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籍拿着黑子,顺势就扔了一枚过去,刚巧砸到张岳的额头。也亏了张家尚文,老爷子没有手上功夫。张岳只不过觉得额头吃痛一下,下意识地抬手去摸。
    “话说全了就没意思了,”张籍捋着胡子笑着说道,“你少时,若不是我这般跟你说话,朝政上的事情,你能领悟得这般快?”
    张籍年岁越大,性格越发跳脱起来。老顽童,大抵就是如此。
    “父亲说的是。”
    张岳跟父亲交谈这么多年,明白跟自家父亲交手,只有吃亏的份,只得乖乖应承。
    “只是不知道,池家小子会给归家丫头什么位分,”张籍看着跳动的烛火,又说道,“依着老夫的心思,干脆给个皇后好了。我想池家小子也是愿意的。”
    张岳刚从侍女手中接过茶水,听了这话,好悬呛起来。他拍拍胸口,硬咽了下去。
    池温已是新帝,自己父亲仍旧池家小子的叫着,真是不怕犯忌讳。况且,那皇后之位,是池温想给就能给的吗?
    他动静颇大,引得张籍看了他一眼。
    “张家虽然历来的规矩是不做外戚,但是择一投靠,是可以的。”
    延绵数百年的世家,除了家风严谨、子孙争气之外,自然也有独特的生存之道。若是都依着读书做官,也不至于几百年下来,就那几姓几家。
    “可是九公主会依靠咱们家吗?”
    张岳压住了咳嗽,这才问道。
    张籍又看了张岳一眼,满眼的嫌弃。自家这个儿子哪里都好,只是被自己父亲交得太过方正了。这人若是一直规规矩矩,很多事情,是做不好的。
    “归家丫头若是不想靠着张家,断不会特特指明那盒子是交与我的。她既然存了与咱家交好的心,我也断不会让她失望。”
    张岳似懂非懂。
    “可是恒儿那边?就算九公主有心,新帝怕不是会心存芥蒂。”
    他现在越发对父亲行事作风看不明白了。
    “有恒儿在跟前挡着,朝中众人自然不会认为池家小子会看中张家。可是若是池家小子脑筋清楚,就反而会重用张家。”
    说到这里,张籍微微一笑,仿佛一只老狐狸。
    “从龙之功,从来不是那么好得的。”
    张籍说罢,站起身来,看了看窗外的天空。
    “天色晚了,去睡吧。我年岁大了,觉少。你还年轻,怎么也这般不易困。”
    张岳老早就习惯父亲这样,无奈地摇摇头。他朝着父亲行了个礼。
    “儿子退下了。”
    他到现在还未睡,还不是因为被父亲留下来。
    这时,张恒院子里的小厮走进来,步履匆匆。
    “家主,大公子起热了。”
    张籍捋捋胡子,说:“拿了我的帖子,去请王御医来。”
    张岳刚迈出的脚此时收了回来,这一夜,算是不用睡了。
    张家各院的灯,缓缓都亮了起来。
    将要黎明,天空反而是最黑暗的。张家主子出行的琉璃灯,照亮了院子。
    打更人还在街上缓缓地走着,雨渐渐停了,淋湿的衣服粘在身上,更让人觉得不舒坦。
    归苼虽然睡得快,但是并不安稳。梦境里一片纷杂,她仿佛又回到自己住在归香殿的时候,宫人的冷脸,池温的粗暴。她挣扎着醒过来,一身冷汗。
    “怎么了?”
    池温被归苼的动静弄醒,反手把她揽进怀中。
    “做噩梦了?”
    归苼点点头。
    池温今生的温柔与前世的冷漠纠缠在一起,让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池温犹犹豫豫地看着归苼,“昨晚的事情……”
    池温这一夜没怎么睡,翻来覆去都是晚上的事情。
    归苼伸出食指,按住他的嘴唇。她指尖冰凉,带着一股不知名的幽香。
    “新朝初立,事情繁杂。后宫的事情,不急。”
    天色已经有些发亮,池温也该起床了。他抓住归苼的手指轻吻一下,便坐了起来。
    归苼摇摇头,也起身坐了起来。
    “睡不着了。”
    池温笑了笑,伸手揉揉归苼的头发。
    “那就起来吃点东西,今日无事,若是倦了,再睡便是了。”
    归苼点点头,跟着池温一道起身。送他上朝之后,便回到书房。
    “张家在宫中的人可把东西送走了?”
