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夏合谈结束以后,王钰督促两宫皇太后下诏,册封李乾顺为甘肃节度使,西凉王,并赐金印一方,遣吴开回夏。随即李乾顺从上表谢恩,并按条约,送来了西夏王子李仁孝为人质。王钰对于此次西征,论功行赏,诸将各有升迁。但有一件引人注目的人事变动,那就是掌兵权数十年的童贯,被任命为太师,尚书左仆射,并进爵潞国公,成为名义上的百官之首,不再担任枢密使职务,由王钰兼任。
    两国和谈结束后,王钰遂调回了前线兵马,准备挑选合适的将领,前往筹备宁夏都护府。这个人选至关重要,平时可以督促西夏裁军,并加以监视。战时,宁夏都护府就是进攻金国的桥头堡。王钰自己,比较倾向于双枪将董平。他原来是梁山马军五虎将之一,归降王钰后,战功卓著,位列南府九虎将。
    但在这件事情上,吴用不同意见,他推荐了南府九虎将第二位,大刀关胜。其实关胜论武世,才智,都不在董平之下,但他年纪大了一些,已经六十出头。董平正值壮年,在军中威望,不在关胜之下。
    “摄政王,宁夏都护府关系非同不小。一面监视西夏,一面提防金国,人选不能马虎。关将军虽然年纪大一些,但性格沉稳,有勇有猛。董将军虽然正值壮年,但下官与此人共事多年,深知其为人,言过其实,不可大用。在王爷麾下冲锋陷阵尚可,却不是镇守一方的帅才。”
    王钰书房里,两人争得不可开交。王钰虽然恼火,但他心里明白,吴用也是为了大局着想,所以不得不耐着性子。
    “先生,你的苦心本王理解。但关将军年纪的确大了,西北苦寒之地,恐怕他吃不消。自从宣和年间,他跟随本王南征北战,数次受伤,本王又岂能忍心再将他置于那不毛之地?”王钰再三劝说,也是吴用,若换了其他人,他只怕也不会这么苦口婆心的解释。
    两人正说着,忽闻房外狂风大起,都说这六月的天像孩童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艳阳高照,立马就变天了。
    王钰走到窗边,正想关上窗户,突然眼前一个黑影闪过,继而便是一声脆响,定睛一看,原来是大风将屋顶上的瓦片给掀落下来,摔得粉碎。
    看到摔碎的瓦片,王钰眉头一皱,这风也忒大了吧?
    “风掀瓦片,于军不利。”身后,吴用突然说道。王钰还没有来得及回话,就听到房外有奴仆报道:“启禀王爷,幽云卫鸿翔军承宣使魏和有急事求见。”
    幽云卫?种师中的部将?难道是金人犯边了?
    “快让他进来。”王钰急忙说道。与吴用对视一眼,两人都是面有疑惑之色。即便女真人想插手,可现在西北战事已经停,错过了最好时机,完颜晟不会笨到在这个时候出兵南下吧?
    不多时,一将急步入内,四处一望,看到王钰,纳头便罢,话未出口,先自哭出声来。听到他的哭声,王钰心里陡然一片冰凉,莫非……
    “将军,何事如何悲伤?”吴用脸色大变,赶紧催问道。
    “摄政王!”魏和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这铁骨铮铮的汉子哭成这般模样,想必心里有极大的伤痛。
    “将军请起,究竟何事,快快讲来。”王钰亲自上前扶起魏和。
    “摄政王,本月初八,老将军巡礼辽防,在回幽州途中,目疾发作。我等护送老将军,急欲回幽州治疗,不想,还未赶到,老将军他……”魏和悲痛欲绝,几度差点背过气去。
    “怎么了!”王钰大骇。
    “老将军他,病逝了!”魏和说罢,一头磕在地上。
    脑袋里嗡一声巨响,王钰只觉眼前一黑,身形摇晃。慌得吴用与魏和跳上前去,一把扶住。王钰嘴唇抖动,却是有口难言,脑袋漫无目的四处转动,像是在寻找什么。推开两人,撑住案边站定。魏和正要讲话,却被吴用一个眼神制止。
    王钰双肩耸动,突然抓起案上砚盘,狠命摔在地上:“嗨!国家失一勇将,朝廷损一栋梁!我王钰,也少了一位救命恩人哪!”言罢,泪如雨下。想当初出使辽国,被辽国镇南王追杀,若不是种师中拖以援手,早就作了妄死鬼,焉有今日的地位?
