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作出这般务实求真之文的人,岂不正是朝廷如今最为渴求的良才?
    即使是连中三元、在殿试中被皇帝亲赞为灵气十足的柳至泽,此刻也不禁觉得心服口服不愧是誉满京城的不栉进士!
    一口气读完整篇考卷后,他一边放下宣纸,一边抬起脑袋,刚想招呼众人来阅此卷时,却正好对上了九公主那双盈满笑意的眼睛。
    柳学士,如何呀?
    明昙单手托腮,歪头看着对方面上尚未完全收起的赞叹神情,语带炫耀地扬声问道:我家伴读的文章,是不是笔下生花?能否入得您这位一甲状元的法眼呢?
    明昙并未在翰林院待多久。
    反正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只会在那里干瞪眼,倒不如趁早回去找林漱容商量商量顺安书斋出新书的事情,省的耽误时间。
    她走的时候,那帮学士们还在争相传阅着自家伴读的考卷,连明昙的告辞都只是匆匆应了一声,就继续投入到能不能直接原封不动地让林大小姐的文章入刊的激烈论题当中了。
    好嘛。看他们这积极进取的架势,估计没多久便会交稿,也应当让周掌柜把找好的雕版匠人们都召集起来了。
    马车行驶得又快又稳,很快便到了林府。歇了几个时辰的林漱容已经恢复了精神,亲自出来把明昙接进屋中,赶忙询问起题刊编撰的情况。
    放心,那些大人们都对你的文章爱不释手若非我拦了拦,他们就要直接把那份卷子交上来,把它当作是折桂题抄的第一份刊了!
    嗯?坐在身侧的林漱容挑起眉梢,睨了睨明昙,眼角还带着些许刚刚睡醒的倦意,真有这么夸张么?
    明昙本是懒洋洋地倚在床头,却被对方的眼神轻轻勾了一下,登时挺直腰板,睁圆双眼道:我没骗你哦,千真万确!待你明日去翰林院一遭就会明白了!哦对,说来那位柳状元,可是对你赞不绝口,叫我听着都有些不是滋味呢。
    她眯着眼哼哼两声,嘟起嘴来耍赖,闹得林漱容不由掩唇而笑,倾身将人揽住,调侃道:殿下今儿个怎么满身的酸味?没听说翰林院还卖陈醋呀。
    卿卿就知道取笑我!
    明昙咬咬唇,一个旋身,出手环在了林漱容的腰间,把脑袋贴到她胸口,佯作嗔怒道:这回可不能让你随便混过去了,给我补偿!
    殿下真是愈发小孩子心性了。
    林漱容摇了摇头,伸手点点对方的鼻尖,脸上满盈无奈之色,可语气却分明带着笑意,说罢,又想叫我帮您做什么呢?
    明昙微怔,凑上去轻吻了一下她殷红的唇瓣,嘟囔道:果然瞒不过你
    若无要事,您又怎会这般轻易地撒娇呢?林漱容眨眨眼,显然对这一吻很是受用,笑得像只狐狸似的狡黠,语气轻快道,说罢。反正我也是任凭殿下您随意差遣的嘛。
    噫。
    这什么虎狼之词哦。
    明昙神情略显古怪,盯着林漱容看了一会儿,满脑子全是不可言说的东西。
    真是的为什么人就不能快点长大呢?
    她一边心说这台词如果换个场合该多令人快乐,一边重新把脑袋枕回对方肩上,拖长声音说:其实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啦,就是想请我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贤内助,帮忙画一幅画,好让我将它拓印为顺安书斋新书的封面,可不可以呀?
    嗯?以画作封?林漱容扬了扬眉,惊讶地看她一眼,思索片刻,是不是因为店中的生意,最近一直奇差无比?
