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的数量太多,暗卫们身上也渐渐多了许多伤处,前进的速度放缓了些。前方的人群至少绵延出数十丈,阮秋色察觉到时青后背一僵,砍杀的动作有些滞涩。
    卫珩眼前一片黑暗,其余的感官便更加敏锐。察觉到阮秋色手心的力道加大了几分,立刻便觉察出她的担忧。又听见时青喉间忍不住泄出的低吟,便知道他腹间的伤口又崩开了。
    敌方的兵士显然也看出了时青面上的痛色,原本畏怯不敢上前的,也都蜂拥而至,全力合攻他一人。前行的队伍一旦停下,便是将薄弱之处尽数示人。没过多久,阮秋色身侧的暗卫亦是力有不支,原本密不透风的保护圈硬是被撕开一道口子。
    阮秋色眼底惊惶失措,看着全力维护他们的暗卫接连被砍伤,更有几个倒在地上,急得鼻腔里酸涩难言,拼命才忍住泪意。她亦不愿将自己的恐慌泄露给卫珩,因为他在这横尸遍野的景象间,一定是极为难受的。
    时青在前方杀红了眼,仍有兵士源源不断地涌将上来。暗卫们的保护已然十分松散,阮秋色拉着卫珩,跟在时青身后左右躲闪,一时不察,在她背后,有个人影正悄悄靠近。
    卫珩身处黑暗之中,敏感地觉出一道刀风挥向了身侧的女子。阮秋色也察觉了出来,回头便看见一道寒光,却来不及闪避。
    惊惧难言之中,眼前一暗,却是卫珩旋身挡在她背后,将她整个身子按在了自己怀里。
    暗卫们看见这一幕已是为时已晚,纵然全力扑了过来,却拦不住更快的长刀。
    “不要——”
    阮秋色喊得声嘶力竭,整个世界却骤然安静下来,连她自己的声音也听不到。那三尺长刀如同恶鬼一般,一寸寸地向着她爱的人袭来,可她身体僵硬,一动也不能动,只能任由卫珩将她抱在怀里,用自己的性命护着。
    短短的一瞬间,长得却像百年。因为那刀刃每一寸的迫近,都像是凌迟在她心口上,痛不欲生。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清啸。
    灭顶的绝望之中,一枝箭羽破空而来,裹挟着刚猛的力道,从阮秋色头顶掠去,又擦过卫珩耳际,直直地没入执刀的士兵眉心。
    力道之大,直射得那人身体后仰,重重地被钉在了地上。
    阮秋色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脑海中一片空白,只知道接二连三的箭雨纷然而至,他们周遭的士兵茫然地倒下,败退,方才还密不透风的包围顿时空出了一片。
    她有些不敢相信,怔怔地眨了几下眼,这才回头看见,远处有一人昂然坐在高头骏马之上,身后是乌压压的一片骑兵。那人雄姿英发,意气飞扬,一如当年她在人群中看到的模样。
    裴昱打着马,不疾不徐地行至他们身前,长长地舒了口气。
    “能让我这表哥为爱走钢索,连性命都不顾,”他坐在马上,看着阮秋色笑道,“表嫂,你本事不小啊。”
    第93章 向王爷学习   “王爷,别跟我生气了…………
    裴昱来得不早不晚, 精准得像是掐算好了时辰。
    情势紧急,卫珩也不与他寒暄,只叮嘱他带着最精锐的手下火速去追贺七。
    裴昱带来的士兵不多, 但个个身着黑甲, 胡坤手下的州兵一见, 便从心底里感到发憷。原因无他, 镇北将军亲手带出来的黑甲军, 在战场上有以一当十之威。
    朱门的人手大多是散兵游勇,对上训练有素的黑甲军,自然是溃不成军。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 战场上已经偃旗息鼓,裴昱的副官押着胡坤跪在了卫珩的马车前。
    马车是暗卫找来的。隔开了不远处的尸体, 又方便卫珩就近掌控战局。
    “王爷,除了投诚的青州州兵,还俘获了敌军二十一名,其余人等已经尽数歼灭。”副官道,“请问王爷,胡坤如何处置?”
