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情况怎么样?”苏泽问。
    “现在还昏迷着,烧也还没退。”穿着浅蓝色连帽防护服的女孩在凳子上坐下,神情有些怅然。说起那个受伤的年轻人,没想到洗去满脸的血污后相貌相当的俊秀呢,方才她为那人换衣服时从他胸口掉出一只钱夹,这年头钱早就成一堆废纸了,拿胖子哥的话说,擦屁股都嫌硌得慌,谁还会留着钱夹这种废物呢,她不禁好奇地翻开钱夹,这才明白为什么——钱夹里只放着一张照片,却不是和女友或者家人的合照。
    照片上两个年轻人坐在一辆威风的黄色悍马上,左边那个毫无疑问就是照片的主人,对着镜头比了个V字手势,笑得一脸臭屁,和此刻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样子判若两人,而他旁边那名男子一头略长的黑发,显得有些阴郁,冷漠的气质倒是和苏泽哥有几分相似。悍马车的背后是一望无际的蓝天,看不出是在奥比斯波病毒爆发前拍摄的还是之后拍的。
    照片应该是用拍立得拍下后再小心剪裁好塞进钱夹的,为的就是要随身带在身上吧。这家伙受了这么重的伤,要不是被苏泽哥找到人都得挂掉,钱夹却始终护在胸口完好无缺,虽然不知道照片上那名气质忧郁冷漠的男子是谁,但想来应该是很重要的人吧。
    她觉得救下这个人是正确的。
    .
    火,到处都是火。
    腾腾的火四面困住他,只余头顶上方一隅小小的黑夜,他挣扎着想站起来,想从令人窒息的火焰中抽身,呼吸一口上方清凉的空气,但浑身如同灌了铅,无法挪动分毫。
    “雷哲。”
    烈焰的燃烧声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那浑厚低沉的嗓音令得他即便身在烈火中也依然克制不住毛骨悚然。
    “记住,是你愚蠢的个人英雄主义害死了你最重要的人。”
    楼战?!
    他狂怒地循声看去,楼战穿着黑色皮风衣的身影逆着火光看不真切,他戴着黑色全指手套的手上握着一把银光闪闪的马格南左轮手枪,枪口正抵在某个人的额头。
    那个人单膝跪倒在地,血渗透了黑色的长袖T恤,他受了不轻的伤,但并没有痛苦呻|吟分毫,眼神隐忍沉静一如既往,好似脸上因痛楚而渗出的冷汗并不是他的。
    可是楼战的枪正指在他的太阳穴。
    “住手……”雷哲听到自己牙关颤抖的声音,他不顾身后的束缚就要强行冲上前,喊声嘶哑如斗兽场的困兽,“放开他——楼战你有种冲我来!!”
    火焰剥啄声中楼战似乎是在笑,他的拇指拨动了左轮手枪的击锤,食指在扳机上一分分扣紧。
    时间仿佛放慢了,但它注定不会停下,不会倒流,他只能绝望地跪倒在地,看着眼前无数次出现在他梦境里,那个人留给他的最后一帧画面,在子弹出膛的刹那,那个人看向他,以一贯冷静的声调说:
    “不……”
    枪声响起。
    “刃!!!”
    他喊着对方的名字睁开眼,清凉的空气猛地倒灌入剧烈起伏的胸腔,让他一阵呛咳。头顶是陌生单调的天花板,月光从一侧的窗户照射进来。
    他还活着,孤零零的,这个事实让他如孩子般抽泣起来。
    ☆、第三章
    “好了!”小胡子的理发师傅扯掉少年脖子上的布,零碎的头发飘落在地上。
    少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厚厚的黑色刘海盖住了额头,他起身下了座椅,朝理发师傅颔首道:“谢谢您。”
    理发师傅捻着小胡子目送少年推门离开,摇摇头,挺漂亮一孩子,也很礼貌,就是表情太寡淡了,就十五岁的年纪来说,身体也太单薄了点儿,不说话的时候就像个女孩子,也难怪和聚居地的男孩们玩不到一块儿。
    少年出了理发屋就在拐角撞见几名个子高高的男生。
    “哟这不是夏亚妹妹吗?”为首的男生笑着吹了声口哨。
    “你对妹妹头刘海还真是执着呢~~”他的同伴跟着揶揄道。
    被调侃的少年脸上并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双手揣在浅蓝色卫衣外套的兜里,低调地从男生们身旁擦身走过,绕过屋角走远。
    几个男生依然在后面不依不饶:“哎,夏亚妹妹你多吃点啊!要不过两天爱琳都得比你高了!”
    话音刚落就被从后面揪住了衣领,两个男生戛然止声转过头,高他们半个头的图南一脸无奈地看着他们。
    “别这样,”图南松开衣领,望一眼夏亚离去的方向,“他哪里得罪你们了,就不能友爱一点?”