    她向来善于推理,每每都如同未卜先知般通晓万事,都让明昙懒得表示惊讶了,只点头道:一山难容二虎。坊集街上的另一家书铺耍了些阴招,败坏咱们书斋的名声,以致店中冷清至极,连半个进来光顾的行人都没有所以无奈之下,我也就只能在书籍上面作作文章,从而试着招揽客人了。
    林漱容拧了拧眉,微微颔首道:原来如此
    折桂题抄与后期编订完成的古籍都会在顺安书斋上架,她深知此处的重要性,是以也不敢轻忽对待,直接干脆地问道:那么,不知殿下现在可有想法?是要我为哪本书而作画呢?
    唔,想法已经有了。而且深论下来的话,这书倒也与卿卿颇有缘分,合该让你来为它绘制封面!
    明昙眼珠一转,笑得鬼灵鬼精,慢悠悠道:正是林大人新诗中提到的那本传奇小说、唐人话本的上乘之作《甘泽谣》其书哦!
    作者有话要说:  *出自清代张湄《昙花》
    *引自百度,关键词京杭大运河
    第72章
    既然是明昙亲自安排的任务, 那林漱容也必定不会怠慢,立刻便差人在庭院中备好了纸墨。
    高耸于二人头顶的梧桐叶颜色金黄,状如蒲扇, 一阵秋风拂过枝叶时,登时便有几片缓缓飘落, 擦过明昙的裙角铺在地上, 逐渐堆叠成一张厚实的织毯。
    秋日渐深。
    明昙单手虚托下颌, 望了会儿林漱容沉静专注的神情, 又缓缓垂下眼睛, 把目光放在她手下的宣纸上, 仔细观赏着一副美人图的成型。
    由于这是要印到封面上的图画,林漱容也特意收着笔力, 没敢画得太重太深。所用的线条也极近简单, 只用细线勾描、淡墨烘影,短短几笔之间, 一个半旋身子的美人身形便窈窕成形, 跃然纸上。
    画里的场景是一件卧房,床榻上正酣睡着一个看不明晰身形相貌的人;床头摆着一只半开的长盒,上头已经用细毫笔勾勒出了繁复而精致的雕花,虽未着色,但也因为其所处的位置而分外引人注目,一看便知是个重要的物件。
    而在紧邻着盒子的旁边,便是那位身段娉婷的美人。她的青丝被整整齐齐地拢好, 发间簪着一把凤钗,短袍衣袖上画着式样简单的纹绣,外罩披风,足蹬一双轻履, 脚尖正生动地向上踮起。
    再细细往美人的面容看去,就会发现她的眉头虽然微微拧起,可表情却不显沉重,双眼明亮有神,分明是正聚精会神地望向左侧的卧榻,但右手却已经伸在了半空,指尖半蜷,直直伸向床头的那只长盒。
    红线盗盒。
    这是她爹在新作中引用的传奇,林漱容自然也曾通读过全篇,对其中描写红线衣着的语句记忆犹新。
    只可惜这个背身盗盒的站位,是画不出她胸前挂着的那把龙纹匕首了。
    整幅底稿大体画完后,林漱容顿了顿笔,有些遗憾地叹息一声,伸手取了支细长的鹅翎管,准备用此物蘸墨来勾画细节。
    这已经画得够好了。明昙盯着红线唇角旁那若隐若现、仿佛胜券在握的一抹浅笑,由衷赞道,如此浓丽灵动的美人,有谁会不心动?依我来看,现在世间盛行的那些寡眉淡眼的仕女图,倒远不如这副模样鲜活如真人!
    她夸得理所当然,却叫林漱容在百忙之中抬了抬眼,微微摇头道:若当真要与生人无异,那最好还是为此画着色。红线在原文中本就是梳乌蛮髻,插金凤钗,衣紫绣短袍,着青丝轻履*,各色艳丽;后来被排作戏剧时,又惯爱系上一张大红披风,其形象已深入人心殿下若打算以此画作封引客,那自然要首推彩图,更能让人耳目一新。
    唉,我是明白这个道理。明昙抿起唇角,垮下脸道,但若是想在书上印彩图,这恐怕实在是难为匠人了罢
    其实,版画工艺早在唐时便已经出现,明末则更是有能人自创了饾版、拱花等多种技法直至前朝,这些技艺精至成熟,各家书斋完全可以轻松印刻彩图。
    林漱容道:只不过,我朝开国之前,中原大地战乱不休,有不少百姓都举家南下逃亡,那些匠人们当然也不例外到了如今,版画技艺便也分外罕见,北方更是几乎绝迹,只有江南的几家书斋仍在推出彩图书籍这或许便是那些精于此道的匠人们最后流传下来的手艺了。
    唔,江南么?