    卫珩隔着车窗, 淡淡地瞟着地上跪倒在地的人。
    “微臣……自知罪该万死, 只求王爷放过微臣妻儿……”胡坤自然听说过铁面阎王的手段,他身上打着颤,不住地在地上磕着响头,只盼望能唤起卫珩一丝怜悯来。
    阮秋色坐在卫珩身侧,看着地上跪着的中年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心情有些复杂。
    “罢了。”卫珩一抬手,示意车下的兵士将他架起来,“朱门制售邪药一案中, 你也算有功。本王不要你的命。”
    胡坤愣了愣,没料到卫珩竟不打算治他株连九族之罪。
    “不过,你死罪可免,活罪却难逃。”卫珩平静道,“带下去,关着候审吧。”
    “多谢王爷!多谢王爷!”这个结果已经能让胡坤喜不自胜,他不顾身后押着他的士兵,急忙跪下谢恩。
    “你不需谢本王。”卫珩已经收了视线,只是淡声说了句,“你该谢那两根蜡烛。”
    对胡坤的宽宥不是他一贯的作风,只是突然想起阮秋色说起过,那日胡坤突发奇想,用来装点他们房间的红烛和喜被,本是家里备着给长女出嫁用的。
    在胡府住的那几日,胡夫人来同阮秋色说过几回话,说起这事来还哭笑不得。那红烛是青州城里最有名的手艺,喜被也是胡小姐一针一线亲手绣的,却给别人做了嫁,气得她三天不与胡坤说话。
    自作聪明的好意也是好意。阮秋色说得对,人心软起来,多少不由得自己。
    又过了多半个时辰,裴昱终于带人赶了回来。
    “人……没追上。”人前威风八面的年轻将军在自家表哥面前,忍不住泄露出些垂头丧气来,“那水城里巷道复杂,对方换了几次船,沿着运河往南逃了。”
    卫珩点了点头,似是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
    “这里毕竟是他们的地盘,你又不擅长水战。”他沉声道,“那船截下来了?”
    “那画舫上倒是有不少宝贝,可没找到你说的药。”裴昱从手下那里接过了什么,“我还在二层找到这个。”
    那是一个画轴,裴昱没打开,只隔着车窗递给了卫珩:“画的好像是表嫂……”
    阮秋色急忙探过身子,将那幅画接了过来。
    “真好。”她展开那画端详了许久,笑着对卫珩道,“贺七逃得匆忙,没来得及带走这个。”
    卫珩别过了视线,对她的庆幸不置一词。
    贺七若真是逃得匆忙,不会将船上的“幻梦散”都处理得干干净净。这画,多半是他特意留给阮秋色的。
    阮秋色见卫珩不答,就知道他的气还没消。她讪讪地笑了笑,又去问裴昱:“表弟,你又为何会来青州?来得时机那样巧妙,简直像是从天而降一般。”
    这一声“表弟”,叫得裴昱有些无措。他小时候一直盼望着与卫珩兄弟相称,今日算是实现了一半。
    他耳根有些发红,半晌才道:“这个……说来话长。”
    裴昱会出现在此处,当然不是从天而降。
    那日他在玉凰山挟持贺兰舒,反被有心人设计,害得卫珩坠落山崖,为这事他结结实实地挨了镇北将军一顿鞭子,足足三五日下不了床。
    好不容易和表哥恢复了往来,他伤口刚好些便想登门认错,却得到了卫珩已然带着京中第一花魁离京的消息。
    又过了几日,他派去盯着贺兰家的探子回报,贺兰舒亦带着不少人马,秘密地出了京。他此行颇为蹊跷,离开京城不久便隐去了行踪。
    裴昱知道,玉凰山悬崖上的火·药和崖底的埋伏,与贺兰家脱不了干系。他又紧随着卫珩出京,难保没有什么谋害之心。裴昱当机立断,说服镇北将军给了自己些精锐的人手,马不停蹄地追了出去。
    贺兰舒的踪迹虽然遍寻不着,卫珩的行程却堪称大张旗鼓。裴昱一行人日夜兼程,沿途总能听到宁王携着美人一路往西的消息,也因此在燕州以西的八百里的朔州,遇到了身处险境的时青与云芍。
    宁王大人的障眼法,头一个坑的便是自己的亲表弟。
    偏偏时青口风极严,怎么也不肯将卫珩的下落告诉他。当天夜里,时青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营地,只留了张短笺,让他护送云芍回京。
    裴昱如何肯听。燕州是云芍与卫珩他们分开的地方,裴昱带人折返,又打听出时青从燕州调兵去了青州。
    想想这兜了大半个月的圈子,裴昱不由得满心沧桑地叹了口气。
    然而看着自家表哥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他又觉得,这一番辛苦到底还是值得的。
