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到天色擦黑时,希夷阁内有个小厮来报,说是瀚羽斋的陈老板来了。
    徐希怔了一下后才反应过来:“他不是年前就离开天津卫回河北老家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尽管有些疑惑,他还是跟着小厮往偏厅迎去。
    见到正负手站在其内的陈达修后,徐希赶紧抱拳:“陈师傅,好久不见,晚辈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此时转过身看向徐希的陈达修脸上已完全不复与永田理在一起时,那刻意摆出的谄媚模样,只是冲徐希抱拳打了个招呼:“徐少东家,不,现在应该改口叫徐东家了,这个点冒昧来访,还请原谅。”
    心知陈达修这个时候跳进天津卫这个火坑肯定是有要事,徐希也不与他客套,直接伸手一引,请对方入座后开门见山道:“陈先生此次返津,是不是家中有什么难处?若是有需要光庆之处,请尽管开口。”
    见徐希如此直接想问,陈达修知道他这是没把自己当外人看,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了过去:“信里有些我需要的东西,还要麻烦徐东家了。”
    徐希也不客气,接过信直接取出来看,可这刚看了个开头他就怔住了,有些疑虑地抬头望了陈达修一眼后,才低头继续看下去。
    过了片刻,他阖上信纸叫过一旁小厮:“去将云管家请过来。另外,吩咐小厨房备饭,记得三十年的花雕温上一壶。”
    待小厮应声离开,徐希这才看向陈达修:“陈师傅,您也太冒险了!这个时候,你们怎么敢……”
    “当初徐老爷写信过去时,我们就猜到应该是徐家有大用,才会让老爷子再次出山。这不,他紧赶慢赶,也才在近日刚刚做好,怕耽误了你们的事,所以就紧着想办法给送过来了。”这一路遇上多少风险,用了多少人脉,遭了多少罪,陈达修一概未说,只是笑着冲徐希拱了拱手:“后面,就要看徐少爷您的了。”
    徐希先是感动地起身致谢,坐回位时才苦笑一声:“我倒是有心想要偷梁换柱,但那次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那只青铜簋,交给你们的线索也只是当初我匆匆上手后留下的印象。怕就怕在万一有差漏……”
    “这个无妨,当初就是怕会出现这种情况,所以龙师傅在铸这个青铜簋时,带着我一起,将其中用得上的技艺悉数教给了我,如果只是一些小处的修改我也能行。”
    这也正是陈达修一定要亲自回来的原因。
    听到这里,徐希再次起身对着陈达修举手作揖,一拱到底:“光庆在这里谢过陈师傅大义!”
    这次陈达修不敢受礼,连忙起身让到一旁忙不迭的推辞道:“嘿嘿,别,徐少爷您可别折煞我,我和龙师傅可是拿了钱的。再说了,当初如果不是徐老爷和您,我们两个早就成了天津城的倒卧,只怕尸骨都会喂了城外乱葬岗的野狗。只要徐家有吩咐,便是刀山火海,我们两也绝不皱眉头。”
    面对这样的情义,徐希知道自己再说谢便是虚伪,正巧这时徐云良也赶了过来,看到陈达修后,他停下脚步有些意外地睁大了眼睛:“陈爷?”
    见到徐云良身后还跟着小厮,徐希对他使了个眼色,才用力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云爷爷,陈师傅要裱一幅画,可是店铺前些日子被烧了,短了一些东西,麻烦您带他到库房里寻摸一下,看看有他需要的就叫人包了,回头一起送他家里去。”
    徐云良连忙应了一声,弯腰对着陈达修说道:“陈爷,这边请!”
    “有劳云管家了。”
    待从库房里取出东西,陈达修又在徐府用过餐,这才由老赵套了车,将他送回了家。
    书房里,徐希独坐椅中,看着手上信纸中的内容发着呆,直到徐云良走了进来,他才叹了一口气,将信纸递了过去:“这些年,一直随着父亲,母亲做善事、救人。只觉得这是举手之劳,从来未有想过回报,可是反观这一年来……徐家已被多少人帮过了?”
    徐云良接过信纸一目十行匆匆看完,走到一旁火盆那里,点燃洋火将信纸烧掉,看着它完全化成了灰,又将它拌进了香灰里,这才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纸灰对徐希说道:“所谓的做善事,本就是件不求回报的事。而所有的回报,都会在行善者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少爷,希夷阁能在天津卫立足这么多年,凭的是自身足够硬的本事、凭的是主家身上宁折不弯的风骨、凭的是可以为众生弯下脊梁的仁心与善意。”
    不禁在心中细细品味着老管家这番话,越想越觉得一股自豪感自内而外油然而生,徐希缓缓点了点头语句微颤:“云爷爷,我明白了。”
    所谓的做善事不求回报这茬,他以前知道却只以为是个自我安慰的托词,但直到此刻,他才算是真正明白了其中藏着的,无法用语言来具体描述的道理。
    见自家少爷眼中流露出了然神色,徐云良也很是欣慰,不过此刻并不是继续说这些的时候,他正色提醒道:“少爷,现在不能将青铜簋拿回来。”
    徐希明白老管家为什么这样说,摇摇头冷笑一声:“我知道,永田理现在还盯着我们,怎么能让他轻易如愿?再说,这个若是过早暴露了,我们偷天换日的计划可就完不成了。这件事,还是压后再说吧。怎么也得把眼前这一关过了,将日本人辎重车的去向搞明白了,才会轮到这个。”
    一想到今天晚上要发生的事,徐云良也轻叹了一口气:“少爷,外宅那些护院们只怕……”
    “我让人捎了话过去,如果发现事情不对马上走。留下性命,回徐府来护我。”徐希说到这里便笑了:“那些东西再重要,又我这大少爷在他们心中的份量重?他们不会恋战的。”
    拿自己做条件?
    徐云良听后哭笑不得只剩下摇头了,自家少爷看着少年老成、稳重大方,可有时想的法子却是天马行空不说,还如羚羊挂角寻不着痕迹,但偏偏这些看着歪的法子还管用!要不是正逢乱世,只怕是这天津卫中再无人能与希夷阁比肩了。
    在心中不禁为未来悄悄叹了口气,瞅着窗外天色不早了,徐云良这才起身告辞。
    送走了老管家,徐希并没有着急上床就寝。别看他表面上好像是一切尽在掌中,智珠在握的淡定模样,其实内心还是有些忐忑的。
    万一今晚永田理沉得住气不上当,又或者那两个人并不是落在了永田理的手中,而是被别人拿了……
    再有,若明天永田理不来,他又要如何从永田理口中问知辎重车的事情?
    以永田理多疑的性格,万一被他惦记上……
    脑海中万般思绪流转不休,徐希此时才明白,为何以父亲的才智,在接手希夷阁以后,仍然要殚精竭虑,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
    要知道前路未知,哪怕走错半步,搭上的可就是全副的身家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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