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很快就摇了摇头,“江南的纺织业,后来并没有得到发展,而且,那是满清时代,距离现在还远着呢!”
    “其实并不遥远,现在的江南,纺织业已经十分发达,”郭世俊露出淡淡的笑意,“满清在割裂汉人文化的同时,为了统治中央之国,只是顺应了时代的潮流,江南的纺织业,真正的黄金时期,还是在明末!”
    李自成想想也对,以满清游牧的性子,断不会发展工商业,他也知道江南现在的繁华,所以他在西宁制造的“玻璃、香水”等奢侈品,都是销往江南,那儿才会卖出好价钱。
    “大都督可知‘东林党’?”郭世俊继续道:“他们基本上就是江南商人在政治上的代言人,江南的商人,或是助学,或是直接支持族中寒门读书求学,他们一旦入朝为官,自然会代表江南商家的利益。”
    李自成心道,看来这些东林党人,将来定不可小嘘。
    “除了江南的商业逐渐发展起来之外,还有思想家的出现,”郭世俊的后世,乃是历史教授,工作内外,都是要研究史学的,这些知识,对他来说,不过是常识,“像王守仁的‘心学’、黄宗羲的‘无君说’等等,其中王守仁的‘心学’影响深远,从‘心说’发展起来的,唐甄的‘抑君富民’,还有泰州学派李贽的‘扬商贾,’都是对君主的‘家天下’和‘程朱理学’、儒家思想的极大抨击,初步体现了商业文化的要求。”
    李自成对这些思想层面的东西,只是一知半解,只有听讲的份。
    “特别是这个唐甄,如果中央之国能植入商业文化,他就是鼻祖,”郭世俊用手轻轻敲着面前的方桌,微闭着双目,一副努力思索的样子,“他就好比古希腊的柏拉图、德国的黑格尔、法国的卢梭,”微微摇头叹息,“只可惜这个唐甄,现在恐怕还是孩童,我们没法看到他的学说。”
    “世俊,这些思想家们,真的那么重要吗?”
    “任何一个时代的质变,都离不开思想家的引导,在古希腊,也叫哲学家,这些启蒙思想家能开启民智,引领着人们为实现新的、理想的国度而奋斗!”郭世俊说道这儿,却是摇头叹息,“只可惜,儒家的思想太根深蒂固了,想要出现真正的启蒙思想家,实在的太难了!”
    李自成也知道这个现实,要改变国民的思想认识,绝对不是短时间的事,但开国帝王可以利用自己的威望,和杀伐果断的决心,推动这种变革的进程,缩短变革的过渡期。
    只要有一丝可能,他绝对不愿错过!
    “依世俊的看法,我们完全可以建立一个商业社会,以及与此相适应的一整套制度?”
    “这个……我却是不知,我知道,这是一种趋势,最终一定会实现,但实现的时间和条件,我却没有探究过,”郭世俊忽地睁大双眼,目光定在李自成的脸庞上,“大都督,你不是现在就准备建立这样的一套制度吧?”
    “为什么不呢?”李自成原本就预备践行了,听了郭世俊的一番话,更是让他理清了脉络,“一个先进、强大、统一的国度,自身的凝聚力强,完全可以在立国之初,创立出一种全新的制度。”
    “可是,大都督刚才说过,现在的百姓,识字率不到一成,”郭世俊似乎打了退堂鼓,果然是文人的性子,“而且,现在的百姓,是真正意义上的农民居多,他们并没有多少国家意识。”
    李自成却是信心满满,以他在天命军中的威望,不下于后世的毛太祖,“开国之初,百姓获得了巨大的收益,对前途充满希望,对国家充满热情,对君主心怀感恩,如果开国之君适当引导,百姓完全可能参与道这场变革中来,建立他们心中理想的国度。”
    郭世俊沉思良久,方道:“大都督要建立一个什么样的制度?是选举制度吗?”
    “对,君主立宪!”李自成回答得铿锵有力。
    郭世俊用异样的目光盯着李自成,深邃得至少是他这个年龄的两倍,“大都督,为何?”
    李自成没有回避郭世俊的目光,却是泰然道:“纵观历史,中央之国无论建立多么强大的王朝,存在不过数百年,然后进入土地、财富兼并高潮,随后在天灾人祸的诱导下,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不得已揭竿起义,最终王朝覆灭,皇族被诛!”
