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明昙不会在这里见到任何一个她曾在史书上熟悉过的人物,也不能凭借自己的穿越者身份去谋划未来。
    她孤身一人来到这里,也已经与自己的过去完全割裂开来。
    殿下,殿下?
    不知默默想了多久,身旁等候的锦葵才终于开口,唤回了明昙出窍半晌的魂儿。
    您锦葵看了一眼面前的景色,有些欲言又止,您是要去御花园么?
    明昙一怔,抬头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御花园入口的一座石桥旁边。
    天承皇宫的御花园很有意思。它挨着一片弯月形状的园林湖而建,西南北三面被水环绕,东面则与皇帝的寝宫天鸿殿相邻。其中的珍奇植物不胜枚举,四季都有时令的花朵竞相开放,湖面或是平静如镜,或是波光粼粼,堪称宫内的一大美景。
    明昙现在所在的这座桥,正是从南面前往御花园的入口之一。
    由于湖是月牙型,南边桥下的流水已经细成了一条小河,正发出潺潺的流淌声,如鸣佩环般清泠作响。
    明昙歪了歪头,看着锦葵,十分天真道:御花园的花儿开得正好,怎能不去赏上一赏?
    可是殿下您刚刚大病初愈
    不打紧的。
    明昙没等她说完,便故作不耐地转身上桥,端起公主的架子,你放心,本公主不碰那些花花草草便是了,断不会让你无法与母后交代!
    说完,她也不顾锦葵在身后如何尽力解释,便自顾自地向御花园里跑去。
    明昙此行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查出那个不惜以自尽来中断线索的宫女夏桃,究竟是什么来头。
    锦葵见她一边缓慢地散着步,一边朝四处东张西望,看上去确实是为了赏花,于是也不再多话,只安安静静地跟在公主身后,不敢轻易出声打搅。
    没走一会儿,正当明昙打算询问锦葵,应当去哪里才能找到御花园中管事的宫人时,却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
    诶诶,坤宁宫那事你知道吧?
    怎会不知?九公主中毒这么大的事,陛下和皇后娘娘都气坏了!昨儿个公主刚醒,盛大总管就下了令,说是陛下有旨,要彻查后宫,头一个就来盘问咱们御花园!
    可不是嘛昨日傍晚时分,那个刚来御花园当值不久的夏桃就被侍卫给抓走了,一看便和九公主的事脱不了干系!
    夏桃?就是那个被姑姑亲自领过来,安排她负责洒扫的夏桃?
    可不就是她!姐姐你竟不知道么?这个丫头的来头,可没那么简单
    两人的声音逐渐低不可闻。
    明昙眯起眼睛,盯着左前方一人多高的灌木丛,忽而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懒洋洋地抬手一挥,锦葵便立即反应过来,上前一步,厉声喝道:何人竟敢妄议坤宁宫和九公主殿下?还不速速:出来认罪!
    灌木后传来两声惊叫,直过了半晌,才慢慢钻出一对年纪尚轻的宫女。她们抬头看见明昙,顿时吓得膝下一软,要哭不哭地跪拜在地,婢子们知错求九殿下恕罪
    明昙背着双手,笑得满脸纯良,锦葵呀,宫规上说,下人在背地议论主子,应当处以什么刑罚来着?
    锦葵神情肃穆,恭敬道:回殿下,应掌捆十五,罚跪一个时辰。
    两名宫女惊惧地对视一眼,惶然朝明昙磕头,哆嗦着道:殿下饶命!都是婢子嘴贱,一时昏了头才乱嚼舌根求殿下宽恕则个吧!
    她俩年纪不大,又是在御花园办差的,哪受过什么正儿八经的罚?再加上明昙也是出了名的不好相与,此时被她抓个现行,自然吓得抖如筛糠,生怕对方真按宫规查办她二人。
    打巴掌都算轻,罚跪才是最要命的。
    明昙笑眯眯地看了两个宫女一会儿,直到年龄偏小的那个没绷住,吓出一声响亮的抽泣时,才总算慢吞吞地开了尊口。
    起来吧,本公主有话要问你们。
    尚在惊恐的两人顿时愣住,不敢置信地抬头望向明昙,直到被锦葵一瞪,才猛然反应过来,如蒙大赦地起身行礼:婢子多谢公主饶恕
    嗯。
    正当她们舒了一口气,为自己逃过一劫而庆幸时,面前的少女却又抄起手来,眉眼弯弯,不徐不疾道:你们刚才所说的宫女夏桃不如,也给本公主讲来听听?
    盘问一番后,明昙挥了挥手,终于将两个如惊弓之鸟般的小宫女放走了。
    不过,她倒是没有急着离开,反而是转身盯住一朵开得正好的绣球花,神情若有所思。
    锦葵,掖庭是个什么地方?
