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漱容闻言低头,只见对方纤细的皓腕上,竟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翡翠玉镯。
    这镯子莹碧透亮,灵气十足,翠中隐隐泛蓝,几乎没有任何杂色。
    她是见多识广之人,懂些鉴赏之道,是以一眼就看出这翡翠价值不菲,不由得惊叹:水头充足,光泽鲜亮,质地透彻成色如此上佳的翡翠,除了琨州玉之外当真罕见!殿下是从哪里得来这只宝贝的?
    哇,你这么厉害!这下倒换成明昙惊讶了,一眼就认出是琨州玉啦?
    听到对方承认翡翠的产地确是琨州后,林漱容下意识敛起眸光,沉吟片刻,忽然笃定地问道:您遇到温妃娘娘了?
    明昙瞪大眼睛,比方才更加愕然,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安太傅昔年曾是陛下的帝师。
    无所不知的林漱容解释道:而在京城的世族官家中,也就只有安氏的根基远在琨州并且,陛下这次也点了温妃娘娘同来行宫,所以便能轻易对应到她的身上了。
    好家伙,明昙满脸的叹为观止。
    竟然能记住京城所有大户家族的人丁和根基这已经不是人类的脑子了,得是个人工智能才行吧!
    明昙的眼神很好懂,林漱容刹那便明白了她的难以置信,不由笑道:这也是士族子女都应当知道的事了,算不得多稀奇。说到这顿了顿,她特意补充道,待殿下将手头上的学业研习完毕,我也会教您背诵京中世家的基本情况,您倒不必心急。
    明昙:
    她面无表情,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心说脑子你又要辛苦了,要怪就怪嘴巴太贱吧。
    说回正题。
    我方才去十里风荷那边,正巧遇到温妃娘娘也在赏花,明昙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道,聊了几句之后,她就非要把这镯子给我想来,是因为想起了我那已故的二皇姐吧。
    十里风荷是个行宫中的景名,正是那片荷花的所在之处。
    二公主殿下啊
    林漱容思索了一会儿,缓缓道:二公主与大公主是同胞姐妹,出嫁却比后者更加早些,大概正和殿下是一般年纪,难怪温妃娘娘会触景生情。
    我也是这么猜的。明昙道,所以推辞不过,我索性便把这镯子收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坏事。
    嗯。温妃娘娘在宫中素来低调,一向不曾与任何嫔妃多作牵扯,林漱容微微颔首,若您愿意的话,能与她多少走动些,也是件好事。
    是啊。明昙笑了笑,把脑袋枕在她肩头,结个善缘也好。
    林漱容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发。
    如此沉默了会儿,明昙忽然抬起头,眼珠一转,拽着她提议:现在刚刚天黑,时辰还早,不如我们用罢晚膳,就一起去泡温泉吧?
    泡温泉?
    林漱容眨了眨眼,犹豫片刻,您今日刚到行宫,舟车劳顿,不打算早点歇息么?
    哎呀,时间就是金钱!
    明昙满脸坚定,握住林漱容的手,转头便朝屋外走去,斩钉截铁道:走,咱们过二人世界去!
    沸镜温泉。
    春州不似京城那般酷暑,一到晚间,夜风吹拂而过,竟然还有些许微微的凉意。
    正是泡温泉的好时候。
    不过,这才刚到行宫第一日,也没谁会像明昙这样急着来泡汤。是以两人相携而至,泉中果然空无一人,只有几个宫女候在旁边。
    在她们的服侍下,两人换了一身轻薄如纱的裙装中衣,走向正弥漫着白雾的汤池。
    泉面如镜般平静宽广,在地热的加温下,偶尔还会冒几个微小的泡泡出来。明昙谨慎地拎着裙摆,先迈进一只脚,顿时被偏高的水温暖得一个哆嗦,只感觉身上的冷意都被尽数驱散了。
    这是行宫里最好的一处温泉啦!
    明昙转过头,对林漱容得意道:还好我有先见之明,正选了个没人会打扰的时辰,刚巧能让咱们好生享受一番啦!