    归苼的母亲丽妃很是有些手段,给归苼留下了一众人在宫中。
    玉竹点点头。
    “送出去了。”
    “这样便好。”
    归苼轻轻地吐了口气。
    “不知道张家哪里……”
    她的话说了一半,便停住了。今世与前世有些许不同,很多事情她也不能肯定。
    “张家公子,也算是个好人了。”
    玉竹在旁边笑了起来。
    “每次张家公子送来东西,姑娘都会这么说。”
    “这有什么好笑的?”
    玉竹闻言,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婢子们私下里说,被说好人可不是什么好话。姑娘经常说张家公子是好人,可是非但面不见几次,就连东西都舍不得送。可见这喜欢不喜欢,跟人好不好没什么关系。”
    归苼本就担心自己如前世一般,送了不少东西与张恒,虽不是什么贴身避讳之物,但是男女之间,这般传递物件,旁人瞧着,定会觉得有些私情在里面。
    毕竟上一世,她以为自己嫁定了张恒。
    玉竹的话,让归苼松了一口气。如果还如同前世一般,她就要悄悄寻了机会,找人去张家把东西要回来了。
    尚膳监的人此时送来早膳,归苼让她们摆到桌上,自己却不急着过去。她素来的习惯,睡醒了总要过很久才会觉得有食欲。
    她在书架前看了又看,今世的书籍跟以前差不多,只不过多了一些游记。她取下来捧在手里,才发现上面是池家的表记。想来是池温见她喜欢,送了来的。
    “皇上,”玉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见归苼面色并无不虞,才继续说了下去,“皇上知晓姑娘喜欢游记,特特从各种寻来的。”
    归苼笑了起来,这里面怕是有不少从池家书房中拿的吧。
    她在书架前站了一会儿,这才觉得有些饥饿。
    “把早膳摆到书房吧,”她说到,“这里风景好。”
    归苼书房的窗户正对着不远处的池塘,隐隐能看到荷花。此时荷花虽败,但是莲蓬还在上面尚未被采摘。看过去,更有一番意趣。
    尚膳监准备的都是归苼素来喜爱的食物,不过因着天气闷热,她只让人盛了些鸡茸粥来。她轻轻舀了一勺,还未放入口中,便见有人从门外进来,对着立在门外的半夏耳语了几句。
    不知那人说了什么,半夏脸色微变,不由得看向书房。
    “叫她进来吧。”
    归苼放下手中的勺子,半夏虽然不比玉竹,但是性子更沉稳,能让她变了脸色,怕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那宫人走了之后,半夏走了进来,刚要朝着归苼行礼,便被她拦下来。
    “什么事?”
    半夏轻咬了一下嘴唇。
    “刚知道的消息,”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康成帝并皇后及诸皇子,在豫州行宫自戕了。”
    归苼愣了一下,旋即面上竟露出微笑。
    “三哥哥机关算尽,没想到自己竟落得这般下场。到了地府,我看他有何颜面去见父皇。”
    说罢,归苼闭上眼睛,一行清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半晌,她站起身,去了书架前。拿出藏在锦盒里的香,点燃后立入香炉中。
    “母妃,”归苼轻声说道,“女儿无法拜祭,便想出了这样的法子。您偶尔入梦,想来定是看得见的。归慕这般下场,想来您是知道的吧。他机关算计,害了您、害了二哥哥并德嫔娘娘,您在下面,要好好找他算账。”
    归苼说罢,双手合十拜了又拜,这才起身坐回桌前,望着眼前的碗碟发呆。
    第8章
    玉竹见归苼一直发愣,也不好深劝,略说了几句见归苼依旧这般,只得立在那里暗自着急。
    好在池温早朝之后便过来,玉竹这才松了口气。这位的话,她家公主,总是会听的吧。
    池温知晓归苼在宫中自有人手,是以进来之后瞧见她这般也不奇怪,只是吩咐宫人换了热的早膳过来,便坐到她身边,轻轻地将她揽在怀中。
    归苼这才反应过来,反手抱住了池温。
    “若是二哥哥上位,这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她仰着头看着池温,满眼的期盼。
    池温点点头。
    “若是阿茁继位,池家必不会反。”
    池温自小跟二皇子归茁一道念书,好得仿佛亲兄弟一般。
    “若是二哥哥继位,也断不会把我配给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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