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立和父亲之间的纠葛他并没有刻意要弄清,但阿立眼中的怀念从没有一刻消失过,他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坐在书房里翻看相册,又或者拿着父亲留下的书籍流连上面的字迹,剩下的时间才用来寻找自己丢失的那个孩子。
    阿立的亲生儿子在未满一岁的时候就被所谓的妻子丢弃了,他总觉得那么多年过去那个孩子生还的几率已然小得可怜,但阿立却从没放弃过寻找,与此同时阿立似乎又在用另一种方式试图早日结束自己的生命,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状态,在努力活着的时候潜意识中又恨不得早日死去,这种状态没有人可以打扰也没有人能够改变,在他眼中,傅文和傅临裕只是阿立达成目标的工具,阿立不过是想找到一种最合适的死法。
    二十五岁那年,在他因为FG的问题滞留国外时接到了阿立的死讯,他留下两份遗嘱,一明一暗,摆在明处的那份把大部分的资产留给了他的亲生儿子,前提是他能够找到对方,而暗地里那一份他把FG全权交给了他,这是一份很沉重的担子,但他甘之如饴。他知道阿立熬到现在已然到了极限,他是再也等不下去才选择这个时候离开,他唯一的心愿就是找到因为他的疏忽而丢掉的那个孩子,于是他接手了调查,之后渐渐掌握了更多的线索,直到找到那个孩子曾经住过的孤儿院,他才彻底锁定了对象。
    他从大火里把烧伤严重已经完全失去意识的人拖出来,因为这个人身份问题,他没有把他送去医院,而是送到了三叔的学生主持的医疗研究所,这里有更超前的设备和国际顶尖的医生,手术整整进行了十三个小时,医生几次下了病危通知,但最终这个人还是从死亡线上爬了回来,他坐在手术室的门口看着人从里面推出来,包裹得如同木乃伊一样的人看不清面貌,身上大面积的烧伤让他看起来恐怖又狼狈,但莫名地却没有一丝一毫绝望,那一刻他心里开始赞叹这个人强韧的生命力,他和父亲和阿立都不一样,这个人迫切地想要活着。
    医生说是他的求生意志让他活了下来,果然,在之后的治疗中他几次都濒临死亡,但每一次都挣扎着活了下来,他的眼神越来越坚定,伤势也渐渐好转,但大火造成的伤害却是难以磨灭的,比如他的脸,他的嗓子,还有身上各种各样的疤痕。不知不觉中,他对这个挣扎求生的人放进了更多的注意力,也许因为他是阿立的儿子,也许是因为他眼中越来越盛的火焰。
    在那个人能开口之后,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谢谢你让我活着。那一瞬间他清晰地感受到这个人和他一样,他们渴望生存,每分每秒都想着能多看这世界一眼,但这样的渴望并不源于爱,而是来自于恨,强烈的渴望驱使着那个人的改变,他想要重新站起来,想要找回他失去的那些东西。
    他开始对那个人产生兴趣,他调查了他曾经的经历,看到照片上受伤前清淡温和的男人,他几乎产生错觉,这个叫邱悦的家伙和父亲太过相似,假如不说他会以为他才是父亲的儿子,他和阿立的相似之处反而少得多,但与这两个人不同,他有更加强韧生命力,他浑身上下都充满着勃勃生机。
    一个人的蜕变是由内而外的,内在的改变会潜移默化地影响外表,即使是同一张脸,不同的气质也会造成截然不同的效果,邱悦的改变也需要从根的地方做起,他决定帮他。这大概是他生命中最有趣的一个游戏,他迫切地想看到一个全新的邱悦站在自己面前,燃烧的强烈的生命力,抛弃旧日的阴霾,生机盎然地活着。
    邱悦全身上下要接受十几项手术,每一次手术的恢复期他都会学习很多的东西,一部分是他教导,也有一些专业的东西来自于他请来的老师,他学习的不只是知识,还有品味、仪态、社交和风度,邱悦本身的天分在不断地压榨中被彻底开发,他天生的气质在后天的引导中渐渐成型,他看着那个人越来越完善,渐渐成为一个崭新的个体,在对方成长的同时他心底也产生前所未有的兴奋,这样生动的情绪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影响着他。
    他开始考虑自己对这个人是否放进了太多的注意力,但其实这样新奇的体验并不妨碍他的生活,他反而开始有了更多的乐趣,他探索着这个人的过去,帮他重塑他的将来,在这个过程中自己的生活似乎也渐渐变得丰满充实,新奇的体验让他着迷,假如一切的喜悦和满足都来自于这个人,他并不介意用些手段让这个人永远留在身边。
    一个人的过去或许会给他带来无法磨灭的影响,但人的每一天都走在未来上,起码他能够拥有这个人未来的每一天,在他的身体和心理都走过恢复期,邱悦会是一个全新的存在。
