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缃应了声,用毛笔饱蘸了墨汁,行云流水一般写下了重审此案的起因和对原案卷的疑点分析,成文之后拿给陆徵看,陆徵只看了一眼就将案卷放在马县令眼前:“马大人若是没有疑义,本官可就照实查下去了?”
    马县令看都没看:“依陆大人。”
    陆徵正准备放下案卷,就见一个低沉的男声道:“且慢。”
    众人抬头看去,正好看到晋汉轩慢慢地走了进来,相比陆徵与马县令,他才更像这青溪县的一县之主,事实也是,他在青溪县当县丞已经有十几年了,不管换了多少个县令和县尉,他的位置却是从未动过的。
    陆徵看见他,不慌不忙道:“原来是晋大人,不知晋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晋汉轩道:“按照我朝律法,若要重审案件,需县令与县尉双方都认可,方能重新审理。”
    陆徵道:“本官与马大人刚刚正巧商议完毕,马大人,您说是不是?”
    马县令虽然不大喜欢陆徵,但他更讨厌晋汉轩,闻言便道:“正是,本官也是同意重审的。”
    谁知晋汉轩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笑意:“本官想两位大人恐怕误解了我的话,我朝刑律言明,任何案件的审理都需要县令与县尉双方的印鉴方可生效,这重审之案,自然也就包含其中,陆大人,不知本官这说法可对?”
    陆徵不甘示弱道:“刑律的确有这么一条,不过历来的惯例都是先审案,待到案情分明,主审判决之时,才会用印,晋大人这么说未免有些舍本逐末了。”
    马县令不知他们在打什么机锋,不耐烦道:“行了,不就是盖个印吗?多大点事,何必这般争执。治仪,去将本官的官印拿来。”
    符师爷连忙跑上前来,将层层包裹的官印拿出来,又小心翼翼地递给马县令,马县令哈了口气,重重地按在案卷之上,才道:“这总行了吧。”
    晋汉轩却转头对面无表情的陆徵道:“陆大人的官印呢,您也拿出来吧。”
    这下,马县令也发现出问题了,他对陆徵道:“陆大人,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用印啊?”
    陆徵这才回过神来,看着晋汉轩眸子中暗含的挑衅,他忽然一笑:“这案子本官早有疑虑,只是先前没有原告,所以无法重审,不过本官倒也写了一份案卷,也盖了印,包铮,去把东西拿来吧。”
    包铮早就在一旁等着了,听见陆徵的吩咐,连忙将准备好的案卷递过来,陆徵打开,最底下果然盖着他的官印。
    晋汉轩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陆徵却道:“不知晋大人还有什么疑虑吗?你一并说了,本官也好替你解答解答。”
    晋汉轩的脸上神情几变,最终轻轻一笑道:“陆大人多心了,本官生性严谨,凡事都要按律法行事,如果有得罪的地方,还望你与马大人不要见怪。”
    “怎么会呢?有晋大人这般的好官为我大夏一朝鞠躬尽瘁,这是我们青溪县的荣幸,也是本官的荣幸啊,您说对不对,马大人?”陆徵不轻不重地还击。
    马县令被他们这皮笑肉不笑的恭维给弄得牙疼,见状连忙道:“本官府上尚有要事未解决,先行一步,两位慢聊。”
    说罢,连忙带着符师爷溜了。
    晋汉轩也拱拱手道:“那本官也不耽误陆大人查案了,告辞。”
    “两位慢走。”陆徵笑容满面,就差说那一句“有空常来啊!”了。
    晋汉轩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待到所有外人都离开,在场的几人才松了口气,包铮道:“我还真担心他们会细看这印章呢!”
    没错,陆徵当然不会有先见之明去写那什么劳什子案卷,这案卷和上面的印章都是昨天晚上伪造出来的,用薄薄的宣纸盖在以前的印章上面,再用朱砂一笔一笔描出来,远看还好,如果细看只怕就要露馅了。
    陆徵却摇摇头:“他不会看的。他本来就心中有鬼,我越表现的胸有成竹,他就会越紧张,担心我是不是早就查出什么东西来,所以他不会怀疑这上面的印章是假的,只会怀疑我是在诈他出来。这不过是个心理战术罢了。”
    顾缃听不懂心理战术,但是也能猜到大概意思,不由得道:“大人果真料事如神。”
    “并不是我料事如神,而是晋汉轩首先就慌了手脚。”陆徵皱起眉头道,“可以他的性格来说,哪怕事发突然,也绝不会这么容易就慌神,我想,这桩案子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许多,其中只怕还别有内情。”
    第九十四章 内情一
    陆徵决意要查柴霜的案子, 首先要做的就是要确定他的死因, 只是柴霜都死了这么多年了, 许多证据都消失不见了,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起棺验尸。
    棺材中只有一个已经化作白骨的头颅, 在这头骨的额头部分还有小小的骨裂,就是当年那支红色小箭所刺中的地方。
    石斛点燃苍术和姜片,照例念了一段往生咒, 才小心翼翼地将这个头骨捧出来, 放在一旁的白布之上。区区一个头骨所包含的信息实在太少了,所以石斛检验过后, 只能确定将柴霜的头颅砍下的刀十分锋利,还有头顶上曾经有被重物敲击的痕迹。
    陆徵本来也没打算从这一个骨头上就能找到明显的线索, 他只是觉得奇怪,以晋汉轩他们的能力, 将一个头颅挂在江家门口和把一具尸体挂在江家门口并没有多大区别,那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地将头砍下来,还有就是死者的身体他们究竟是怎么处理的?
