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有心腹劝苏贵妃:“娘娘,如今还没到那般糟糕的境地呢,您何必先失了斗志?”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起这个,外头忽然又来了几个小太监,说是奉旨前来,询问苏贵妃究竟要不要一同前去蜀地。还道那圣旨上说了,二皇子在下月就得启程,若是苏贵妃想一同前往的话,需早做准备。
    苏贵妃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滚,都给本宫滚!”
    一桌的茶盏花瓶被一把摔了个干净。
    小太监们传完话,深知此地不宜久留,赶忙踮着脚逃开了。
    苏贵妃恨恨地咬牙:“真狠心啊,一刻都不让我们母子二人喘息!”
    殿中四下皆静,跟苏贵妃一样,谁都没想到,圣上竟然真会做的这么绝。
    今日之事并未瞒着旁人,哪怕苏贵妃宫里的事儿不会传出去,可那圣旨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宣读。若沈元灏安分些,只怕也不会闹得人尽皆知,可他偏偏要请了那么多大臣一道替他说情,也叫那些大臣都看尽了他的狼狈时刻。
    于是乎,待沈元灏离开之后,他被圣上打发去了蜀地的消息便不胫而走,不消半日,朝中该知道的人便已经都知道了。
    不过不少人还是有些不信,忙去打探消息的真假。不是他们有多看重沈元灏,而是他们知道圣上从前有多看重二皇子。那般宠爱,难不成真就随便打发了?
    可按着打听到的消息来看,圣上这回还就真的随随便便打发了。
    于是众人的目光又落到了太子殿下身上。
    二皇子若是封了王,那往后边上没有人能同太子殿下争锋了,哪怕圣上与太子之间的情分一般,可太子即位也是毫无争议之事。
    被众人打量的沈元景只觉得荒谬。
    从前他为了父皇更喜爱老二,暗自介意了好些年。如今他介意的那一个却换来了这样的结果,就好像他多年的耿耿于怀都成了笑话一样。
    沈元景也是不信这消息的,所以他准备亲自进宫去问。
    太子进宫,也没人会拦着他,只是等见了他父皇之后,沈元景却问不出来了。
    他父皇如今的状态肉眼可见的差,今日下的那道圣旨不仅定下了老二的前程,也将他父皇的精气神也一并带走了。他父皇像是忽然之间衰老好几岁一般,再没有了从前的意气风发。
    望着这样的父皇,沈元景甚至觉得多问一句都是对他的残忍。
    沈元景走近了两步,想要安慰两句却也说不出来,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还没有亲近到这个份上。
    皇上早知道太子过来了,见他走近之后,心中哂笑。
    他疼了这么多年的老二不仅通敌卖国,毫无容人之量,甚至还在得知他要封王之际联合大臣,意图逼迫他收回圣旨。亏的这些大臣都是些不入流又善于钻营文臣,这要是来的都是武将,那跟逼宫又有什么两样?
    醒悟过来之后,皇上怎么看老二怎么觉得他蠢,他怎么想出来联合大臣逼他改变主意的,难道他就真的那般自打?
    从前怎么会觉得这个老二机灵聪慧呢?
    如今皇上因为老二失意了,知道后悔了,也只有这个一直被他忽略的嫡子稍稍关心他。
    “听说你弟弟的事了?”皇上叹息一声,以为他是来安慰自己的。
    沈元景移开目光,到嘴的话也没说出来,反而问道:“并不是为了元灏的事。儿臣此番过来只是想问您,要不要请顾大人进宫一趟?”
    “允之……”皇上提起一丝精神,不过话里仍然透着疲惫:“让允之进宫作甚?”
    “没什么,只是前两日偶遇顾大人,见他仿佛心情不佳,似乎是遇到什么苦恼的事儿。您也知道,顾大人性情有些内敛,便是碰到这些事情也不会对外人说的,不过他同父皇亲近,一直以来都将您视为长辈,兴许会同您说也不一定。便是不说,您不是也能安慰他几句么?”
    皇上本来没有什么兴致,如今听他说起了这些,倒也打起两份精神来。
    他今天一直提不起劲儿,便是批阅奏书也觉得兴致缺缺,犯懒得不行。大概还是接受不了自己将儿子养成如今这般脾性,有些责怪沈元灏不争气,又不经责怪他自己。这般想着,便一直陷入了自厌的情绪当中。
    若是看看允之……罢了,就见了见吧,他也是许久都不曾见允之了,听太子说话的口气,说不定还真的受了几分委屈。
    “去叫他过来吧。”
    沈元景笑了笑,下去叫人了。
    他也可以不用走,留在这儿等着顾准来。只是沈元景还是选择离开,他父皇如今失魂落魄是为了另一个儿子。沈元灏这个弟弟为了皇位可以对他下死手,沈元景实在不能昧着良心,说他一句好话。
    让顾兄来吧。
    顾兄聪慧,一定有办法好好劝父皇的。
    顾准被太子的人叫出去之后,人还有几分懵:“你说他在让我做什么?”