    他看着他一次次地熬过惨烈的手术,在间隔期各种各样的药物几乎比三餐还复杂,他拼命地吸收一切可得的知识,在丰富内在的同时,他也在努力修补心底的伤痕,这个阶段其实很长,一直到他重新拥有了一张英俊的面孔,心理的创伤却仍然还在恢复期,傅临昇知道,除非完成报仇,否则他永远没有痊愈的一天。
    在邱悦因为摔下马差点被马踩死的时候,他几乎感觉到心脏的骤停,也在那时候他猛然察觉他对邱悦有什么地方已经彻底不一样了,他开始能够体会父亲和阿立的心理,更无法想象有人能长年累月地承受这样的折磨。邱悦对他来说是不同的,接受这样的想法并不困难,他意识到邱悦不仅仅是能够长久带来乐趣的陪伴者,他已经变成了他生命中最鲜明最灿烂的一笔,怅然若失欣喜若狂,原来自己也会因为一个人担惊受怕兴奋满足,但在彻底虏获这个人之前,这会是他一个人最甜蜜的秘密。
    番外三
    海城善宜基金计划在近期举办一场摄影展,展出的作品将公开对外出售,募得的善款会捐给前不久在海啸中受灾的地区。善宜基金的理事长王长达先生是出了名的乐善好施,在海城非常有名望,每次善宜举办的活动不少人都会捧场参加,有些商界大佬甚至会亲自弄出一些展品为善宜的活动添些彩头,FG接到善宜的邀请也就不足为奇了。
    魏书安把傅临昇交给他的照片整理了一遍,挑出了几张最合适的交给了善宜的负责人,对方查收之后十分兴奋地给他回了封Email,感谢了FG总裁对善宜活动的支持并极力邀请他能参加摄影展的开幕式,魏书安在询问了傅临昇的意见之后委婉的拒绝了,对方虽然有些失望却表示理解,同时还是把开幕式的邀请函寄给了魏书安。
    一个星期之后,善宜摄影展上的一张照片引起了小范围的轰动,这张半人高的照片在展厅的位置并不显眼,但驻足在照片前的人却久久不散,甚至无意从照片前走过的参观者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这幅作品的价格也被越抬越高,在价格高涨的同时对作品好奇的人也跟着多了起来。
    与一众摄影名家作品相比,这张名不经传的照片没有半分失色,反而有种独特的贴近自然的味道。摄影师的名字是一个‘昇’字,在业内并没有听过,应该是善宜对外征集的作品,出色的照片出自神秘的摄影师之手,这样的噱头无疑为善宜的影展又增加了不少关注度。
    王逸鸣参加影展前就听说了这幅热门作品,一进展厅果然看到不少人都驻足在某个角落,因为看得人太多,他并没有马上凑过去围观,而是绕着展厅转了起来。影展上的不少作品都非常出色,对摄影有些兴趣的王逸鸣不由看入了神,陪同他一起来的贺兴暗自松了口气,终于有事情能够转移一点王逸鸣的注意力了,从吴林受审之后,这个人已经几个月不愿意出门了,要不是他硬拉着对方出来看影展,这会儿王逸鸣恐怕还赖在家里对着那些死物出神。
    贺兴心底叹了口气,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谁要他自己当初傻了,这事怪不了别人,但作为兄弟他总不能扔着这人不管,总要教他振作起来才是,把他拉出来看影展也算是让他出门的第一步吧,贺兴看到王逸鸣专注的样子心里略松了口气,开始把心思放到了摄影作品上。
    贺兴随着王逸鸣沿着展厅一路往前走,恰好看上了一幅蝴蝶照片,刚准备问问王逸鸣的意见,谁知道对方竟然突然愣住不动了,整个人呆呆地望着前方,贺兴皱眉,顺着他的视线看到前方靠在墙边的半人高照片,那不就是这几天特别出名的一张照片么,怎么王逸鸣看着照片发起呆了,“怎么了?那张照片有什么问题?”贺兴生怕又触动了他什么神经,看王逸鸣愣愣看着前方不说话,也跟着仔细看起了照片。
    不得不说,这张照片确实有吸引人眼神的魅力,白色的柔软的床铺上趴着一个半.裸的男人,柔软的白色被单盖在腰际,露出带着些许伤痕的背部,凌乱却不情.色,反而有股慵懒温柔的倦气。
    趴睡的姿势让男人背部的曲线更加完美诱人,视线不自觉地顺着背往下移,却又在腰的位置戛然而止,男人的大半张脸都埋在枕头里,因为阴影连面貌都看不清晰,但是柔软的黑发和细腻的皮肤在清晨的微光下却仿佛被打上了光晕,让人的心跳不自觉地漏了一拍,又忍不住沉迷在静谧安心的气氛中。
    整张照片的构图并不复杂,所取的景物也是生活的场景,唯一的模特看起来是个干净又性感的男人,贺兴又把照片仔细地看了一遍,并不觉得哪里有问题,这样的照片连他这种外行人都觉得很舒服,王逸鸣怎么就发起呆了。
    “你小子说话啊,是不是看上这件作品了,买回去就是了。”
    王逸鸣没有理他,他走上前,本来围在前面的人不知是不是慑于他身上的气势,不自觉地让了几步,只剩王逸鸣面对面地站在照片的正前方,他伸出手几乎要触摸到照片却被贺兴一把抓住,“喂,摄影作品不要用手去乱碰。”
    王逸鸣回过头愣愣地看着他,“他是邱悦。”
    “你说什么?”贺兴诧异地提高了嗓音,王逸鸣这家伙是不是疯了。
    “我说照片里的这个人是邱悦。”
    “王逸鸣,你别发神经了!”
