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吃肝吗?”
    “我……不喜欢。”
    “为什么?”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为肝的味道和口感都不太好。”
    “肝是什么味道?”
    “我形容不出来,有点腥腥的,而且口感很怪,尤其当那股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的时候,我会有一种情不自禁想要呕吐的感觉。总之,难以下咽。”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大概……是天生的。”
    “人,生来是不会辨别味道的。”婆婆阴沉的目光落到了熟睡的女婴身上:“夫人难道没有想过,你不喜欢肝的味道,是因为小的时候吃了太多的肝吗?”
    刑如意一怔,然后点了点头:“也许你说的对,但我不记得了。”
    “那夫人还记得什么?例如小时候吃的某种食物,而现在不想吃的。”
    “血,猪血。”刑如意皱眉:“很模糊的记忆,我也不知道是否准确。”
    在刑如意的脑海中渐渐出现一座房子的轮廓,那是记忆中小时候的家。院子里种着一棵很大的梧桐树,夏天来临的时候,它密密的枝干会形成一个天然的遮阳棚。蝉鸣此起彼伏,伴随着暑期的燥热。
    厨房,也是小小的,墙面是用青砖和土坯以及泥巴混合而成的。下雨的时候,雨水会顺着一层层的青色瓦片流淌下来,落到门前的石板上,飞溅出一朵朵的水花。父母很忙,忙着地里的农田,忙着家里的营生,还要忙着赚钱。
    记不清是什么原因,有段时间,父亲总是端回一盆盆新鲜的猪血。血,是那种暗红色的,黏糊糊的,凑近了能够闻到一股特别的味道。每当父亲端回新鲜的猪血,母亲就会放下手头的活计,系上用碎布拼接而成的围裙,钻到厨房里将猪血熬成血块,等它冷却凝固后再端出来给她吃。
    刑如意仔细回想了一下,记忆中的猪血好像是没有味道的。
    现在,她打从心底抗拒这种东西,哪怕是在出去吃鸭血粉丝汤的时候,她也会下意识的将里头的鸭血挑出来。
    那么,肝呢?
    小的时候,她是不是也像吃猪血一样吃了很多的肝脏。毕竟,在那个物质很是贫乏的童年,这些东西,在长辈们的眼中都是极好的营养品。
    刑如意费劲的想了一阵子,却没有搜索到任何与肝有关的记忆。她想,兴许她真的是天生就不喜欢这种东西的人。
    婆婆眯着眼睛看她,似乎是想要深入她的脑海,找到可以证明她刚刚那句话的东西。
    刑如意微转了一下头,错开婆婆的眼睛,问:“婆婆你……还记得阿广的爹是怎么死的吗?我的意思是,官府有没有说明,阿广爹胸前的那个血窟窿是什么造成的。”
    “利器。”婆婆轻轻吐出两个字,将目光移到了那个叫做阿广的年轻人的身上:“利器这两个字是官府说的,至于这个利器是什么,官府的人没有明说,我们也没敢细问。我们只知道,阿广爹的肝也没有了。”
    “又是肝?”
    “是的,又是肝。”婆婆闭了下眼,表情里透出一些微微抗拒的意味。“事情传出去之后,大家伙儿都觉得有些害怕。人死了,没什么,可人死了,肝被挖走了,这就有些不大寻常了。私下,大家都在悄悄的传,说镇子上出了妖怪,除了一个专门挖人心肝的妖怪。就在大家伙儿私下议论,还没有议论出一个结果的时候,镇子上又发生了一件更为奇怪的事情。”
    “是又有人的肝被挖走了吗?”
    婆婆摇摇头。
    “因为接二连三的命案,闹得整个镇子都不安生。那阵子,大家伙儿就连睡觉都是要睁着半只眼睛的。
    那天,有风。风将家里的窗户都吹的吱吱嘎嘎,让人听了,有些害怕,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
    天,刚蒙蒙亮时,大家伙儿就被一阵奇怪的声音给叫了起来。那是马蹄和铃铛掺和在一起的声音。铃铛不是清脆的那种,而是闷闷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样。
    孩子他爹先起的。起身之后,先去敲了敲孩子的门,确认他们没有什么事情之后才又返回房中,将衣裳给穿戴整齐。后来,我也起了。因为惦记着那个声音,就忍不住走到大门那里看了看。透过门缝,能够看到外头空旷的路,路上什么都没有。就在我松了口气,想要返回房中的时候,我听见隔壁有人咿了一声,紧跟着是开门的声音。”
    “是看到了什么吗?”