    沈元景跟前最得用的吉祥咧嘴一笑,恭恭敬敬地道:“太子殿下说圣上心情不好,请您去安慰安慰圣上。”
    顾准疑惑这事儿怎么落到自己头上?不过想到圣上对自己不错,此次又是难得一个泼脏水的机会,倒也不排斥。
    “走吧。”
    吉祥心里一喜,本来还以为要再解释两句,没想到顾大人这么快就同意了。
    顾大人果然关心圣上龙体!
    第182章 愤怒   绝不会认命
    抱着泼脏水的心态去了太极殿, 可进去瞧见圣上的模样之后,顾准竟然也于心不忍了。
    他没想到二皇子失宠会对圣上有如此大的影响。
    “圣上,您……”顾准皱了皱眉, 半晌都不敢说什么。
    皇上闻言抬了抬头, 有气无力地指了指身边:“是允之啊, 坐吧。”
    若是平时, 顾准无论如何都不会上前坐着。他从来都是恪守君臣之礼, 况且如今自己的官阶并不高,顾准也不会在太极殿跟圣上多亲近?
    但是眼下却不同了。顾准突然明白太子为何会叫他过来。
    顾准坐在身边之后,皇上果然高兴了一点。
    他想, 这就是允之跟别人的不同了,他给别人赏赐的时候, 别人会拉拉扯扯推脱许久,他让别人做身边的时候,别人也是推三阻四不敢坐,。他又不是什么吃人的妖怪,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皇上自问平日里还是比较平易近人的,怎么那些人就是不敢亲近他呢?
    想到这儿, 皇上脸色又和缓了许多:“朕听太子说, 允之你这些日子心情不佳?”
    顾准怔住,旋即想明白,这应该只是太子为了见他安抚圣上的说辞。
    这对父子俩,还真是别扭至极。
    顾准索性承认,道:“回圣上,微臣近来是遇上了些不好的事。”
    “怎么了?难不成是翰林院有人欺负你?”皇上因为二皇子的事正觉得对不住顾准,这会子若是真有人敢欺负顾准的话,皇上没准会把他的头给拧下来。
    顾准瞬间就想起了石侍讲。
    可惜了, 多好的机会呀。若不是顾忌着他在圣上心目中的形象,顾准真恨不得好好说一说这位石大人。只可惜他不能,顾准想了想,便也找到了另一番话:“并没有,只是前些日子微臣的师父来了信,说冬日天寒,他在外头巡视时受了凉,回了官舍之后病了好些天。”
    “受凉?什么时候的事?如今可好了?”皇上急忙问道:
    顾准摇摇头:“如今也不知是什么个情况,那封信应当是半个月之前写好的,昨儿才送到了京城来。”
    皇上被这件事移开了心神,暂时把自己儿子的那些糟心事抛到了脑后,露出担心的神色。但是他又不肯承认他担心李况,担忧过后又略带嫌弃地同顾准道:“你那师父就是个闲不住的人,旁人到了冬天恨不得一直缩在屋子里头不出门,偏他乐的跑东跑西的,也怪不得他受凉生病了,真是该!”
    顾准无奈地笑了笑。
    皇上骂完了后,话又软和了一些:“不过,他这一把老骨头也确实不容易了,也就比朕年轻那么一点儿,近些年朕都感觉力不从心了,更何况是他。”
    顾准觉得好笑,他觉得他师父的身子骨比圣上可结实多了,不过这话他亦不敢说,反而附和着:“师父从前就说圣上一向健朗。”
    “那老东西还会说这样的话?”皇上不信。
    顾准道:“圣上,您是不是对微臣的师父有些误解?”
    “什么误解,他本就是那不知所谓的人。”提到李况的不好,皇上可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呢。他对李况的不满长年累月的攒着,除了能跟心腹的太监说上两句,旁人也都不敢说,气急了才能骂两句老匹夫,可是纵然骂了对方也不在意,甚至还恨不得他骂得狠一些,骂的越狠他就气得越厉害,他气得越厉害,李况就越高兴!