    历年来,老将军镇守前线,女真人闻声丧胆,不敢越雷池一步!可谓战功赫赫,被朝廷倚若长城。却不想,这绝代之勇将,终究还是逃不过人的宿命。
    “本王少时,出使辽国,若非老将军救援,早已横死。如今,本王身居相位,总理国事,本想知恩图报,将其子留在身边,悉心栽培,以求报老将军大恩于万一。不想,如今竟是天人永隔……”王钰仰天长叹,痛惜这位一位优秀的将领,与世长辞。
    “王爷,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生七十古来稀,老将军以七十高龄辞世,当作喜丧,摄政王不必过于悲伤。”吴用与种师中虽无深交,但早闻其名,倾心不已。
    王钰好一阵方才歇住,忙问魏和道:“老将军临终之际,可有遗言?”
    “老将军临终时,语不及私,只说女真人狼子野心,觊觎中原。若得时机,早晚必定兴师南下,要我等转告王爷,若是条件许可,千万要先下手为强。以西夏为跳板,结好西辽,共同图之,如此,大事可定。”魏和说道。
    王钰听罢,一声长叹:“将军真忠义之人,一朝身死,何人可担此重任?罢了,将军身后事,必须隆重办理,凡抚恤补偿,皆从重从优,以慰将军在天之灵。”
    大宋绥靖元年,一代名将种师中,病逝于幽云。王钰表示了极大的悲痛,一面请旨,追封种师中为燕国公,谥号“武义”,并将其坟头加高三尺,以示尊敬,又由中书省下发公文,将幽州治下一县,命名为种公县,永志不忘。同时,进爵其子种霸为汾阳县公,遣其入幽云,迎回其父灵柩,回乡安葬,并命幽云驻军,全军戴孝。王钰自己,也出京城,望北而拜,哭讼祭文,极尽哀荣。
    天下百姓,闻知小种经略相公病逝,皆感伤不已。这戍边一生,英勇善战的老将,死也死在了前线。
    种师中的病逝,给了王钰很大的打击。不仅仅是两人私谊,种师中一死,幽云群龙无首,他在北方镇守多年,不有什么人都能够替代的。
    为了纪念种师中,王钰于禁宫西北角,修建先贤种楼一座,将种师中的名字及生平事迹,镌刻在一口大钟之上,并第一位挂入先贤楼,取“警钟长鸣”之意,教导世人,居安思危,同时也要铭记这些为国尽忠的军人们。
    六月十七,王钰率亲信,拜谒先贤楼,撞响警世钟,雄浑的钟声在禁宫回响,久久不绝。王钰听到,不胜感伤,又回忆起了当初在前线与种师中金戈铁马的峥嵘岁月。
    “君今不幸辞世去,国有疑难可问谁?”
    王钰手扶镌刻有种师中生平事迹的大钟,一时无言,幽云最高军事长官的人选,必须要尽快确定,还有宁夏都护府,也是当务之急。自己身边,亲信将领虽多,也不乏能征善战的勇将,可这镇守一方,要的是帅才。
    纵观南府诸将,林冲呼延灼驻守河北,不可轻动。以防守著称的黄信,任江南东大营副总管,也不能可调开。身边的索超,种霸,秦明,冲锋陷阵尚可,却不能独挡一面。只剩下关胜,董平,徐宁,其他的人,资历尚且,难以服众。其中徐宁没有指挥大规模部队的经验,关胜年老,董平又是内定的都护人选,难啊。
    “这一年他妈的是怎么了,流年不利……”先是耶律南被扣,后是赵桓暴毙,现在自己极为倚重的种师中也撒手西去。
    “摄政王,请节哀。”吴用走到钟前,轻声说道。
    “先生,幽云主帅,可有合适人选推荐?”王钰***着那口大钟,向吴用问道。
    吴用一时无言,这个人选事关大宋半壁江山的生死存亡,不得不慎之又慎。第一,要熟悉东北军务。第二,要在军中威望极高,能够统率群雄。第三,要有和女真人作战的经验。这三点,缺一不可。可放眼望去,这样的人选,似乎没有。
    “摄政王,这个人选,下官实在想不出来。”思之再三,吴用坦诚的回答道。
    王钰闻之沉默,突然转过头,盯着吴用。他当初跟自己在幽云前线共事,熟谙军务,在军中威信也够,是不是……
    转念一想,不可,吴用这种人才,只能是出出主意,运筹帷幄,要是把他推上风口浪尖,怕是不妥。
    离了大钟,走到栏杆边上,俯视下面众官,这些人都是自己的亲信。可就挑不出一个适合的人选么?
