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子只能拖住对方一时,他们已经讲了这么多话,甚至邬席还得到了一个心满意足的答复,只不过是在最后的时刻惹了对方发恼。
    看来你的人也不怎么样。宋嫣语气轻巧得好似跟邬席坐在一起的人不是他一样,他看上去也没有任何会被程单发现的担忧,眼眸里的兴味更像是在期待这件事,若是被他发现你我再此幽会,摄政王准备怎么办?
    宋嫣跟邬席既无婚约,平素又不相识,这样同居一室,的确算得上是幽会的。
    但这个字眼过度暧昧了,在两人的身份之上,夹杂了一种偷情的悖德。
    他在跟他有违礼法的相见。
    屋外,程单的脚步声在楼梯响起,等见了茶室里只有流翠一人后,甩了甩袖子。
    你们家小姐人呢?程单显然是对于宋嫣没有在这里乖乖等自己回来感到不悦。
    回侯爷,小姐去隔壁了。
    隔壁?程单有些疑惑,他去隔壁做什么?
    奴婢奴婢也不知。流翠想起宋嫣临走前的态度,对方既然敢让她这么回程单,说不定早有准备,而她还要完成夫人的任务,现在不是得罪三小姐的时候。流翠自然而然将那名黑衣男子邀请宋嫣的事情省去了,只推说不知。
    程单闻言拧了拧眉,狐疑地看了眼隔壁,就见屋门关得紧紧的。明明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传出来,可他心中就是有一股微妙的感觉。
    这种感觉促使他大步往隔壁走了过去,敲响房门以前,邬席正在回答宋嫣的问题。
    房里有一条密道可以离开。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连累宋嫣的清誉,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哪怕是程单现在就闯进来,对方也不会发现他。
    我还以为摄政王为了我甘愿涉险,原来是早就想好了退路。宋嫣故意曲解着邬席的意思,胳膊从桌上改撑到了木椅扶手上,以一种审视的姿态盯着对方。
    又是这种不带含义,却会令邬席浑身发麻的目光,他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别气。
    在宋嫣面前,他好似真的成了嘴笨舌拙的土匪,明明知道对方不是在生气,而是有意戏弄他,邬席还是眼巴巴地让对方不要生气,还开始解释了起来。他是从头开始解释的,先说自己并不是有意要监视宋嫣,只是担心宋家人会对他不利,又说自己走密道是不想让别人误会宋嫣。
    邬席认真地看着宋嫣,他是土匪,会抢东西,可宋嫣不是东西,他是他想要珍视的人,他从来就是在请求他的。
    请让我为你担心,请让我为你着想,请给我机会来接近你。
    主导权一直都在宋嫣的手里,邬席是风筝,他能离宋嫣多远在于对方手里那根线拉得有多近。
    房门终于被程单敲响了,到了邬席该离开的时候,他想在临走之前替宋嫣戴好那枚蝴蝶发钗,可刚举到对方鬓边,就被宋嫣躲开了。
    正在愣神之间,凝固在半空的手又被一团柔软笼罩。薄纱的手帕似水似云似流光,轻巧地钻进邬席的指缝,分明不含一丝力气,却将邬席半拢起来的手轻而易举地诱开了。
    宋嫣的手指从邬席的脉搏处往掌心划去,蝶发簪被他拨弄得差点掉在地上,但两人都没有去管它。
    等到宋嫣的手指即将从邬席的指腹上划开时,又顿了下来,像是一只招摇剧毒的蝴蝶停在上面。
    你只能以取悦他才能将他留下,而不能粗鲁地去捕捉他,更不能囚禁他,否则的话,只会给自己招来横祸。
    邬席想,他确实是想勾引宋嫣的。
    摄政王为什么不问一问,我既然都知道,又为什么会来赴约?他几乎要将答案直接告诉邬席了,可由他口中说出来,又是那么不切实际且荒谬。
    宋嫣让邬席知道,他根本什么都不会给对方,但又要他来一腔情愿地去爱他。以两人的身份来说,何其不恭不敬。
    两人的视线掺杂到了一起,不知道是谁先抓住了谁,又是谁心甘情愿被捕获。
    房门又被敲响了一次,那只停留的蝴蝶扇了扇翅膀,遥遥地就飞开了。
    这既是一个回答,又是一个提问,过时不够。
    在含着香气的手帕也即将滑落的时候,邬席收住了手。蝴蝶发钗跟手帕都被他一并握住了。
    薄帕的另一端还在宋嫣的手里,邬席间接捧住了对方,像是一种无形的约定和回答。
    这回答令宋嫣满意,他没再跟对方发恼,任由那枚发钗顺利戴在了自己的发髻上。
    嫣儿,你在里面吗?程单拍了两下没有得到回应,开始喊了起来,房门又被不轻不重地推了一下,对方似乎想要推门而进了。
    他当然看不到,自己的心上人正在屋内替他看不上眼的人虔诚而满含爱意地戴上发钗。
    一门之隔,程单满脸不悦,流翠跟在后面暗自着急,里面的两个人却是一站一坐,暧昧对视。
    邬席抓着手帕的手没有松开,他换了另一只手来给宋嫣戴钗。
    小姐艳彩照人。邬席看出宋嫣对于自己的女儿装并不排斥,戴好钗以后还夸了对方一句。
    他的目光炙热又克制,即使心中翻腾不断,依旧没有做出逾越的举动,这是一个二十八岁的男人在面对比自己小了十一岁的心上人时的竭力冷静。
    宋嫣就是要恶劣地打翻他的理智,他听着外面的声音,很是不慌不忙地开口:听说摄政王生有异瞳他说中了邬席最害怕被他知道的秘密,男人握着手帕的动作不自觉收紧,我想要看看。
    是我想要看看,而不是可以给我看看吗,宋嫣给邬席下达的永远都是不可以拒绝的命令。
    不行吗?
