却带走了奴家半片心。
    还有半个多月便是春闱,高中之后就可以见你了呢。
    文浅墨忽然又雀跃起来。
    推门,在月夜下踮起脚尖,翘起脸庞,仰望着星空,任月光洒落脸颊,感受着清冷的惬意,唇角那粒细小美人痣便活了过来,在月光中惊艳跳动。
    一如那沉睡千年的精灵。
    但愿人长久呢……李家官人,你也有此想罢?
    回身关门,向一墙之隔的姐姐院子里行去。
    文淑臻睡得正香,却被轻轻的敲门声惊醒,吃惊的问道:“谁?”
    “长姐,是小妹呢。”
    文淑臻讶然,这个时候小妹来找自己作甚,翻身起床,开门却见小妹只披了件衣裳,顿时恼道:“三更半夜不睡觉作甚,莫的作了凉。”
    说完拉着小妹上床。
    “做了梦,睡不着,想找长姐聊聊天呢。”文浅墨抱着长姐,“长姐,你说李家官人也会因为想念而睡不着吗?”
    文淑臻哭笑不得,感情咱家的妹子思念心上人儿呀,却也觉得担心,小妹豆蔻韶华,过早的涉及到男女之情中,本不是什么好事,现在看来,如果李家小官人真的变心,后果不敢想象。
    温声安慰道:“会呢,小官人对你可是上心的很。”
    文浅墨嘟嘴,“可是他都好久没写信回来了。”
    文淑臻沉默了一阵,才道:“快春闱了,他应该在忙着准备科举吧。”前几日李府收到书信,说枢相张浚赶赴临安后,李家小官人已度过了危机。
    文浅墨嗯嗯点头,“李家官人能考中吧?”
    文淑臻笑了笑,“傻妹妹,若说李家小官人都考不中,他那好友杨迈也没有丝毫机会,你说杨迈又何至于跑临安去呢。”
    文浅墨甜甜的笑,“说的也是呢。”
    “长姐……”
    “嗯?”
    “你真的不恨李巨鹿和李家官人吗?”
    “嗯?”
    “长姐~”
    “好啦好啦,真是拗不过你,长姐命苦,还能怎样呢。”
    “那天李巨鹿说的话,妹子以前其实就知晓了的……”
    “浅墨……”
    “嗯?”
    “也许有那么一段时间,长姐心里确实有李家小官人,也许有那么几夜,长姐心里也确实盼着身旁共枕的人是李家小官人,也许有过奢望,愿和小妹娥皇女英,可是小妹啊,长姐是弃妇呢,有些事发生了就无法挽回,长姐此心已枯,只愿青灯神像为伴,度过余生。”文淑臻撑起手,眼眸在黑暗中,隐隐泛起亮光。
    文浅墨躺在文淑臻的怀里,伸出去擦拭掉她眼角的泪光,“长姐,没有挽回余地了吗?”
    文淑臻在黑暗中笑了笑,“也许有,可是我不想,这样就挺好,李巨鹿去寻找他的幸福,小妹你也有你的幸福。”
    文浅墨倏然抱住长姐,语音略有哽咽,“可是长姐不幸福。”
    文淑臻轻轻拍了拍妹子的嫩背,“天下又有多少幸福人。”
    却感觉胸口微凉,文浅墨的语音里甚有愤怒,“可是长姐,李家官人明知你之心思,却还要如此折腾,到最后又让长姐平白无故受了屈辱,小妹定然要他给个说法!”
    文淑臻忍不住轻笑,“你个傻女子,莫要因姐姐伤了夫妻和睦。”
    文浅墨很有小女儿心气,“哎呀呀呀,妹妹才不怕。”
    文淑臻哑然。
    良久才道:“有些故事讲不完,那就算了,有些心情在岁月中终究会到难辨真假的那天,长姐都看开了,妹子你就别惦在心里。”
    文浅墨沉默,许久许久,文淑臻几乎以为妹子已经睡着了,才听得幽幽的声音,“长姐,明儿个将隔壁厢房的神龛撤了吧。”
    “嗯?”
    “长姐,我会让他同意的。”
    文淑臻苦笑,“别傻了,丫头,长姐有你这么个妹妹,心满意足了。”
    文浅墨拨浪鼓一般摇头。
    文淑臻心愈坚铁,向道之心不改分毫,只能转移小妹的注意力,一双手悄然去捏那隆起的小胸脯,“我家小妹十年无人知的美好处,倒是有几分巍峨了呢,李家小官人若是知晓了,怕是要高兴的紧,不输张玉儿了呢。”
    文浅墨扭着身躯,“长姐休要乱摸,哎哟,你才叫吓人了,我两只手都捧不过来呢……哎呀呀呀,好教人羡慕的紧。”心中俏笑,没便宜的李巨鹿,倒叫便宜了李家官人。
    哼,李家官人,你怎么就遇见我这么个好女孩儿呢,竟然还处处为你着想。
    文淑臻笑意滋生,“你才休要乱摸!”
    “哇呀呀呀,长姐,我错啦,你不要挠我啦……”
    两小无猜,仿似童年。
    隔壁厢房中,檀香缭绕,两盏长明灯间,满桌供品后,一尊道德天尊像慈悲向世间,笑看人间男女喜怒哀乐。
    黯然灯辉道光里,满室尽是文淑臻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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