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逸鸣面无表情地拿出白色的贴身手帕,半弯下腰,矮下身,垂着脖子,擦拭照片上的灰尘,那样子简直堪比收藏家擦拭价值连城的古董。
    “他也叫邱悦?”邱悦忽然开口。
    “嗯。”王逸鸣擦完了照片,又拿着旁边的工具打扫墓碑,把落在上面的枯叶和灰尘扫干净,然后才把一直搁在旁边的百合放了上去。
    邱悦的表情似乎缓和过来,他说,“是不是因为我跟他的名字一样,所以……”
    所以什么?所以他就成了特别的?
    “当然不是。”王逸鸣立刻反驳了。
    “那他是谁?你的小情人?”邱悦的话问得有些冲了,但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王逸鸣并没有发觉。
    他侧头看着邱悦,眼神头一次带着刻骨的冷意。
    连声音都藏着恨一般,“他什么都不是,他就是个背叛者。”这样诛心的话和他刚才的动作简直是两个样。
    他一边这样惦记墓碑,一边又用话这样形容照片上的人,明明应该是一种极其诡异的状态,但王逸鸣本人似乎毫无感觉,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墓碑,盯着那张黑白的照片,像是想从照片里把人抓出来,又像想毁掉那张照片,毁掉那个笑脸。
    王逸鸣接着说,“我生平最恨别人背叛我,就算他当时没死,现在也该死了。”
    站在他身边的邱悦一动,他忽然笑了,“那他一定庆幸那时就死了。”
    王逸鸣没回头,他要是回头一定会发现身边的男人此时的笑脸和那张黑白照片如出一辙。
    回程的时候天上开始下雨,之后十来分钟,零零星星的雨点就变成了瓢泼大雨,山路的能见度极低,两人不得不把车子停下来靠在路边一家农家餐馆旁边,老板娘看见来了客人,连忙撑着伞热情地跑到门口招呼两人。
    王逸鸣把老板娘拿来的伞递了一把给邱悦,自己撑着另一把下了车,雨大风急,衣服上还是难免沾上雨水,两个西装笔挺的人顿时多了几分狼狈。
    进了餐馆,服务员端上热茶,王逸鸣随口就报了几个菜名,老板娘麻利地记下来,转身进了厨房。
    这家农家餐馆装修简单,桌椅板凳也都是旧的,一向对环境要求很高的王逸鸣对这个地方却很适应,不由人让人啧啧称奇。
    发现邱悦打量他的眼神包含着几分好奇,于是王逸鸣开口解释,“前几年路还没修好,这边又是临山的地方,晚上很危险,我怕遇上泥石流就在这边耽搁了一夜,后来每次过来都会到这家来吃饭。”睡都能睡了,一两顿饭而已,有什么好嫌弃的。
    邱悦眼神一动,“这几年你常常过来?”
    王逸鸣却像突然被触及了痛脚,他的语气瞬时冷了,“偶尔。”
    气氛一下子有些僵,邱悦也没再追问下去,等着服务员把菜端上来。
    餐馆这时候没什么客人,上菜的速度很快,服务员两个来回已经把菜上齐了。
    简单的三菜一汤,炒三丝、红烧鱼块、回锅肉和番茄鸡蛋汤。
    邱悦掰开一次性的筷子,夹了鱼块到碗里,他拿着筷子,灵巧地把鱼块里的刺挑一根一根地挑出来,等到只剩下鱼肉了,整块鱼却几乎还保留着原本的形状,把挑好的鱼肉放进嘴里邱悦才发现旁边坐着的人根本没动筷子,筷子被王逸鸣拿在手上,人却怔怔地看着他,邱悦皱了皱眉,“你怎么了?”