    回殿下,锦葵略带犹豫道,掖庭乃是掖庭秘狱,位于宫中偏僻之处,专门幽禁犯了大罪的妃嫔和宫女。
    哦?明昙挑了挑眉,既然是狱,那自然由不得罪人进出自如罢?
    公主所言正是。锦葵点点头,低声说,被打入掖庭之人,非大赦不得出一旦进到那地方,如果没有陛下或者哪位娘娘开恩,只怕就再难有见光之日了。
    唔
    明昙沉吟片刻,眯起眼眸,唇角勾着的笑容渐渐消失,整个人的气质都忽然变得锋利了起来。
    那么,她又问,什么样的妃嫔,才有资格将掖庭中的罪人重新提**呢?
    面前少女的气场十足骇人,锦葵下意识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绪,方才勉力平静地答道:若是要从掖庭提人,只怕这位娘娘至少应当位列贵嫔之上。
    妃位之下即是贵嫔。
    一阵大风骤然刮来,茂密的枝叶被吹得上下摇摆,明昙依旧盯着那朵绣球花,等它终于因为过于饱满、而被吹落枝头时,才准确地伸出手,把淡粉的圆球接在了掌心之中。
    所以说。
    她看着手里的花,轻轻蜷起指尖。
    把夏桃从掖庭里救出来,再安排她到御花园伺机暗害我的人就是从贵嫔往上数的,那几个高位妃子喽?
    回到坤宁宫后不久,刚把今日份的中药灌完,明昙便被皇后召到了跟前说话。
    听说昙儿今日在御花园里盘问了两个宫女?
    皇后拉着她的手,让明昙坐到自己身边,柔声细语地问道。
    明昙并不意外。锦葵是皇后身边仅次于渡叶的得力宫女,何况夏桃的来历也是大事,她自然应该禀报皇后。
    是,母后,
    明昙料想锦葵已经把事情交代了大半,索性省去了前因,直接道:那两个宫女说,月初的时候,曾有位自称是尚宫局的姑姑亲自将夏桃带到御花园,让她领了洒扫宫女一职御花园的宫人们颇感奇怪,私下聊了聊,方才知道这夏桃竟然是掖庭罪人出身,不知得了哪位贵人提携,方才能够到她们这里做事。
    皇后总领六宫,当然对宫里的规矩知之甚详。
    她思忖片刻,在心中默默算了算,说道:如此说来,那百花粥也是从上个月末便开始时兴
    母后,明昙反握住她的手,坚定道,这定是有人蓄意要谋害昙儿!
    皇后抿住唇,面上浮现鲜明的愠怒之色,一双柳叶眉也狠狠蹙了起来。
    然而,几息以后,她却长叹了口气,看向明昙的眼神也逐渐染上了深深的愧疚。
    昙儿皇后凝声说,是母后对不起你。
    明昙茫然地抬头,与她四目相对,霎时就在这一刻意识到了什么。
    高位妃嫔。
    你父皇也知道,胆敢害你中毒之人,必定不可能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但是,后宫势力牵涉颇深,若继续向上深究的话,只怕前朝都会因此而出现动荡
    明昙抿了抿唇,垂下脑袋。
    她知道,这就是劝她就此罢休的意思。
    正在皇后说着说着,又要内疚得掉起眼泪时,明昙却叹了口气,一把搂住了对方,软软糯糯地说:母后莫要难过,昙儿都明白的。
    一个女人,能够在深宫之中步步为营,成为俯视大多数人的存在,就定然不会是个简单角色。
    要么靠门第家世,要么靠手段心性,或是两者兼有
    明昙的身体里毕竟是个成年人的灵魂,她明白皇帝的难处,也能理解皇后的忍气吞声。事关朝廷安定,再加上明昙此次平安化险为夷,综合考虑之下,就此停手不查,方才是上上之策。
    但她依旧是咽不下这口气。
    放心,你安息吧。
    明昙伸出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胸口,略阖了眼,在心中低声自语。
    我一定会找出那个害死你的人,为我们两个报仇雪恨。
    第4章
    九公主中毒一案过后,虽然凶手已死,但各宫却仍然人心惶惶了好一阵,生怕自己被牵连出什么无妄之灾。
    然而,随着几个星转过去,彻查后宫一事却也随着朝堂上传来的急报,终究不了了之。
    今夏是个灾年,南方沅州伏旱,一连数月滴雨未落,将农户们的稻子都旱死了大半。
    灾情几经辗转,日前才刚刚报到京中,引得皇帝震怒,前朝也忙得不可开交,只怕是根本顾不上九公主遇害之事了。
    后宫都是聪明人,当然懂得去看上面的眼色行事。这才几天过去,便有不知从哪发源的流言传到坤宁宫里,说是九公主杖杀宫女、心性残忍,就连陛下都厌了她,所以才顺势不再彻查此案,也多日不曾踏足坤宁宫中。
    渡叶将这话复述给皇后时,明昙正歪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论语》。
    娘娘,可要婢子去将下人们整肃一番?渡叶忧虑地问道。
    唉即使费劲管住了自己宫里,也管不住旁人传闲话的一张嘴,皇后揉了揉眉心,叹息道,罢了,随便让他们去说。
    哼,父皇近日忙得脚不沾地,何止坤宁宫,只怕连后宫都未曾踏足半步。
    明昙斜靠在椅子上,把书翻得哗哗乱响,懒洋洋点评道:女人多的地方啊,就是喜欢乱嚼舌根。
    皇后瞥她一眼,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从哪里学来的这话?老气横秋。
    母后就是心太善了,明昙打了个哈欠,将《论语》随手丢到旁边,一本正经道,要我说啊,就该拿出六宫之主的派头来!把那些个娘娘们叫到跟前,挨个儿敲打一遍,省得她们成天想办法作妖,让父皇和母后更加烦心。是不是啊渡叶?