    “他是邱悦,我真的是邱悦,我确定。”王逸鸣焦急地指着照片,连手都在颤抖,“这里……这里的胎记,我不会记错的。”
    贺兴的眉头皱成一团,他看向王逸鸣指的地方,那个男模的腰际果然有个浅色的胎记,因为和皮肤的颜色相近,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贺兴深深吸了口气,“邱悦已经不在了,你清醒点好不好,胎记也可能只是相似,他人都不在了怎么可能留下这样的照片。”
    “不。”王逸鸣扯开他的手,“我确定这是他。”他固执地强调,“这是他,我不会认错。”他的声音又低下来,每一声似乎都蕴含着巨大的痛苦,“他有一次崴了脚从楼梯上摔下来,刚好伤到这个位置,那段时间我每天给他擦药的时候都会看到他的胎记,不会认错的,这是邱悦,是邱悦。”王逸鸣伸出手几乎要扯下那副照片,激动的样子弄得旁人都诧异地看着他。
    “王逸鸣你醒醒。”贺兴知道王逸鸣最近的神经绷得太紧,在吴林的审判结束后,三年前的事情真相大白,王逸鸣接受不了邱悦被他牵连致死的实事,现在看到什么都会神经敏感,把模特身上的胎记看成邱悦的也不奇怪。“别再做梦了,接受实事好不好,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人要活着要往前看,你能不能不要总陷在过去,再这样下去你真的要看心理医生了。”
    “我很清醒。”王逸鸣摇头,“我没有做梦,这一定是他,他还活着,你信我。”
    贺兴叹了口气,满眼无奈。
    王逸鸣不理会他,指着照片,“我要找到他,我要找到他,善宜的人一定知道这个摄影师是谁,知道了摄影师我就能找到他了。”他不再理会贺兴,颤着手拿起了电话。
    傅临昇在审阅文件的间余听到魏书安说起善宜影展的事情。
    “二少,您的作品意外好评呢,不少名家都说那副作品充满了感情,更难得的是一点都不做作,就像是清晨起来随意拍下的画面,没有一点匠气,是近期少有的佳作。”魏书安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微笑着称赞。
    傅临昇仍然在浏览着文件,耀霆的总裁王长达是他父亲生前的至交好友,一直以来对他都很照顾,王长达知道他喜欢摄影,这次他开影展就特意打电话来找想找他拿几张照片,他不好拒绝,随意找了一些给魏书安,让他挑几张送过去,但记忆中似乎没有什么照片是早上起来拍的,等等……傅临昇抬起头,“你说的是哪一张?”
    “就是那张趴在床上的,看起来很舒服。”魏书安哽了一下,咽下‘很诱人’几个字,在二少千篇一律的风景照中难得看到一张人物照,又那么出色,他想都没想就挑了出来。
    傅临昇搁下笔,皱起眉,“我没有给你人物照,你说的那一张是不是在我卧室里拍的?”
    魏书安楞了一下,这会儿才想起来那张照片的背景似乎真的是二少的卧室,而且照片里的人看起来也很眼熟……会在清晨躺在二少的卧室里的,难道是……
    魏书安的脸色以显见的速度难看起来,“二少……这……我不是故意的。”那个人除了邱少不作他想,他居然把邱少的半.裸.照扔给人展览了,万一让邱少知道就糟了,到时候邱少不整死他才怪,魏书安苦着脸,“二少,我很抱歉,这次您一定要帮帮我。”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傅临昇捂着额头叹息,“是我不小心把照片混进去了。”邱悦的照片都是趁他睡着的时候拍的,他还弄了个专门的文件夹,可能是哪次导入的时候导错了位置,留了一张到其他的文件夹里。
    傅临昇站起身,“你去打电话给展厅,让他们马上把那张照片撤下来,就说那是我的私人藏品,不展出不出售,马上给我拿回来。”
    魏书安连忙点头,“是,我马上去办。”一定要赶在邱少知道以前弄好啊,否则就糟了。
    “小邱啊,这次的合作就全靠你了,好好干。”王长达笑着拍了拍邱悦的肩膀。
    “王总,是我要多谢您,很期待这次和耀霆的合作,我们一定会尽力把计划做到最好。”和耀霆的合作是邱悦接手傅氏后主持的第一项商业计划,公司方面非常重视,邱悦亲自到了耀霆和王长达进行商讨,合作敲定下来双方都非常愉快,王长达甚至亲自把邱悦送下了电梯。
    “小邱,你做事我放心,后生可畏啊,有你在傅氏才算是重新站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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