    “哎,先生,你来看。”王钰像是突然发现什么,急忙叫过吴用,指着下面的一个人,吴用顺着他的手势看下去,那不是太尉韩毅么?难道摄政王想让他去挡独一面?
    “摄政王,韩大人论才智,武艺,年龄,都非常合适。可他并没有指挥几十万兵马的经验,也没有与女真人实际作战的经历。虽然在幽云都管衙门当过副手,可在军中默默无闻,恐怕难以担当重任。”吴用实话实说。
    “不错,他的确是缺少一些经验,不过作个副手倒是没有问题,没有经验就让他去实战中找经验。”王钰说道。其实对韩毅,王钰一直没有忘过他,这个人只要历练一下,可堪大用。当初在殿帅府,他就在王钰手下当差,对于他的才能,王钰是信得过的。
    “你去把他叫上来,本王先试试他。”王钰打定主意,先试探一下。如果韩毅一口应承下来,那幽云方面,他就不要想了。身为将帅,不但要有过人的胆识和谋略,还要对自己有清醒的认识,如果韩毅不顾实际情况,来个当仁不让的话,那这个人就别用了。
    “摄政王。”韩毅被召上先贤楼,对王钰躬身一揖。
    “韩太尉,你从军多少年了?”王钰劈头一句,就已经让韩毅察觉到了。种师中去世,幽云最高军事长官出缺,这可是独挡一面,统率几十万兵马的大将,不知道多少武官眼巴巴的望着,摄政王现在问自己,意思很明显。
    “下官从军已近二十载。”韩毅如实回答道。
    “二十年?很长的一段时间啊。”王钰喃喃自语,“你说,本王要是让你去东北,你愿意么?”
    韩毅没有立即回答,王钰也不催促,让他想好了再说。
    半晌之后,韩毅刚要回答,王钰又补充了一句:“韩大人,想好了再说,可不要后悔。”
    “是,多谢王爷抬举,但下官认为,我并不适合幽云卫指挥使的职务。一来我没有与女真人的实战经验,二来我也没有统率大规模部队的资历,第三,幽云驻军,大多是燕国公的旧部,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统率的。综人所述,还是请摄政王另请高明。”
    王钰脸上,总算露出了笑容,韩毅果然是不负所望,对自己有着清醒的认识。幽云几十万大军,自己迟早要交到这个人手上。
    “圣上驾到!”一声高喝,王钰吃了一惊,官家不在宫里好生玩耍,跑到这里干什么来了?
    只见赵允同被一群宫娥太监簇拥着,如众星捧月一般,小跑着奔到先贤楼前。王欢在后面小心翼翼的护卫着,生怕他跌倒。
    在场文武官叫,都大礼参拜,他也不知道叫声平身。到了先贤楼下,抬头仰望王钰,脆声问道:“丞相,你们在干什么呀?”
    “回陛下,臣在这里悼念刚刚去世的老将军种师中。”王钰回答道。
    “那我可以上来吗?”赵允同又问道,王钰闻言,笑了一声:“陛下,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没有你不可去的地方。”
    赵允同一听,乐了,撩起小龙袍,就往楼上奔。到了楼上,看到那口大钟,一时来了兴致,围着钟转了好几圈。
    “你们都下去吧,这里有本王就行了。”王钰挥手道,众人领命而退。
    赵允同围着钟转得头都晕了,可上面的字,只认识几个,便回头向王钰问道:“丞相,这上面写的什么?”
