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寝衣外随便披了件外袍,长发未梳,洒落在肩头,微乱。
    脸上还带着明显地困倦。
    和她平日的样子大相径庭。
    往常的纪云汐,始终是精致妥帖的。可这样未施粉黛还带着倦意的她,莫名柔和。
    像炸毛的孔雀。
    吴惟安心想。
    当然,他只是自己想想:“你怎么起了?”
    纪云汐在他旁边坐下,下意识看了他手里的鸡蛋一眼:“找你有事。”
    剥着蛋的吴惟安顿了顿,轻哦了一声,特地将手收回来一些,意有所指道:“毒娘子没准备你的早膳。你要想吃,你可以把你的鸡蛋给她,让她给你煮。”
    纪云汐:“……”
    她视线上移,凝望着他认真的神色,陷入沉默。
    吴惟安加快手上的动作,轻巧把鸡蛋剥好,咬了一口。
    他道:“还不错,你记得拿出来让厨娘给你煮,别放坏了。”
    纪云汐:“……”
    他应该庆幸,现在坐在他旁边的是如今的她,若是上辈子二十岁出头的她。
    纪云汐怕是会忍不住,扣他一头面。
    吴惟安咬了一口后,也不急着吃完了。
    他拿了筷子,卷起面吃了口,然后夹起一块酒糟肉,再吃了口。
    见她一直沉默不语,吴惟安仿佛才想起她的来意,不紧不慢问道:“你说找我有事?何事?”
    纪云汐收回视线,眼不见心不烦地给自己倒了杯水:“上回没说完的事。”
    “哦。”吴惟安点点头,“这一月我的人都在追查,可事情已过去八年,很多都已不可考究。但确实找到了一些比较散的线索,证实不了什么,但埋种子足够了。”
    纪云汐轻握着杯盏,杯盏边缘有一下没一下地压在唇瓣之间。
    她没喝,思绪稍稍走远。
    当年穿到母亲胎腹之中时,她只以为自己是胎穿。
    纪云汐几乎不太看小说,她没有这个时间。唯一几次看也是因为那时她投资了一家刚刚起步的影视公司,对方购买了几本小说的影视版权,她翻了翻,故而了解了一些穿越穿书的概念。
    而她在的这本书,纪云汐是没看过的。
    是年前,杨卫添与她退了婚,她去慈恩寺散心想解决办法时,梦到的。
    梦里,她在翻书,翻得就是这个世界的故事。
    纪云汐并不是什么过目不忘的天才,梦中朦朦胧胧,醒来后也有很多细节怎么都想不太起来,但男女主的纠葛,她印象非常深。
    因为后头五皇子登基后,书的大半篇幅都在讲这两人的虐恋纠葛。
    邢舒月的父母死于前大理寺卿之手。
    前大理寺卿明面上是太子的人,可暗面是五皇子的人。
    五皇子的生母珍妃死于冷宫,从小五皇子便决心要登上帝位,为母妃报仇。
    他身为皇子,看似日子富贵华丽,什么都不缺。可其实他什么都缺,最缺银两。
    大瑜四大商家,纪家是太子的人,五皇子自然不会选纪家。
    各种权衡之下,五皇子选了邢家。
    邢家父母为人和善,是有名的大好人。
    且他们膝下只有一女,邢舒月。
    邢舒月自小聪慧,有经商之才。
    八年前,五皇子暗中令大理寺卿出手,设局让邢家父母卷入一起杀人案,没过多久便被秋后问斩。
    邢家没了两位当家人,邢家产业危在旦夕。
    纪云汐一直对布庄生意很感兴趣。
    那时的她也不知这背后的弯弯绕绕,见到商机自然就上前抢。
    邢舒月内忧外患疲于应对之时,五皇子出现帮了她。
    纪云汐那时被家中事所困,根本顾不上任何生意。
    邢家度过危机,布庄和客栈都在邢舒月的掌管下越来越好。
    在和邢舒月朝夕相处之下,五皇子喜欢上了她。
    他生怕自己做的事暴露,意识到自己对邢舒月的喜欢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亲自设局杀了前大理寺少卿。
    此事,至此之后死无对证。五皇子要让事情的真相,永永远远被掩埋。
    书中这事,到五皇子登基后才暴露出来。
    而后开始了一系列囚禁逃离报复悔恨等虐恋情节,最终圆满结局。
    纪云汐年前还未和吴惟安成婚前,便清楚这件事。
    可她一直从未提过,也从未试图自己去查,亦或是找邢舒月试探。
    牵一发而动全身,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直到一月前,才告诉吴惟安,让吴惟安去查。
    手里的王炸,自然要留在最佳的时机。
    过早出牌,炸不到王,那会被套牢,亏到底裤都不剩的。
    “半个月后就是十月。”院子里有一颗桂花树,此时还没有什么动静,纪云汐看向它,“每年十月初,李家姐姐都会办一次桂花宴,到时邢舒月应也会去,你把那些线索理理给我。”
    纪云汐顿了顿,弯了下唇,语气又轻又柔:“我给她送份厚礼。”
    她难得语气这么柔和,她和他说话,一向都是冷冰冰的。
    若是她日后都能和他这么说话……
    算了,他可能招架不住。
    这女人,越柔越致命。
    吴惟安吃完鸡蛋,拍了拍手:“可以倒是可以。”
    纪云汐收回视线,静静看着他,等着他的但是。
    “但是,为了追查此事,我的人废了不少银两。”
    “你让圆管事找宝福,我会和宝福说。”
    “呃,不能直接给我吗?”