    外面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程单在叫着宋嫣的名字,这种要被发现的危险和提醒他宋嫣根本就不属于自己的刺激让邬席头脑发乱。
    他明明有更多能够给宋嫣看到自己异瞳的方式,但在对方的视线之下,他打破了自己的沉稳持重,缓缓俯身。
    唇瓣相贴的时候,摄政王眼眸里的克制化成了更浓郁的欲念,他黑色的瞳孔像是猫一样慢慢地竖了起来。
    等察觉到唇瓣传来一抹濡湿,宋嫣居然舔了他一下后,那双眼眸彻底变成一道细线。
    他们谁都没有闭上眼睛,邬席清楚地看到宋嫣的笑意。这样丑陋的一双眼睛,宋嫣竟然没有厌恶。
    他因为宋嫣而克制,又因为宋嫣而疯狂。可等再想更进一步的时候,对方却又退开了,不带一丝留念的。
    作恶的人见到了自己想看的,就不肯再顾念邬席。宋嫣往后仰去,冷淡下来的眼眸带着警告。
    你该离开了,邬席。
    自那晚邬席告诉宋嫣的名字后,是他第二次念出他的名字了。
    跟第一次的感觉不同,邬席已经被对方彻底捕获,心甘情愿地匍匐在地,供他驱使。他要他离开,他就不能违背命令地停留。
    他不被允许做出任何让他不高兴的事。
    程单又叫了一声宋嫣,屋内终于应了一声。
    来了。声音含着点有意的鼻音,似乎是刚睡醒,又似乎是被人吻了以后的羞意,同他脸上些微的冷淡形成了反差。
    宋嫣回答着程单,可他的手跟邬席的手却由一条手帕相连,一切的一切都形成了一股更大的刺激,让邬席那双眼睛久久无法恢复。
    站起身时,宋嫣松开了手,薄帕便彻底遗落在邬席的掌心。
    他绕过了他,又在经过他的时候告诉他,以后不许再派人盯着他,想要知道他的情况,就自己过来。他既答应过会喜欢邬席,对方在他这里就有更多的权利。
    言罢,宋嫣就目不转睛地去开了门,动作不带拖沓,似乎一点也不担心邬席会来不及离开。
    他简直是有恃无恐到了极点,就算被程单知道他跟摄政王相见又有什么关系呢。
    走到门口,关着的房门被打开,室内只剩下了一杯被宋嫣饮过的茶水,再无其它。就连那方装着宋嫣头饰的锦盒,也被邬席一并拿走了。
    他只给宋嫣挑了一只蝴蝶钗,剩下的打算下次再给对方。
    刚才叫你怎么没有回应?程单语气不悦,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见到宋嫣开门以后直接就跨了进去,视线在里面转了一圈都一无所获后才收了回去。
    他在想什么,宋嫣怎么可能跟人偷偷相会?
    有点累,就睡了一会儿。
    宋嫣解释完,程单就注意到这里确实有个木塌,想来对方之所以会到这里就是出于这个原因。
    他也没再琢磨太多,一个替身而已,只要确认对方没有背着他做出些不该做的事情,程单哪里会在对方身上花更多心思。
    本候还当你在里面发生了意外,下回让你的婢女跟着。
    程单总是会用这种话术来达到约束原主的目的,因为我为你担心了,所以你的做法是错误的,下回不可以再犯。
    这样润物细无声的改变中,让原主变得处处要讨对方高兴,更加失去自我。
    宋嫣轻轻一笑,头上的发簪折射出了细碎的光芒。程单看了一眼,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忽略了,但那太微不足道了,他根本没有在意。
    时辰不早了,出来时爹爹有过交代,让我早些回去。
    未婚夫妇虽然经常约在外面见面,但时间太久也是不好的。程单也知道这个道理,但他今天约宋嫣出来还没有好好说几句话,难免不满。
    之前给侯爷做的穗子已经编好了,不如您跟我一同回去,顺便将穗子拿走?