    “一包东西,热乎乎的,就放在门口。”婆婆继续道:“我是听见隔壁的声音才将门打开的。打开之后,就看到了那样东西。它,摆放在门的正中间。我俯身查看的时候,闻到了一股香味儿,肉的那种香味儿。紧跟着,我又听到了隔壁说话的声音。他说,这菜是谁家送的?我伸手一碰,感觉热乎乎的,打开一看,的确像是菜,被两层纸包裹起来的菜。最里面的那层是油纸,常用来包肉食的那种。”
    婆婆伸手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下。
    “还没等我看清楚那是什么菜,就听见隔壁惊叫一声,接着是什么东西被摔在地上的声音。我抬头,还没看清楚隔壁邻居的表情,就听见了他的咒骂声。他说,那个要死的,居然送这种东西过来。
    我问,是什么?
    他说,是肝,热乎乎的,被做熟的肝。
    我的手一下子就松了。
    耳朵里听见啪叽的一声。
    隔壁邻居听见声音跑了过来,待看清楚地上的东西之后,说了句:怎么你家也有,还跟我家的一模一样。
    那天,我们镇子上的人几乎都收到了这样一份做熟了的肝。”
    “报案了吗?官府的人有没有去调查?”
    “报案了,就连县老爷都顶着一双还没有睡醒的眼睛坐着轿子来了。可查来查去,什么都没有查清楚。镇子上刚刚发生了命案,死者都被挖去了肝。现在,我们门口又都被摆放了一份用肝做成的菜。尽管,那道菜的味道很香,可大家伙儿谁都不敢尝一口。”
    “是丢失的肝吗?”刑如意小声的问,可心里却认为不可能。
    “不知道,也许是,也许不是。府衙里的仵作验不出来。县老爷只说人的肝没有那么大,也没有那么多,做不了这么多的菜。可当我们问县老爷,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时候,县老爷自个儿也说不清楚。
    打从那天之后,镇子上的人对于【肝】这个字越发的讳莫如深,饭馆儿里与肝有关的菜肴也都一并给撤了下去。那个字,仿佛是一个诅咒,谁提了谁就会倒霉。”
    “那件事发生没多久,我们就听说了王胡子家的事情。”被叫做阿广的那个年轻人接过了话头:“我们听说王胡子盗了一个狐仙的墓,还拿走了狐仙的东西。我们怀疑,王海和我爹的死都是狐仙做的。你想想,这王海是个孩子,我爹又是一生与人为善的性子,旁人如何会无缘无故的杀死他们?就算我爹和王海倒霉,被凶手给看上了。杀了也就杀了,为何还要挖去心肝?能够做下此等事的也只有山里的那些东西了。”
    “你们可有去找王胡子?”
    “去了!不光我去了,我们好多人都去了。结果那王胡子一听,不仅没有丝毫的愧疚,反而态度嚣张,只说让我们拿出证据来。我们自然没有证据,闹了一阵儿之后也就散了。又过了一阵子,王胡子突然拎着一只狐狸到了街上,说狐仙被他给捉住了。不等我们回过神儿来,那狐狸就被王胡子给……”阿广抿了一下嘴:“再往后,就是王胡子家发生的那些事情了。”
    “满娘的夫君又是怎么回事儿?”刑如意追问:“盗匪的事情,是发生在什么时候?”
    “这事儿我知道。”沉默了许久的书生站了起来:“应该是在王胡子杀了狐狸,他家大儿子夭折那段时间。因为消息是慢慢传开的,所以咱们也弄不清楚是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知道闹的最凶的就是那段日子。
    王胡子杀狐狸的时候,镇子上好多人都去看热闹。那狐狸,与一般的狐狸不一样,看见王胡子拿刀也没有挣扎,只是将咱们这些人都给看了一遍。那眼神,让人觉得心里发毛。王胡子自己也害怕,杀死狐狸的第二天,王胡子家的大门就上了锁,直到他大儿子夭折他才再次露面。就在这段时间,我们听到了关于盗匪的事情。有人说,是王胡子霸占狐仙金银财宝的事情被盗匪给知道了,所以盗匪才会四处洗劫村庄,为的就是找到王胡子,找到王胡子藏下的东西。”
    “你觉得是真的吗?”
    书生摇摇头。
    “那些盗匪你们见到了吗?”
    书生又摇了摇头。
    “没有!镇子上,好像只有满娘的夫君见到了,所以他才被杀死。”
    “不合理!”刑如意沉吟着:“既然是洗劫的盗匪,怎么可能只去洗劫满娘一家。况且你们刚刚说了那么久,我都没听见满娘吭声。这说明,满娘也是没有见过盗匪的,她知道的,只怕与你们听说的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她的夫君见到了盗匪,然后被追杀了。”
    刑如意话音刚落,院子里所有人的目光就不约而同的凝聚到了满娘的脸上。
    满娘咬了咬唇,低眉道:“我的确没有见过盗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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