    “……”
    “营造以选举制度为代表的商业社会,不仅能让百姓的不满有一个宣泄口,更是将权力与经济利益分开,所有的人员必须做出选择,要么拥有权力,要么行商谋取经济利益。”
    郭世俊此时倒像是学生,他小心地道:“大都督,到时候……你能忍受失去权力的痛楚吗?”
    “这是一种趋势,谁也阻挡不了,违背历史规律的人,必将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他所建立的王朝,也会覆灭,就像是袁大总统,”李自成淡淡一笑,道:“我可不想自己的子孙被新王朝所灭,在我百年之后,香火就此断绝!”
    郭世俊也被说得心潮澎湃,有机会开创一个时代,谁又甘于置身度外?但他还有些不放心,“大都督,到了彼时,你还会记得今日的理想吗?”
    “所以我正在建立这样一种制度,从基层做起,从基础做起,一旦制度确立下来,在百姓中生根发芽,谁也改变不了,包括开国君主,除非他要毁灭自己一手开创的新王朝。”
    “已经在建?大都督……”郭世俊一时不解,天命军的属地,不过在陇山以西,边陲之地,经济上极为落后,难道还能成为这一套制度的试验床?
    李自成便将陇右省的现行体制,简单说了一遍。
    郭世俊顿时目瞪口呆,连口水滴入茶水杯都不知道,直到李自成看着他淡淡地笑,他才发现自己的失态,忙用宽大的衣袖擦去口水,尴尬地一笑,“大都督的作为,太骇人听闻了,失敬,失敬!”又是拱手行礼,掩饰过去。
    李自成见郭世俊神采奕奕,精神上处于亢奋阶段,回去也睡不着,便道:“世俊对天命军的未来有何看法?”
    “我没什么看法,”郭世俊摇头,“大都督,我并不善于运筹帷幄,我只是一名教师而已,不是战略方面的专家,不过……”顿了一顿,方道:“若是大都督说出自己的打算,我倒是可以帮着参详参详……不知道大都督……”
    “这有什么不能说了?对世俊,我毫无保留,”李自成接过话题,道:“我的计划,主要有五点,其一,扩军,在粮饷、人员充足的情形下,逐渐扩充军备,增强自己的军事力量。”
    这是天命军存在的基础,也是李自成实现理想的重要保证,可惜,对于军事上的事,郭世俊一窍不通,遂不敢开言,只是默默点头。
    “其二,修内政,也就是刚才所说的,在陇右省逐渐推行选举制度,现在才是开始,将来逐步完善,并形成一套制度,还会推广至西宁、甘肃,待陇右形成稳定的粮食产出,百姓安定,就会取消甘肃镇和陇右省,合并为甘肃省。”
    李自成也不知道,陇右与甘州、肃州相距甚远,整个呈长条形,地形上拉得太长,后世为什么同属甘肃省,但行政区划都有深意,绝对不是高官们的随心随欲。
    也许是文化上的一致性,也许是地形上一脉相承,甚至为了防止某一区域出现独立的倾向,强行将它拆分,增加独立的难度。
    不管哪种原因,有后世现成的经验,李自成当然不会再白白损伤自己的脑细胞。
    但郭世俊刚才已经听过这方面的介绍,已经度过了最初的惊讶期,而且他还有自己的打算,所以也就没有说话,只是以目示意,他已经听懂了。
    李自成见郭世俊不说话,以为他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这是军国大事,自己一人唱独角戏也不合适,遂道:“其三,谋发展,但天命军下一步的发展方向,究竟是东出关中,还是南下巴蜀,尚未最后确定,不知道世俊有什么看法?”
    既然李自成发问,郭世俊不能只是聆听了,他稍稍思索,道:“关中和巴蜀,同为重要的粮食产地,拿下关中,可以拱卫陇右、西宁等原先的属地,但关中距离京师太近,容易引起朝廷的警觉,而且关中盗贼横行,灾情严重,距离边关又近,容易受到长城一线异族的影响。”
    “而巴蜀远离京师这样的核心区,蜀道艰难,与北方的交流有限,乃是大明在西南的边陲之地,做为主攻方向……”
    李自成起身,亲自给郭世俊重新换过茶水,方道:“那世俊的意思是……”
    “如果天命军足够强大,可以与朝廷的军队直接开战,当先拿下关中,所有的属地连成一片,无论攻守,都很便利,”郭世俊顿了一顿,又道:“如果不想过分刺激朝廷,还是先拿下巴蜀,闷声发展,那里毕竟远离京师,朝廷的关注度小了许多!”
    “当然,在天命军强于朝廷时,也可派出一支军队远征,从西南方向威胁长江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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