    王钰心中一动,伸出手道:“陛下,来。”赵允同张开双臂,扑到王钰怀里,这些日子,这位年幼的天子似乎对王钰特别亲。他生下来,就极少见到他那风liu成性的父皇,一直由宫女乳娘带大,冷不丁的冒出一个“貌似”长辈的人来,对他爱护有加,还让他作皇帝,在他眼里,自然就跟父亲无异了。
    “陛下,你看,这上面记载着老将军生平事迹。他出生在军人世家,从小习武,饱读兵书,成年以后,投身行伍之中,大小数百战。后来,臣让他镇守幽云,战功赫赫,女真蛮夷对他十分忌惮,不敢越雷池一步。”王钰替皇帝解说着钟身上的文字。
    不料,才三岁的赵允同冒出一句让王钰大为吃惊的话:“丞相,为什么要打仗啊?不打不行吗?”
    王钰一愣,天子生性善良,这样的性格,可撑不起大宋的江山。
    “陛下,你要记住,一个兴盛民族的背后,都有一支强大的军队。国威是靠打出来的,不是靠嘴皮子说出来的。你看啊,现在高丽,日本,吐蕃,大理,西夏,都对我们俯首称臣,为什么?因为我们的军队,他们打不过,打不过就只能投降。”王钰解释道。
    赵允同歪着脑袋,眼珠子转了又转,突然说道:“不是说要以理服人吗?为什么打人家?”
    王钰一时为之语塞,略一思索,遂说道:“中原沃土千里,物产丰富,文化科技,领先当世。这像是一块肥肉,谁都想来啃一口。可这是我们的祖先留给我们的基业,凭什么要别人染指?谁敢来动一下,我们就让他横着来,躺走着,凡是对我们国家有不良企图的,我们都要强硬,明白吗?”
    “哦。”赵允同使劲点了点头,然后添上一句:“不太明白。”
    王钰哭笑不得:“没事,以后陛下长大了就明白了。你现在要作的就是,记住这钟上的名字,记住以他为代表的大宋将士。如果不是他们在前线浴血奋战,你就不能在这皇宫里放心玩耍,锦衣玉食。”
    赵允同对王钰言听计从,王钰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丞相,我是皇帝,对吧?”赵允同突然没头没脑的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王钰似乎有些意外,点头道:“是啊,不过陛下要自称朕,不能说我,记住了。”
    “好,朕是皇帝,皇帝可以管天下任何事情,那为什么我什么事也管不了呢?”赵允同语出惊人。
    王钰一愣,这话可不像是三岁小孩子能说得出来的,难道有教他?
    放下赵允同,王钰蹲下身子,捏了捏他的胖脸,和蔼的问道:“陛下,臣对你好不好?”
    “好!丞相是除了我,不对不对,是朕,除了朕的母后之外,对朕最好的人。朕昨天晚上就寝的时候在想,父皇出远门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丞相,你作朕的父皇好不好?”有道是童言无忌,这孩子说话也不经过大脑。好在这里没有外人,否则这话一传出去,只怕又要引出多少是非。
    “陛下,这话从今以后,你再也不要说了,别问臣为什么。现在臣请问陛下,刚才的话,是你自己想问的吗?”王钰笑着问道。
    赵允同把头低了下去,不回答王钰的话。果然是有人教他,这三岁的小娃娃懂个什么,就怕他身边的人乱教他。
    “陛下,你还是小孩子,小孩子就要诚实。”王钰继续哄着他。
    赵允同撅着嘴,好半天才回答道:“太后不让朕告诉别人,说这话是她教的。”
    哼,果然如此,不过皇太后有两位,不知道是朱太后,还是蔡太后?
    “陛下,臣再问你,是朱太后,还是蔡太后?”王钰又问道。
    赵允同这次坚定的摇了摇头:“朕不能说的,太后不让朕说。”
    王钰不再问了,朱琏是先帝的正室,一向是软弱无能,被立为皇后,都是因为她的出身高贵。而蔡妫是皇帝的生母,蔡京的女儿,想必提出太后监国,也是她了吧?
    “好好作太后有什么不好,非要搞些事情出来。”王钰冷哼道。正想着,赵允同扯了扯他的衣角:“丞相,宫外面是什么样子,你知道吗?”
    “知道啊,陛下,想不想到微臣王府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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