    那我真是沾了殿下的光。
    她自吹自擂,林漱容便也笑着附和,走到池中挨着明昙坐下,微微转过头去。
    微风习习而来,将池面吹出层层叠叠的涟漪,皎洁的月光洒落在波纹之上,照亮半空中氤氲着的雾气。
    明昙靠在池边,半眯着眼睛,懒洋洋翘起腿来,像个童心未泯的作乱者一样,将本就不怎么平静的水面扰得更加波澜迭起。
    她摊开双臂,仰头望向满天繁星,水珠正顺着脖颈与锁骨缓缓流下,逐渐消失;而那片肌肤却莹润剔透,搭着几缕半湿半干的黑发,紧紧贴出一段曲线,在月光中显得愈发勾人心魄。
    这个瞬间,天地都只能为绝色作陪。
    林漱容轻咬舌尖,目光微顿,望着对方在水雾中半遮半掩的美丽面容,不禁暗叹一声,稍稍垂下了眼睛。
    黄梅《梁祝》中,有句戏文曾道: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而当时,梁山伯面对祝英台的心境,是否与自己现在多有相似呢?
    林漱容逃避似的转回头来,盯着那轮不谙世情的明月,无声念了几句佛经。
    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
    咳。
    后面一句是什么来着?
    正在林漱容反省自己到底有多么不学无术时,身边却忽然挨过来一个温热的身体,熟门熟路蹭到自己肩头趴着,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哎呀,好热哦。
    经算是白念了。
    林漱容的身子微微僵直,转眼看去,只见明昙双颊酡红,好似醉酒一般慵懒,眼波被热气蒸腾得水光盈盈,流转之间,就仿佛是带了无形的钩子那样,一下下往她的心尖上轻挠。
    为什么你泡着温泉,身上却还是这么凉哦
    明昙似疑非疑地嘟囔一句,直接变本加厉地缠在了对方身上,一边舒服地叹息了一声,一边还理所当然地收紧手臂、让自己与之贴得更紧。
    明明这么大一口温泉,却非要两人挤在一块儿,谁见了不说一声有病?
    除了林漱容。
    她见明昙似乎泡得有些昏沉,生怕对方是不适应温泉的高温,一时也顾不得心中那些情丝绮念,赶忙伸手探到人额前,急切道:殿下可有不适?
    虽然温度偏高,但也是因为温泉所致,并没有发热之兆
    明昙半阖着眸子,连眼皮都不曾掀起,一把便将林漱容的手扯了下来,搂在自己怀里,慢吞吞道:没有。就是她又打了个哈欠,就是有点困
    入夜之时,山林间的促织轻鸣不断,氛围又被月光染得安宁无边,倒也难怪明昙会迷糊成这样。
    知道殿下只是倦了,林漱容便也放下心来,柔声问:那咱们就回去罢?
    不行,好不容易才来一趟!明昙趴在人肩头,扑腾着拒绝,再多泡会儿多泡会儿!
    林漱容生怕她不小心滑到水里,赶紧伸手搂住。
    但是,明昙表示抗议的动作幅度不小,温泉都被扬得哗啦哗啦,水珠飞溅,泼了她自己和林漱容满身。
    中衣本就轻薄,这下更是湿了个顶朝天,紧紧贴在胸前,趋近于无。
    而那曼妙的身段,也只能靠着泉水才可以多少遮挡一二
    林漱容: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她痛苦地拧着眉毛,深深吸了一口气,手上牢牢扶着明昙,但脑袋却使劲抬头望天,让眸中只能装得下那轮遍洒清辉的明月。
    可怀里的少女却体会不到她的崩溃,仍然不肯安分,像条小鱼一样滑手,把脑袋埋在林漱容颈间滚了两圈,轻轻嗅了一下,嘻嘻笑道:卿卿你好香哦。
    殿下莫闹。林漱容无奈至极,推了推明昙的头。
    然而这个动作反倒引得后者不满,眯起眼睛,干脆来了一个猛喵扑食,哗啦一声,带着满身水流,直接把对方狠狠搂了个满怀。
    我才没闹呢!
    明昙理不直气也壮,咱们这么好的关系,让我闻一下怎么啦?不可以啊?你有意见吗?
    你说!明昙一脸半梦半醒的恍惚模样,嘴上却还不忘凶巴巴地催促,你到底!有没有意见!
    林漱容一边心力交瘁,一边还要回拥住明昙,以免对方不慎掉到水中。
    我怎么会有意见呢,殿下,她深深叹息,无可奈何地回答道,我向来都是拿您最没办法的呀。
    第42章
    鬼知道她俩是怎么回的烟波水榭。
    明昙一路昏昏沉沉, 像块狗皮膏药似的黏着林漱容不撒手,只记得自己是全程被对方伺候着回来的,别的全都一概不知。
    泡温泉居然也能泡到断片, 她估计算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翌日,锦葵服侍明昙起身, 林漱容与她一起用了早膳。期间也不知道为何, 竟然对她爱答不理的, 全程都在积极贯彻食不言的原则,把明昙搞得满头雾水, 一不留神, 半颗鸡蛋便摔进了粥碗,溅了她满脸米粒。
    明昙:何其之倒霉。
    好在林漱容还有良心,立即拿起帕子帮她擦拭。在捻下最后一颗白米后, 明昙鼓了鼓脸,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腕,皱着眉率先发难道:你
    话还没说出口, 室外便传来咚咚两下敲门声, 传来锦葵的询问:殿下可用完膳了?盛安公公来报, 陛下要请您和皇后娘娘一起到妙善佛堂去参拜呢!