    ***
    今天是个好日子。案子告破,危机解除,数日以来的提心吊胆也一扫而空。
    阮秋色却高兴不起来。
    原因无他——卫珩已经好几个时辰没和她说话了。
    她也知道自己在船上故意去撞贺七的刀刃,实在鲁莽了些。然而当时事态紧急,总不能看着卫珩去用那邪药——哪怕是重来一次,她也会做出一样的举动来。
    况且,她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嘛。
    卫珩显然不这么想。回到知州府,他先去沐浴,接着便在正厅里安排起青州一案的收尾事宜。暗卫与裴昱的手下来来往往,阮秋色连插话的空档都没有。
    晚饭也吃得安安静静。阮秋色试着讲了两个笑话,卫珩的神情却纹丝不动。目不斜视地吃完了饭,刚放下筷子,他便径直出门了。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同她冷战。卫珩的脾气说不上好,但有什么话都是直说的。不像现在,阮秋色便是想哄,连个话头也没有。装乖卖可怜一概失效,就连抄《女诫》他也是不理不睬的。
    直到过了亥时,卫珩才回到那方小院里。现在不需假扮夫妻,他原本可以叫人单独辟间屋子,但他并不想。
    房间里光线昏暗,阮秋色已经睡了。被床边的小灯映照着,在床上缩成小小一团。
    经历过这一日的惊险,她想必是疲惫不堪的。
    卫珩睡过的那张罗汉塌又被摆在了她的床边,像是某种笨拙又小心的示好。
    卫珩缓步走近,在榻上坐下,倾身去看阮秋色。
    她颈上的伤口已经让傅宏处理过,涂了药膏,让纱布裹得严严实实。傅宏给她包扎时,他就站在门外,还听见她煞有介事道,快刀子割肉一点不疼,一凉一痒就过去了。
    呵,她以为自己是什么刀口舔血的绿林好汉吗?
    卫珩无意识地伸出手,在她暖烘烘的脸颊上碰了碰:“傻乎乎的。”
    阮秋色无知无觉,正睡得香甜。卫珩看了一会儿,就吹熄了灯盏,解开外袍,也在榻上躺下。
    整个人被笼罩在黑暗中,他却毫无睡意。
    他确实生着阮秋色的气。把自己的性命赌在恶徒的良心上,他还能说什么?福大命大?
    若是贺七没有手软呢,若是他不但不松手,反而将刀子往里一送呢。若真让刀口划破了她的咽喉……
    这世上就再也没有阮秋色了。
    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恐怕就连阮秋色自己也不够明白。只有他知道,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
    怎么可能不生气呢。
    卫珩阖上的眼睫颤了颤,忽然听到了一阵细小的响动。
    布料轻轻的摩擦声,从他身边的床铺,缓缓地挪到了他的榻上。
    手心里一暖,一只软绵绵的小手摸索着握了上来。接着是温软的身子,慢吞吞地挤进他的被子,犹疑着贴紧了他。
    一片黑暗里,人的感官反而更加敏锐。女子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摸索着,沿着他的锁骨,喉结,一路上行,最终停在了他的唇畔。
    “王爷,别跟我生气了……”阮秋色用鼻尖蹭了蹭他的下巴,轻轻软软地说了句,“好不好?”
    卫珩在黑暗中凝视了她良久,才开了口。
    “你这是做什么?”除却声音里的哑意,他的回应称得上冷淡自持。
    阮秋色有些心虚,却没退缩,反而用手臂勾住了卫珩的脖颈。
    “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哄王爷,就想起来,上次我不高兴的时候,王爷亲了我许多下,一直亲到我高兴为止……”
    阮秋色脸上烫得厉害,还是坚持着把话说完:“所以我就、就想向王爷学习……”
    可她毕竟觉得不好意思,只好装着睡着,等到灯烛都熄灭了,才敢来进行所谓的“学习”。
    卫珩沉默了半晌,只有呼吸声起起伏伏,在暗夜里显得尤为突出。他的双手下意识地攥成拳,仿佛这样便能抵挡怀里软玉温香的诱惑一般。
    “王、王爷?”阮秋色犹犹豫豫地叫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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