    宋嫣说的是原主给程单做的穗子,起因是原主看到程单经常戴着的玉佩下的穗子有些旧了,于是主动提了出来。
    他本就长得颜色极好,此时又用这种半带请求的眼神看着他。或许是宋嫣今天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很让程单满意,因此程单心中的不满很快就散了。
    也罢,你刚刚受了惊吓,是该回府好好休息。
    这是答应了宋嫣的话,程单正欲出门,就看到门口站着的流翠。饶是已经看了她好几眼,程单也还是对流翠脸上的疤痕感到厌恶。
    他皱皱眉,将目光重新放到宋嫣脸上。似乎是有了对比,以至于镇安候竟被身边人惊艳了一瞬。
    最初他注意到宋嫣的时候,就是因为对方这张脸,皎皎如月,瑰若云霞。
    他不止是侧脸像邬席,本身就是吸引目光的。奇怪的是,程单竟然今日才发现这点。
    原本说出口的指责也轻了许多:以后出门带个体面点的丫鬟,省得有人看到背后议论你。
    流翠是母亲房里的。宋嫣并不解释太多,但他这句话听在程单耳里,就成了是高芝有意安排这么个丫鬟到宋嫣身边。
    想到对方平日性子温吞的样子,又生活在宋家,当然没有什么拒绝的权利。
    在程单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心里就对高芝多了些不悦。
    茶楼离宋府并不远,马车行了一会儿也就到了。程单或许是下意识使然,又或许是看到宋嫣那双期待的眼眸,下了马车以后竟然像是那晚送宋嫣回来时一样,伸手扶住了对方。
    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体贴温和的准夫婿。
    等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时,程单眉心稍拧。
    多谢侯爷。宋嫣的声音轻轻漫漫,像蕴含了无数的高兴,程单看了对方一眼,没有追究刚才的莫名。
    只是在宋嫣走下马车的时候,沉默一路的流翠突然发现对方头上多了一根发钗。
    她讶然地张了张嘴,还没说什么,前方的人就已经侧目过来。
    三小姐那双温柔的眼眸里浮动着的可不是什么善心,而是杀人不眨眼的狠戾。
    流翠打了个冷颤,就发现宋嫣已经收回了视线。
    她并不知道宋嫣在茶楼跟谁见了面,可却十分笃定那人定是个男子。若是女子,断不会这么神秘。
    那么三小姐是背着镇安候跟其他男子私会了吗?
    可这样大的把柄,三小姐为什么会让她发现?难道对方不担心自己会将这个秘密抖落出来吗?
    带着疑惑,流翠一直跟着宋嫣和程单走回了内院。只是人还没有踏进院门,就听到一道男声恍如惊雷般响起。
    宋嫣,我要杀了你这个贱人!
    来的正是因公出差了几日,今天才赶回家的宋家大少爷,宋广修。他虽是科举出身,可自幼练武,身上也是有些本事的,此刻正一手拿剑,疾言厉色地冲了过来。
    宋广修之前几日没在家,不想今天一回来,就听说自己母亲的脸被宋嫣划伤了,连手都被宋嫣捏得脱臼。
    母亲身边的手的丫鬟也被他得寸进尺地要了过去。
    听到父亲对这件事的态度后,更是气愤不已。一个小小的庶女,要不是被镇安候看上了,哪里轮得到对方来作威作福。
    他觉得宋敬这事办得糊涂,哪怕府里人人都说宋嫣疯了,他却是不信。就算对方疯了,他也要让对方知道,在这宋府究竟是谁说了算,有什么人是他这辈子都不能得罪的!
    宋广修也没通知其他人,拿了房里的剑后就直接杀了过来。
    流翠在宋广修过来的时候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她像是最忠心的奴仆,挡在了宋嫣面前。
    大少爷,大少爷您冷静一下!都是一家人,何必要打打杀杀
    你给我滚开!宋广修气疯了,哪管拦自己的人眼不眼熟,抬脚就给了流翠一下。
    而在宋广修举剑过来的时候,宋嫣就藏在了程单身后。
    侯爷,救救我,大哥他要杀了我。
    他叫得又急又怕,一副就快哭出来的样子。
    程单知道宋嫣在宋家过得不好,但不知道对方的处境已经到了这个样子,宋广修一言不合竟然可以直接拿把剑过来说要杀了宋嫣。
    这也就算了,真正令他动怒的是,宋嫣现在是他的人,而他就站在这里,宋广修有把他放进眼里吗?
    宋广修,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本候是谁!镇安候声厉贯耳,让有拔剑趋势的人立在了原地。
    候侯爷?
    哼,难为你还知道,你拿把剑是要杀谁?我吗?还是本候的未婚妻?
    宋府可真是厉害,竟敢当着本候的面杀人,谁给你的权利?
    程单的身份本就是常人攀都攀不上的,要不是对方看上了宋嫣,宋广修连跟人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来的时候还一脸怒气,现在只剩下了惊慌。宋广修连忙扔了剑,不敢逞凶。
    还请侯爷恕罪,只我这三妹最近行事越发猖狂,身为兄长,我理应惩戒一二,绝非有意要惹侯爷不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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