    男生们却都很不服气,为首的男生嘁了一声:“谁要和那种冷血鬼友爱啊,要友爱你自己友爱去!”
    “就是!他自己一个人跑不见了,闹得全聚居地的人四处找他,桃生姐还不是因为去外面找他才被丧尸袭击的!”
    图南叹了口气:“……那是意外,他肯定也不想的。”
    “图南你根本不知道吧,桃生姐死那会儿大家多伤心,结果就这小子一个人在饭馆里吃饭,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告诉他桃生姐就是因为出去找她才出事的,还指望他能掉一滴鳄鱼泪呢,他竟然还是那副木头脸!算了吧图南,这家伙和我们就不一样,估计生来心理就有问题!”
    图南并不信表面木头脸就代表心里也是木头脸,但男生们却认定夏亚就是冷血怪物,他只好岔开话题:“对了,我来通知你们,潘察先生说要把西边那个书屋扩出来做仓库,下午你们记得都去帮忙啊。”
    男生们一个个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
    对年满十八岁已经可以参与聚居地许多要务的图南少年来说,难得每天都是充实的一天,上午参加完御老师的射击训练,中午去瞭望台,边大口吃饭边观察着后山的动静,午后连休息都不用,就又精力旺盛地跑去帮忙清扫新仓库了。
    刚进门和正忙得如火如荼的大家伙儿打了个招呼,就看见一个人提着水桶走到窗户前的夏亚。身体单薄的少年在水桶里清洗完抹布,一丝不苟地擦起窗玻璃来。
    书店的窗户不高,但对身高刚过一米六的夏亚来说,即便踮着脚尖也很难擦到最上面的区域,图南蹙着眉头,忽然就见一个男生恶作剧地搬来一把凳子放在夏亚身后,男生群中有人趁机起哄道:“夏亚妹妹我们给你找了个好帮手!”
    擦着玻璃的夏亚停下动作,迟疑了片刻侧过头,一眼就瞧见了那把凳子。
    四周的笑声越发大了,图南愣愣地目视夏亚面无表情扫了一眼凳子,又转过身继续擦着窗玻璃。
    他还是没有擦到最上面,但是也不肯站上凳子,踮脚时不自觉地咬着嘴角,很努力地想要擦到最高处。图南看着这样的夏亚不由得会心一笑,这家伙,其实也是会生气的嘛。
    .
    夏亚提着水桶绕过凳子出门换水,聚居地有一个大的蓄水池,安装了比较简单的供水系统,少年一瞬不瞬地盯着水龙头里的水哗啦啦注入桶中。
    “夏亚!来帮我一下!”
    身后一道清亮的男声喊道,夏亚闻声回头,阳光下一头浅色头发泛着金光的少年正插着腰站在书店外,一脸没辙地抬头望着屋顶。
    他跟着抬头望去,房顶上有一只小猫,不过一转眼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图南丧气地垂下头,又回头招呼他:“我怕奶茶又到处乱跑捣乱,帮我捉住它吧,”他指着书店旁的小巷,“你从这边过去,我从那边!那家伙肯定跑不掉!”
    夏亚张口想以“我还要擦窗户”拒绝,话还没出口图南就转身跑远了,一面还朝他挥着手:“拜托了啊!”
    黑发少年提着水桶转头望着那条曲折的小巷。
    于是整个下午夏亚便在巷子里找猫。趴在地上瞅着水泥管里正扭身和自己对视的猫咪,正琢磨着要怎么办,小猫十分桀骜不驯地用后腿扬了他一脸的灰。夏亚扇着灰尘打了两个喷嚏,浅蓝色的连帽卫衣已经快变成暗蓝色了。他挽起袖子,又锲而不舍地找起来。
    其实找猫比擦玻璃辛苦多了,没一会儿就弄得浑身又是灰尘又是泥巴,但是不管怎么狼狈,这里至少只有他一个人。
    头顶传来很轻的肉垫爪子落地声,夏亚没有错过。
    “你是叫奶茶吗?”黑发少年摊开怀抱,朝着二楼窗台上的小花猫道,“下来吧。”
    奶茶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果真“喵呜”一声跳了下来,然后“吧唧”一脚踩在夏亚的脑门上,又晃着尾巴跳到了对面。
    夏亚觉得自己有点生气了。
    .
    使出浑身解数抓猫的夏亚少年最终不负所托地将奶茶君提在了手里,一边提着不依不饶地试图用爪子来挠他的小花猫,一边低头拍着脏兮兮地衣服走出小巷。
    回到仓库时才发现清理工作已经进入尾声了,他想起自己还有好几扇窗户没擦,正要转身去找水桶,却冷不丁停住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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