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柏的话让所有的人都噤了声,那副须发皆张的暴怒模样他们从不曾见过,所以更不敢在此时违逆。
    看着仆人护院虽然一脸屈辱和愤怒混杂在一起的神色,但还是慢慢把路让开,佐藤突然对眼前这个原本印象中的文弱儒雅的中年男人,有了些新的认识:中国人,并不像他们所想的那样软弱,哪怕是表面上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骨子里也有着平日完全见不着的傲气。
    日本人崇拜强者的根性,让佐藤莫名得打从心里,不由自主对徐文柏升起了一丝敬意,正是这丝敬意让他收起了脸上那副倨傲神色,伸手引向门外时言语间也客气了不少:“徐先生放心,我只是请您过去作客,只要拿到我想要的东西,必定送您回家。”
    徐文柏这才点头,挺起胸膛:“佐藤先生,请!”
    他这云淡风轻的模样,瞧着不似被日本人挟持,反倒像平日里去朋友家拜访一般自在。
    只这风度,就让佐藤折服不已,心头更是掀**点波澜:这或许是他这种底层出身的人,永远也学不来的贵族气质吧?
    就在佐藤带队从徐家出来时,留在后面的祁善龙却是祸心再起,对着身边的一名小队长说了几句什么。那人听后看向了佐藤,佐藤虽然不知道祁善龙说的是什么,但也大概能猜得出来,只是轻轻一点头默许,那小队长便马上带着几名士兵离开了队伍。
    此时在医院里的徐希并不知道家中突发灾殃,他正扶着已经退了烧的母亲小心地坐了起来,端起一旁徐春买来的,还温着的小米粥盛起一勺吹了吹,凑到姚佳萱缺了血色的唇边劝道:“妈,您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呆会医生检查完要是没啥事,咱们就回家。到时让厨房给您蒸上您最喜欢吃的桂花藕粉糕,还有烧花鸭烧子鹅烧……”
    听着儿子刻意陪着小心说出的体贴话,姚佳萱一口喝掉米粥,笑了笑伸手轻拍他一下薄嗔道:“好了好了,还贫?你快些叫医生过来给我检查,没事了我们就早点回去吧。”
    昨天又是枪又是炮的折腾了半夜,现在把丈夫一个人留在家里,她也是不放心,只想着尽早回去。
    徐希点点头,赶紧对后在一旁的徐春吩咐道:“你去看看医生有空没?”
    应了一声,徐春刚走到门前,病房门却被先一步推开,一张陌生的面庞出现在门后,见到坐在床上的姚佳萱和满脸警惕神色的徐希,连忙打招呼道:“徐少爷,徐夫人!”
    来人徐希虽然不认识,但声音听着倒也耳熟,能在这个时候找到他想必也不是什么普通人,连忙对把手伸到衣服下的徐春使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放下了手中端着的碗看了过去:“这位壮士有何贵干?”
    一副没看到徐春准备的模样,那人站在门外也没进来,只是冲着徐希笑道:“徐少爷,三月里那个晚上您还记得吗?”
    有这句话提醒,徐希马上记起来这个声音是在哪听过了,连忙起身迎出来:“原来是您!”
    那天晚上被祁善龙请来的混混刺杀时,有四个人救了他,这声音便是其中一个。
    紧紧攥着对方粗粝的大手,徐希不由得睁大眼睛笑道:“不知英雄这时过来有何见教?”
    “天津城呆不得了,王杆子让我接您往城外避难。”看到徐希眼中浮出的犹豫神色,那人继续压低了声音开口劝道:“徐少爷放心,王杆子也派了人去徐府接徐老爷。他特别嘱咐我告诉你:只要人在,其他的,都不重要!”
    想想自己之前做的安排,又看了看还在病床上的母亲,徐希犹豫片刻才冲对方点点头:“那就麻烦英雄带路,我们这就走!”
    姚佳萱虽说平日里呆在后宅居多,可也是经历过大清朝亡国、洋人战争的,现下听儿子口气,就知道事情刻不容缓,马上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光庆,你先走,我……”
    那汉子连忙侧身闪开门口,不去看门内,只是开口接着劝道:“夫人不用担心,我们在后门安排了马车……”
    “少爷。”不知什么时候站到窗边的徐春回头看向徐希低声喝道。
    徐希走到窗边,顺着徐春的目光示意看到不远处的大街上,有一队日本兵正往医院走过来:“有日本人来了!”
    心头感到事情有变,徐希也不再废话,直接走到床边一把抄起姚佳萱打横抱在怀中,转身对中年人说道:“英雄,烦请前头带路。”
    点了点头,那人也未再多说什么,显然来时是已看好了退路,默不作声领着人绕过几个拐角下了楼梯,一出医院便看到后门外停着的马车。
    待到几人上了马车,徐希才发现后面还有一辆,他猜了什么,忍不住皱起眉头问道:“英雄?”
    “没事,你们只管坐着马车走便是,一切交给我。”冲着徐希交代了一句,那人返身坐上了后面的马车,遥遥冲着徐希一抱拳:“徐少爷,这段时间多谢您对我们哥四个的关照!以后山高路远还请多多保重!”
    话音刚落,他执起缰绳吆喝了一声,驾着马车掉了个头,朝着另一个出口驶去。
    徐希甚至来不及再多说一句话,身下的马车也已经动了起来,带着他们往另外一条幽僻的小巷缓缓的驶去。
    虽然没有听到其他声响,但徐希也明白,刚才那位怕是故意疾驰吸引别人的注意,为的,就是让他们平安离开。此一去,若那些日本人真是冲他们来的,那位英雄怕也是……凶多吉少。
    想到这里,徐希只觉得鼻子发酸,眼眶也跟着烫得厉害。徐春更是狠狠地一拳砸在了车壁上,闷着嗓门也不知是在骂日本人,还是在怨自己不争气:“混蛋!真是混蛋!”
    一种莫名的屈辱感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抓住了徐希的心脏不说,还来回碾磨揉搓着,让他只觉得胸中烦闷无比:明明是在自家中华大地,现在他们却如丧家之犬般溃逃。
    前些日子里,梅先生说的一番,又在徐希耳边响起:“现在,我中华病了,所以什么阿猫阿狗都想跑过来咬上一口占些便宜!唉,如果国人不自立,中华离灭国不远矣!”
    当日徐希还认为梅先生说得有些过了,甚至还认为他在南开大学教那些学生,不但没有教会人家中庸之道,反过来倒是被那些思想激进的学生给感染了。
    可现在他才发现,原来梅先生说得是一点都没错。
    这一路行来换车换船,又换车、再换船。徐希与徐春一路照顾着又有些发昏的母亲,终于在天黑后,到了城外的一处隐秘宅子。
    可是当他们进去后,却并未看到徐文柏,站在那里等他们的,只有徐云良一个人而已。
    想起那些医院外的日本人,徐希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扶住徐春好悬没有摔倒,一缓过来也顾不得姚佳萱还在身后马车里,大步蹿到徐云良身前,握着他的手急声问道:“云爷爷,我父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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