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就这样一晃而过,这天上的雨也是还没晴上半日就紧赶着下回两日,带着海河里的水眼瞅着一点点就涨了上来,让大家的心也跟着一路提到了嗓子眼。在这内忧外患之际,徐希也终于是迎来了希夷阁,自打日本人进城之后的首次雅集。
    永田理虽是用了个中式化名来参加雅集,可他运气不好,临到雅集的前一天晚上,突然接到上面的通知,说是第二天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万般无奈之下,他也只能缺席了徐希特意为他办的这场雅集。
    不过他虽说心中觉得有些许遗憾,却也不是很难过,毕竟有一就能有二,他能让徐希为他办一次雅集,第二次也肯定不在话下,至于第三次……帝国兵峰已快蔓延至全中国,他这一辈子或许都会留在这里,自然有的是时间与徐希相处。
    熬鹰嘛,享受的不就是这个过程么?
    而希夷阁这次雅集虽不能与前面钧竹轩办的雅集媲美,但有徐希强大的控场能力与细致入微的照顾,参加雅集的人多多少少又有了天津卫失守之前的那种感觉,自然与会之人的心情也确实好了不少。
    临到雅集快结束时,参与其中的段先生悄悄将徐希叫到一边嘱咐道:“这样的雅集,有空可以多办办,如果人不好叫,我帮你去送请柬。”以他在天津卫的身份,如果亲自登门送请柬的话,别人多多少少还是要给几分薄面的。
    一旁的梅先生见两人在角落里嘀嘀咕咕,满脸好奇地凑了过来,听完之后乜斜着眼睛看向段先生揶揄道:“你这家伙行事向来是有的放矢,这样帮光庆是为何缘由?莫不成是他那一套书,就将你收买了不成?”
    段先生先是不满地哼了一声,这对梅先生反唇相讥道:“他一个小子都比你们这些认识了几十年的人更懂我,便是向着他了又如何?再说了,这雅集……确实能稳定人心。虽说现在日本人占领了天津卫,但大家一直呆在家里惶惶不可终日终不是办法。”
    说到最后,段先生不由得唏嘘道:“在国军打回来之前,日子总归是要过下去的。这眼瞅着就临八月底了,上次中元节的盂兰盆会然已让人心稍平,可是终究还是有些迷茫不知前路,若是大家都来参加雅集,见见熟人、故旧,能把心定了……”
    梅先生越听越不对味,干脆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在徐希面前丝毫没给段先生留面子,直接抢过话头讥讽道:“那又如何?还不是给日本人当顺民?难不成他们会把我们当成他们的子民看?在那些人眼里,我们就是一群低贱的愚民,不当猪狗一样马上杀了,只是因他们还用得着我们!”
    与梅先生一点就着的暴躁脾气不同,段先生或许是因为在公房里待着的时间比较久,平日里见得蝇营狗苟的事就不少,所以对眼前这些事看得也更加透彻。他也不生气,只是看着梅先生的眼睛语气淡然反问道:“那你想国军打回来时,这边是一片废墟、饿殍遍地,还是不管如何,大家都在自强不息努力活着?是想当一个永远被政府救济的灾民,还是绝不向命运低头的尸首?”
    这一番现实到残忍的话,说得梅先生像离水的鱼般张合着嘴巴,终归是长叹一声摇了摇头默然不语。
    倒是听了两人辩论的徐希,不自觉开始反思自己这雅集的作用,若有所思的对段先生问道:“这样真的可以吗?”
    点了点头,段先生不假思索地应道:“可以的,甚至你还可以将日本人请来雅集,他们的将领,尤其是关东军的将领,大部分都是贵族出身,对于中华文化都十分推崇,若是让他们看到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所在,想必平时对大家的态度也不至于那样……”
    梅先生刚被段先生堵了一把,本就不甘心站在一旁等着挑他语句错漏,闻言连忙打断到:“嗤,平日里老说我迂腐,我看你才是当官当傻了,他们那些人如果讲道理就不会做出那等事了!你啊,当了这么多年官,怎么还天真得像个小孩子一般?”
    倒是徐希看着梅先生缓缓摇了摇头,语句沉重得承诺道:“若是我的雅集能影响到哪怕一位日本军官,能让他对我天津卫百姓稍稍温和一点,我……愿违背祖训,让日本人进我希夷阁的雅集。”
    此斩钉截铁的话一出,因为徐希没有收着嗓门,所以如滚滚闷雷般在厅中回荡,让在场听到的人都不由地怔住了,就连段先生都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会让徐希多为难,连忙打圆场道:“光庆,我并没有……”
    徐希抬手阻止了段先生的话,既此时已被众人看着,他也不再遮遮掩掩,干脆朗声说道:“我知段世叔您的意思,可是您说得对,在当前这种情况下,人命大过天,如果能护下哪怕是多一个天津卫的百姓,我也愿意做这违背祖训的不孝之辈。”
    听徐希这番话说得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众人又熟知他性子,知晓他做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在场众人一时之间都不由得沉默了下来。最后还是梅先生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打破了这难以言喻的安静:“光庆,你要知道,施家也好、贝勒府也好,之所以会那样,与你并无任何关系,你不用将这些事背在自己身上!”
    这时大家才反应过来,为何今日段先生一提这话,徐希便立马应了下来,原来是因为施家与贝勒府的缘故,这个年轻人一直把责任都默默扛在自己肩上,此时也不过是借机说出来罢了。
    一时之间……大家又都沉默下来,不知该如何开口,更不知该如何相劝。
    最终还是段先生又一次打破了沉默,转身看着表情复杂的众人高声说道:“不管光庆是因为什么,他若是要这样做,以后等我死了,我第一个去给老爷子磕头请罪!他想用他的方法救天津卫的百姓、救大家,谁也不能挑他错处!”
    这时在座的几位机灵人,也不由地跟着点头七嘴八舌应和道:“没错,到时我们一起去说!”
    被大家伙这么一闹腾,本来有些严肃沉闷,甚至是因为提到了施家和贝勒府变得哀伤起来的气氛,顿时又给炒的热闹起来。
    站在一旁如置身沸水中,听着那吵闹动静的徐希也是哭笑不得,连忙伸手在面前压了压,大声回道:“没大家说的那么厉害,各位太高看小子了!我相信,若是爷爷知道我为何这样做,也一定会同意的。他……和父亲一直都是这样的!”
    想想徐家这些年来对天津卫的照顾,大家都不由地点了点头,打心眼里觉得徐希说的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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