    纪云汐缓缓打了个哈欠:“我有些困了,回去睡了。”
    吴惟安:“?”
    *
    面馆那家人的事情发生之前,上京城中各处,隐隐约约就有不少说法。
    “那东蕴布庄衣裳太奢华了,多少年轻姑娘郎君,倾尽钱财就为买一件衣裳?这种奢华攀比的风气,若不加以阻止,任由这发展下去,大瑜朝怕是要亡啊!”
    “那青楼出来的女子,小倌馆出来的男子,怎能在布庄这种正经地方营生?实在太伤风败俗了!不可啊不可啊!”
    “东蕴布庄实在太贵了,衣裳怎能卖这么贵?这不要我们小老百姓的命吗?”
    “……”
    等等,诸如此类。
    纪云汐行事作风根本不顾及他人的眼光,但在生意这事上,她向来关注坊间的风向,故而她一直让下头的人留意着。
    东蕴布庄的顾客群体,根本就不是普通老百姓,而是各地的权贵之家。
    普通老百姓,去西蕴买便可。
    但这些说法,完全不提其他三家布庄,只提东蕴,顾左右而言他。
    一般而言,真正的老百姓是不会这么说的,那便是有人刻意散发出来,妄想借群众的手,打击纪云汐的布庄生意。
    若是面馆一家惨死,这样的说法四处渐起,纪云汐的布庄就再也不可能开了。
    圣上不会允许。
    但现下,纪云汐自己关了店,这种声音自然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完全是相反的言论。
    大家都开始说啊,那纪家布庄的衣裳真的便宜又好看啊,店里的伙计态度好又长得俊啊。
    那东蕴是贵,但人家用的布匹都是最好的呀,刺绣做工也都是上乘,本来就值那个价啊。
    可惜,说什么都晚咯,店面已经关了。
    越是这般,前头从未在纪家布庄买过衣裳的人,就愈发好奇。
    在这样的局面下,七日后,纪云汐向布庄的伙计们宣布,第二日布庄将重新开业。
    同时,纪云汐特地问东蕴布庄的人:“这些时日,我听说东蕴布庄偶尔总有几人,咬牙花费家里生计的钱来买衣裳,可是真的?”
    青帘和鱼跃对视一眼,作揖福身:“是的,三姑娘。确实是有那么几个人。”
    纪云汐点点头,随口问道:“那你们可有什么法子?”
    席间安静了一会儿,大家便你一言我一语商讨了起来。
    可怎么都讨论不出一个结果。
    首先,如何评判这个人是否有相应的身家?对方拿出钱,东蕴不卖会不会惹恼对方招致麻烦?诸如此类。
    最终,纪云汐开了口。
    她将手中茶盏轻轻放下,参考了现代高奢品的销售方式:“这样罢,日后东蕴布庄,只招待南蕴布庄的顾客。同时放言出去,每一季,纪家布庄都会捐赠一部分银钱给各地灾民。”
    当然,最后的做法会引来圣上的忌惮。
    但反正,圣上早已忌惮她纪家了,多一点少一点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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