    王逸鸣头一次有些失常,他在邱悦的面前一向又霸道又嚣张,就算是在工作场合这种作风也丝毫不减,但这时候看着邱悦竟然愣愣地发起呆了。
    他张了张嘴,似乎半天才让情绪平静下来,随即低下头很快地喝了一口茶,掩饰自己的失态。
    邱悦放下筷子,本来还有些想不通,等注意到餐盘上堆着的一小碟鱼刺,才倏然一惊,明白过来。
    “你刚刚的动作跟我一个朋友很像。他每次吃鱼的时候也喜欢这样先把刺挑出来,然后鱼的样子还是很好,根本就看不出鱼刺都被挑出来了。”
    邱悦脸上自然地笑笑,“是吗?那还真巧。”
    王逸鸣突然抬起头深深地看着他,“他当年被鱼刺卡到过,快二十岁的人竟然因为这个原因进了医院,之后再吃鱼就一定要先把所有的鱼刺都弄出来。”
    “原来是这样。”邱悦恍然大悟,他笑了笑,“我这样完全是因为家里的老爷子,老人家年纪大了胃口也淡了,唯独就喜欢吃带刺的鱼,说这种鱼才鲜美。喜欢吃又不方便,只有我们代劳了,没想到之后竟然养成了习惯。你朋友那个真是挺有趣的,那么大的人还会被鱼刺卡到?”
    “是啊。”王逸鸣又看了他一眼,淡淡地应了一声,又动起筷子开始慢慢夹菜了。
    当年的邱悦做菜方面十足地有天分,为了王逸鸣在家里吃得开心更是想尽办法每天变着花样去做,自己吃的时候却没那么大的积极性,说起喜欢的菜就唯独鱼这一样。
    谁知道会做不会吃,有一次竟然被鱼刺卡到了,折腾了半天弄不出来最后只能到医院找医生帮忙,结果被喉科的医生笑了半天,邱悦当时涨地满脸通红,之后还被王逸鸣嫌弃了好久,搞得他之后吃鱼都习惯性地把刺挑出来。哪怕到现在,他已经从头到尾彻彻底底地改变,这个习惯却被遗漏了。
    等到吃完饭,雨势还是不见小,两个人搬着椅子坐到门口的棚子下面,外面滴滴答答,棚子下面两个人一壶茶,慢悠悠地喝起来。
    “这下子钱均真要急了,快2点了,不知道下午赶不赶得回去。”邱悦看了眼手表,王逸鸣倒是毫不在乎,“反正傅氏的代表还在我身边坐着,也过不去,大不了就把时间再往后延。”他的心情似乎恢复了一些,看着外面的大雨,视线落到很远的地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邱悦观察着他的表情,慢慢开始觉得有些东西似乎跟他这些年所想的并不一样,比如王逸鸣在墓碑前的表现,比如调查中他这几年阴晴不定的作风,又比如刚刚吃饭时连他自己都忽略的小细节。
    邱悦抬眼看着雨水顺着雨棚落到地方的小坑洼里,透明的雨珠子跟泥水混成了一团。他缓缓勾起唇,这样也好,王逸鸣越是在意,他的计划胜算就越大。
    外面下着大雨,农家餐馆除了王逸鸣他们也没别的客人。
    老板娘和服务员为了不打扰雨棚下的两个人,早就默默退到了后面。
    在相对孤立的环境里,人不能光明正大地谈欲,就只能缓缓谈情了。王逸鸣他们先说了说傅家和乐峰的一些合作,又就着没有别人的情况讨论了一下谈判桌上不好说的小细节,之后话题就转到了扫墓上。
    王逸鸣难得说起前事,“那个人跟了我很多年,他是个孤儿,是傅氏当年资助他才能跳级念书,虽然最后也没念完他就到了我身边。那时候意荣刚刚起步,我也不想靠家里,做什么都是难,他也没嫌弃一直在公司里帮忙,后来意荣做大了,他的心思也大了,联合外人窃取公司机密,意荣损失了上亿,差点就撑不下来。”
    “后来呢?”邱悦眉眼一动,语带笑意,“我知道了,后面肯定是落难王子被公主搭救的戏码,是不是吴家的小公子帮了你?”
    王逸鸣瞥了他一眼,对他提起吴林有些抵触,倒也没有否认,只接着说:“当时意荣处处都是危机,王家也不愿意伸手。”他哼笑一声,“也是我当初自己说不靠王家也能行,所以我爸也就真的一点都不心软,是吴林把自己的积蓄全都拿出来帮我,还让吴家的公司和我们合作,又到处托人找关系,最后意荣才缓下来。”
    邱悦端起茶杯,手一顿,“那……你是感激他?”
    “当然感激。”王逸鸣眯了眯眼,“当然,吴林本身也非常可爱,很招人疼,他全心全意爱着一个人的时候很少有人能够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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