    反正这厮心里总憋着坏。
    皇上丝毫不觉得跟李况的徒弟说他的不好有什么不对的,反正在皇上看来,顾准可是站在他这边的。
    “你别看你师傅现在正经着,他年轻的时候做的糊涂事一只手都数不过来,生生能把人给气死!”
    “竟有这样的事?”顾准见皇上有了些精神了,便顺着他的往下问:“师父他都做了些什么?看他如今这样子,可不像是会闹事儿的人。”
    “多着呢,你是没看见。他年轻的时候仗着自己长得有几分姿色,出身又不俗,性子可傲着呢,寻常的官员同他说话他都爱搭不理的,说好听些的叫清高,说不好听就像是那茅坑里头的石头,又臭又硬。也就朕不嫌弃他,处处都领着他带着他,短短几年还给他升了官。
    可这老东西丝毫不记恩,也不想想他升的那么快究竟是谁提拔上来的?拿着他对付外人的态度来对朕,但凡朕稍稍有一点点出格,他便揪着不放,让朕在文武百官面前丢尽了脸面。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可他回回如此。有一回还愣是逼着朕当众道歉,朕气急了,把他拖下去打了十个板子,可就拿十个板子坏了事,他竟然联合一众文官在皇宫外头跪着,就像我那不孝子做的糊涂事一般,逼朕就范!不仅如此,连史官也向着他,非得把朕写成一个不听劝谏的昏君。”
    这些陈年往事已经过去几十年了,但重新提起来的时候皇上还是恨得捏紧了拳头。沈元灏带给皇上的消极情绪,已经彻底被讨人厌的李况给压下去了。
    皇上越说越生气:“那一回,朕也是丢了好大的面子。后面又是赔礼又是道歉的,好容易才把这件事情给压了过去。他像是揪到了朕的命门一样,之后但凡遇上了事儿便故技重施。朕顾忌着名声,拿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想打死他吧,冲着那张脸也下不去狠手,况且人家是李太傅的亲儿子,还是最疼爱的幼子,打坏了又怕李太傅心疼。
    可以说,年轻时候的李况真是天生就是来克皇上的。不过也就克了那么两年,李况那张脸不耐老,过了而立之年之后便不显年轻了,他还嫌弃自己太俊朗,二十好几的时候就蓄了须。这之后,皇上对他便只剩下嫌弃了。
    “好在你师父没把他那坏脾气带给你,你同你师傅还是不一样的。”皇上喟叹。
    顾准已经不知该如何做评了。
    他师父还是厉害的,寻常人若是做到这个地步,早不知道被砍了多少次脑袋了,可他还能安稳无恙,甚至在与二皇子一派起了致命的冲突之后,仍然能够全身而退,去盐官县当了县令。
    顾准陪着皇上说了一下午的话,聊了他师父,又聊了朝中诸位大臣。
    皇上对他们多多少少都是有些意见的,嫌弃这个人上的太丑,那个人脑子不灵光……不论是谁,总有一肚子的话要抱怨。
    同顾准把这些人都抱怨了一遍之后,皇上这才神清气爽,觉得心里好受多了。
    他还留了顾准在宫里用了晚膳,甚至还跟顾准说,明儿也召他进宫,宫里的御花园景致正好,明儿他们可去那边烹茶作画。
    顾准欣然应下。
    他走后,皇上的心情也好多了。
    福川笑着上前,端茶的时候连身形都轻松了不少:“顾大人真是圣上的开心果呢。”
    “谁说不是?李叔寒可真是收了一个好徒弟。”皇上觉得那样老古板的师父可配不上这么聪明的徒弟。这样的徒弟,要是他的该有多好。
    徒弟也算半子呢。
    不过,他也有个好儿子,太子也算心了。
    皇上也知道太子是故意让顾准过来陪他的,他们父子俩人从前虽然没有亲近过,但是父子之间的情分却半点不减。
    看来他从前是真的错的彻底,错把鱼目当珍珠了。
    皇上再一想,对着沈元灏的火气也消了大半,他又不是没有好儿子,为了一个不争气的气坏了身子也不值得。
    皇上问福川:“苏贵妃说了要一同去蜀地?”
    “苏贵妃啊……”福川面露难色,“她没说什么,几个小太监去了之后都被撵了回来。”
    皇上已经是见怪不怪了,他也立马就做出了决定:“既然他不愿意,那就留在宫里头吧。即日起,将凤印送去给贤妃,往后宫里的大小事儿由贤妃掌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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