    渡叶含笑朝明昙福了福身,犹豫一瞬,又冲着皇后说道:娘娘,婢子以为殿下所言不无道理。
    可皇后沉吟片刻,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哪能有如此简单?陛下素来勤政,不爱女色,宫里便都是些老资历的嫔妃,个个眼高于顶,各行其是,岂是会任由本宫敲打的主儿她叹息一声,略摆了摆手,不愿再深谈此事。
    听皇后这么一说,明昙倒是有点惊讶地坐直了身子,开始正经回忆起宫中为数不多的女人们。
    她父皇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全副身心都扑在国家大业上,对于那些情情爱爱之事没有半点兴趣。就连当年他亲自求娶的太子妃、现在的皇后顾缨,也只能与他维持着相敬如宾的关系。
    除了顾缨之外,就数婉贵妃在宫中的位份最高。这位娘娘乃是诚国公之女,勋贵中的勋贵,虽然性格一向恬淡婉约,但家世却尤为显赫,就连皇后都较之不如。
    再往下数的话,便是出身将门的仪妃、同样是东宫旧人的温妃,以及
    明昙刚刚回忆到这里,便有一人从殿外匆匆走进来,正巧打断了她的思绪。
    锦葵肃着脸,跪到皇后近前,沉声通传道:娘娘,宁妃娘娘的大宫女瑶香求见。
    唔,宁妃?
    真是一说曹操,曹操便到。
    明昙单手撑着腮,微微挑起了眉梢。
    这位宁妃,便是当前后宫中仅有的三妃之一,也是这阖宫上下最难相与的一位娘娘。
    果然,即使温和如皇后,一听宁妃的名号也不由得蹙了蹙眉,语气淡淡道:叫她进来吧。
    锦葵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领了个容貌漂亮、神情倨傲的宫女走进殿内。
    后者见了皇后,也不去行跪拜大礼,只象征性地福了福身,便十分趾高气昂地开口道:给皇后娘娘请安。
    见此情形,明昙动作一顿,放下书本,稍稍眯起了眼睛。
    一旁,同为宫女的渡叶也立刻皱起眉来,冷冷盯向堂下的不速之客。
    皇后心慈,素来与人为善,虽然对方未行大礼,却也没有因此便苛责这瑶香,而是态度平和地问她:你家娘娘派你来此,所为何事?
    可是谁都没有料到,听闻此话,瑶香竟然故作愕然地瞪大了眼睛,理所当然地反问道:皇后娘娘竟然不知?
    一旁的明昙眸色微沉,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
    皇后愣了一愣,蹙起眉头,面上也带了些不悦,本宫应当知道些什么?
    瑶香好像半点都不怕皇后动怒,仍然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施施然说道:陛下上次歇在崇乐宫时,曾亲口答允过,说是要将端午小宴上的那盏琉璃宫灯赏赐给我家娘娘呢。
    宫灯?
    是呀,皇后娘娘,瑶香浅浅笑起来,话锋一转,倨傲道,不过,那盏宫灯在宴上被陛下赏给了皇后娘娘您,所以宁妃娘娘才特地派婢子前来讨要还请娘娘谨遵圣旨,将宫灯交给婢子,好叫婢子回崇乐宫给我家娘娘复命才是。
    这话说得足够傲慢,语气措辞都尽显宁妃的恃宠而骄,简直堪称以下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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