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乡民买东西的时候,遇到了个奇怪的人。
    那人头戴葛巾,一脸风霜,看气质,与一般农夫截然不同。
    那人拿着一杆秃笔来卖,笔篓里一丢,面无表情,一句话也不说,站的脊梁笔直,头昂着,既然是卖东西,要卖笔,这人却侧着站在一边,看也不看买家。
    很奇怪。
    当时,李孟羲想问,问那人,毛笔准备卖多少钱。
    当时,刘备不让问,一根秃笔,刘备直接给那人四十文钱。
    而且,刘备递给那人钱的时候,李孟羲注意到了一点不同,刘备是双手捧着钱递过去的。
    而递给别的农夫,刘备是直接抓一把钱递的,这其中差别明显。
    当时不便多问,现在事了,刘备来了,李孟羲问当时为何如此。
    刘备点了点头,问,“孟羲,你观那人,是何样人物?”
    刘备驱马跟在李孟羲的车驾旁,出言问到。
    何样人物?
    李孟羲眉头微皱,思索片刻,“他头带葛巾,气质异于凡俗,而且那人能拿出笔来,应是读书人。”
    李孟羲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刘备再次点头,“孟羲即知那人是读书人,那你以为,笔墨于读书人而言,是为何物?”
    “等若武将身上宝甲,胯下良驹。”李孟羲若有若悟。
    “是极。云长手中有春秋数卷,日日拜读不掇。有朝一日,若云长囊中羞涩,不得已,当街市卖《春秋》。
    试想,以云长傲骨,他拿春秋来卖,羞愧难当,岂能有一言一语。
    若是云长卖书,李孟羲你上前去问,问欲问卖价几何,云长岂不羞愤欲死?”
    刘备语重心长,李孟羲恍然大悟。
    秦琼落魄时当街卖马,英雄落寞时,凄惨如此。
    今日,那文士拿笔来卖,何异于秦琼卖马之举。
    难怪,那人一言不发,接钱之时,低着头匆匆离去,不愿一刻多呆。
    刘备洞察人心,当李孟羲想问那人笔准备卖多少钱时,为留人尊严,刘备制止了李孟羲问价的行为,直接给了极高的价格,双手把钱奉上。
    读书人多傲骨,刘备保全了那潦倒的无名文士最后的尊严。
    李孟羲还有不解,那文士拿到钱走了之后,为何又拿来一支新笔,笔拿来放下,一文钱不要,就有走了。
    刘备叹到,“那人先拿一秃笔来卖,我怜其窘迫,予其高价。
    那人不愿占我等便宜,又拿一支好笔回赠。
    此人高风亮节也。”
    刘备赞叹那人风骨。
    李孟羲咂舌。
    难怪,古代读书人那么多穷死的呢。
    那会儿跟乡民们买东西,乡民们见李孟羲不讨价还价,于是见有便宜可占,报价越报越离谱。
    这就是乡野农人性格的复杂之处,即有忠厚老实的一面,但也有小奸小滑的一面。
    乡民们人家脸皮厚极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能多趁机赚点钱就多赚点钱。
    乡民都趁机想占李孟羲这一伙儿冤大头的钱,那文士可好,生怕占了李孟羲等人的便宜。
    一只秃笔,卖不到四十文,不愿占李孟羲等人的便宜,潦倒文士就回去,拿了自己最好的一支笔来,赠予李孟羲。
    这样的人,在生存环节恶劣的时候,道德负担那么大,别人快饿死了,会去偷邻居家的鸡吃,不饿死就是天大的事;这文士哪怕饿死,哪怕别人可怜他,想给他一点粮,这人说不定宁可饿死,不愿要别人从牙缝即省下来的粮。
    所以,有时人家会说,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呢。
    其实李孟羲不知道,在他们这几骑离开之后,那中年文士,捧着一块洗的干干净净的砚台走到了村口,村口人去无踪,中年文士捧着砚台,在村口站了许久。
    毛笔并不值钱,两支笔也不值四十文钱。
    文士把第二支笔送于李孟羲之后,转身回家,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占了人家一些便宜,便想把自己的砚台赠予李孟羲等人。
    可等文士把砚台洗完来到村口,李孟羲几人已经走了。
    落魄文士隐约急起,马上的骑士,有一个骑士背后靠旗,上书刘字。
    涿郡起兵,姓刘,这是何人。
    ——
    “孟羲,我等这次前去采买,多有不足。”刘备神情略严肃。
    “嗯?哪里?奥,是没有带够篓子是吧?”李孟羲恍然大悟。
    刘备看了李孟羲一眼,“……篓子确实未带够。不过,非是此节。
    我等临近村落时,乡民突从左右围来,若是我等人少,若此地民风凶劣,他等窥觑我等战马,心生歹意,骤然发难,如之奈何?”
    刘备一言,让李孟羲陷入了沉思。
    确实如此。
    李孟羲只想到遇到村落拿足钱去买东西,想的是,只要钱给够,不愁买不到东西。
    可他未能想到,人心是复杂的,社会也是复杂的。
    百姓有善良,也有凶悍之徒,甚至百姓也会是良善之辈和凶悍之徒的结合体。
    在某些穷山恶水的地带,百姓平日务农,闲时说不定拿把镰刀就去剪径劫蛋了。
    让游骑带着钱去寻找村落,去用钱买一切所需之物,若谋事不备,大有风险。
    人少了,乡人看我势单力薄,就可能会起歪心思。
    人若是多了,乡人惊恐,紧守门户,生怕被我所趁,不愿与我交易。
    “若我人多,乡民惧我;若我人少,乡民欲欺我。
    不如,使游骑三五一队,且可令游骑多带旌旗,少露刀枪,如何?”李孟羲摸着下巴并不存在的胡子,老神在在的说到。
    “多带旌旗,少露刀枪。”刘备默念了一遍,“妙!”刘备拊掌赞叹。
    我游骑三五人,驱至乡野村落,若我游骑个个顶盔掼甲,手中枪戟,耀日生寒。
    纵我等无恶意,乡人一见我游骑手中兵器,怎能不惧。
    而若游骑,藏枪匿戟,便少了威慑。
    以旌旗代枪戟,即显我军威势,震慑屑小,又不类刀兵以使人惧我。
    此中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老练非常。
    刘备为之叹服。
    其实呢,李孟羲这是跟凤雏庞统学的。
    虽说,是学他人智慧,但是,能把他人之智活用之,也算了不得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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