    这些疑惑暂且放到一边, 陆徵现在还需要知道一件事, 那就是动机。
    陆徵曾经怀疑过是不是柴霜知道了江三娘的身份才导致晋汉轩杀他灭口,但看到晋汉轩的表现后,陆徵却对这个动机产生了怀疑。
    如果仅仅是因为江三娘的身份,那他们悄无声息地将人杀了就是了,何必要这般大张旗鼓呢?如果不是因为柴霜的死, 恐怕江三娘也不会对他们如此防备。
    等等,防备?!
    陆徵突然愣了一下,江三娘这样的女人,防备心理必定十分重,她真的会对第一次见面的自己不加防备,什么都说出来吗?
    先前陆徵以为对于江三娘来说,最重要的秘密就是红衣盗的身份,既然她能将这个身份暴露给自己,其他的自然也就不会说谎。可发现晋汉轩对待这桩案子的态度后,现在陆徵却并不这样认为了,这个案子里一定还有别的东西,柴霜的身份也绝对不简单。
    至于江三娘,她所说的话看似毫无破绽,实则一直在引导自己,这么想来或许从一开始她就是故意暴露身份,好让自己对她放下戒心。
    陆徵皱起眉头,回想和江三娘说话的过程,他之所以会来查柴霜的案子,正是因为江三娘的引导,那么,她究竟想让自己在这桩案子中查到什么东西呢?
    陆徵想了想,决定从当年江家二老被杀的事情查起,从明面上看,这是柴霜被杀的原因,那么真相究竟是如何呢?
    当年处置那一伙山匪的案卷还在,主犯被判了斩立决,从犯基本是流放,但这些人中也不乏有打点了关系,最后逃脱牢狱的人。根据游小五所打探到的消息,的确有一个山匪还在青溪县,如今正在一座小镇中打铁为生。
    陆徵带着包铮和青鸾一同去了桐柳镇,刘黑子的铁匠铺很好找,陆徵只是找人问了个路很快就找到了。
    那铁匠铺中一片热火朝天,一个高壮的身影正站在炉子边上锤炼铁器,他光着膀子,皮肤被火光映得发亮,这个人就是他们要找的刘黑子。
    陆徵刚刚走进铁匠铺,一个小个子连忙迎了过来:“诸位大爷可是要打什么铁器?”
    陆徵摇摇头:“我们要找刘黑子。”
    听见他的声音,那个高壮的身影停下了手中的锤子,将已然成形的铁块放进冷水中,才慢慢地走了过来。
    刘黑子一开口就是瓮声瓮气的:“什么事?”
    陆徵道:“本官乃青溪县县尉,有事要找你问问。”
    刘黑子诚惶诚恐道:“大人请说,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对方这么合作,陆徵也松了口气,他还怕对方是个刺头,那就麻烦了。
    刘黑子将他们带到后院,又让他老婆上了茶,才拘谨地站在一旁。
    陆徵问道:“你当年和蒋文昌做过打家劫舍的勾当?”
    刘黑子脸色一白,连忙道:“小的也是因为饿的吃不上饭才……小的可没有杀过人……”
    这个陆徵自然知道,杀了人的基本都作为主犯斩立决了,一些敲边鼓的小罗罗朝廷一般是会网开一面的,他放软了脸色,道:“你别担心,这案子既然已经判了,我也不会抓着不放,我来找你是有其他事情。”
    刘黑子这才松了口气:“您问吧。”
    陆徵问:“这县上住着的江三娘的父母,当年是不是你们寨子的人杀的?”
    刘黑子想了一会,才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据我所知,你们寨子并非赶尽杀绝的作风,一般交了钱你们还是不会为难的,江家二老身上的财物应该不多,你们搜刮了去,为何不放他们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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