    咳咳咳!
    明昙的质问登时卡在喉咙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差点把自己噎死。
    而锦葵都已经在催促了,她也没法再把话题进行下去, 只能对上林漱容沉静无波的眼神,恨恨道:你等着!回来我再和你算账!
    放完狠话,便转身匆匆向着内室冲去。
    刚才被粥糊了一脸,她还要抓紧时间清洗一下呢!
    林漱容把手帕丢在桌角,垂眸看了眼上面的梧桐花图案, 伸手轻轻揉按额角。
    若是不与殿下保持距离,照对方这个撩法,她真怕自己会不慎越界;可一旦稍微显露出疏远之意,这小公主则又会立刻炸锅,嚷嚷着要和自己算账
    唉。
    林漱容深深叹息。
    真是左右为难,愁死人了。
    妙善佛堂与春州行宫外围的那些寺庙不太一样,它是在明熠登基之初,为了供奉他的生母而下旨修建的。
    先帝钟爱淑皇贵妃沈氏,对已故的发妻没有丝毫情感可言。不仅生前对她处处冷待,死后也在沈氏的请求下,以俭省为名,将葬礼规格大大减半,未曾给她应有的尊荣。
    因此,在见证了先帝的薄情后,明熠登基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谨遵母后的遗愿,将她的牌位棺椁迁出皇陵,重新风光大葬在了春州。
    做完这些事,明熠紧接着下旨,将先皇后追封为端慈皇太后,还特意在她生前最喜欢的春州行宫中建了一座佛堂,只用以供奉她的灵位与长明灯,彻底与先帝划清了关系。
    从此之后,但凡来到行宫,明熠便总会携顾缨一同前去,亲手为端慈太后上一炷香。
    这次同样也不例外。
    明昙跪在蒲团上,五心朝天,虔诚而恭敬地对皇祖母的牌位磕了三个头。
    她上次同样跟着来过妙善佛堂,对祭拜的方式已经烂熟于心。直起身后,口中还轻轻念了一段林漱容教给她的地藏经,意在功德回向。
    皇帝头次见明昙念经时,还觉得十分稀奇,问她:龙鳞还懂佛门的超度?
    龙鳞不懂。明昙摇了摇头,老老实实道,龙鳞只是愿为皇祖母念佛诵经,积攒福业,以期皇祖母能够往生善道罢了。
    嗯,好孩子。
    皇帝笑了笑,摸摸她的头发,你皇祖母若泉下有知,也定会十分高兴,她能有这样一个孝顺的皇孙女啊。
    从妙善佛堂出来后,皇帝的情绪倒并不见有多么低落,反而十分平和,还问明昙今日晚膳想用什么,要不要让膳房做几道春州本地的名菜。
    逝者已矣,活人又何必徒增伤感?
    而面对明昙有些担忧的眼神,皇帝却只豁达地笑道:若是父皇百年之后,龙鳞要在墓前哭哭啼啼,那可会把朕给心疼坏了哟!
    呸呸呸,父皇又在胡说八道!
    自从穿越后,明昙就对这些鬼神之事深信不疑,赶紧忌讳地拍了拍嘴巴,嚷道:好端端的,说什么不吉利的话还不如商量商量晚膳吃什么呢!
    哈哈哈,好,父皇错了,皇帝好脾气地顺着她,笑道,今晚便给你上一道龙井笋蒸鹅,算作赔罪如何?
    行!明昙爽快地点了点头,忽又想起什么,叮嘱道,父皇记得叫他们多放茶叶,把笋的味道盖一盖唔,或者干脆不加笋也行,林漱容吃不惯。
    听到这儿,皇后不禁在一旁掩唇而笑,转头和皇帝说道:陛下您瞧,妾没说错吧?昙儿这一日日净想着她那伴读了!
    明昙一愣,脸颊不知为何竟染上了几分红晕,羞恼道:母后乱讲!儿臣哪有整天想着她啊!
    梓童所言甚是!皇帝假装没听见女儿的反驳,理都不理,抚掌附和道,人人都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瞧,这龙鳞还没嫁人呢,就已经泼出去了,这怎么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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