    明昙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会儿,忽的睁大眼睛,抬头与林漱容四目相对,恍然道:你是说
    对。林漱容微微笑起来,为她指了条明路,语气颇为意味深长,现今名气最大、最善印制彩图的书斋,正是裕王殿下手中的产业。
    然而,听到这句话,明昙的心情却并没有放松多少,反而愈发锁紧了眉头,可这种一时不察就会失传的技艺,谁不是当宝贝供着?即便明斐世子与我有些交情,裕王恐怕也不会轻易松口,借他家的工匠给我罢
    殿下既然有此顾虑,那不妨便干脆抛开双方的交情,在商言商,林漱容平静道,比起远在千里之外、竞争也颇激烈的江南,京城这块眼皮子底下的宝地可是尚未开探难道,裕王殿下这样的聪明人,会对此商机视而不见,甘心放弃顺安书斋这个良机么?
    那当然是不会甘心的。
    在明斐的引见下,明昙顺利见到了那位该被自已称一声皇叔的裕王殿下,并以顺安书斋日后盈利额的三成作为筹码,从对方手中换取了两名擅长版画与拱花技法的巧匠
    以及能够随时取用的一万两白银。
    京城多是富庶之家,与江南不相上下。若你经营得当,这一万两也仅是个添头罢了,不到两年便能还清。
    见明昙对他递上的银票十分错愕,甚至还想推拒一番时,裕王却只微微一笑,拦下她的动作,说出了这样一番话:老臣愿意相信九公主的能力,不怕赔本!您且安心拿着便是!
    就这样,肩负着一万两白银和裕王信任的明昙:谢邀,压力很大。
    倒是身为亲世子的明斐看出了她的踌躇,却也没觉得父王的投资决策有误,反而还兴致勃勃地拽着明昙问道:那,如果我也给你三千两的话,到时候能分到一口汤吗?
    明昙面无表情地说,你还小,不能乱花钱,赶紧把银票给我收回去!
    在明斐失望的目光下,她恨恨转过身,绷着脸快步走了一段路后,愤懑地一脚踢飞了地上挡路的小石子。
    可恶!
    要不是知道裕王这些年在其江南封地赚到的银两,有大半都进了国库,那她还不得当场酸死?
    一个世子都比她堂堂公主花钱爽快真是世风日下!成何体统!
    裕王从江南抽调工匠到京城,至少需要四天的时间。
    而在这期间之中,翰林院的诸位大人们也结束了编撰,利落地将终稿交给明昙。其中由秦先生作四书文;董松作五言八韵诗;郭函之作《礼》、《书》两篇五经文;齐昀作《诗》;杨觉知作《易》与《春秋》,并兼修改校准之责,审阅最后的成稿。
    而第三场的五篇策问,则归了两个年纪最小的成员。柳至泽作农耕与粮税两篇,而林漱容则一人独揽剩余三道大题,分别为水利、天承律与沅州大旱在杨掌院最后给众人修改时,还特意请来了明昙,细细询问她沅州赈灾的具体事宜,丰润文章,让此策论变得更为详实有据,令人心服口服。
    定稿之后,明昙还专门拿到天鸿殿让皇帝也看了看,果然引得后者大赞,称此为八斗大才尽蕴于其中,末了还催促明昙赶快开印,以期能在会试中看到同一水平的锦绣文章。
    父皇都下了口谕,明昙哪能不遵?
    索性折桂题抄的封面也不打算弄得太过繁复,只让林漱容画了一段开满小花的桂枝,便把图案与文稿交给了周掌柜,让他即刻开始主持拓印。
    这可是关乎圣命的大事,周掌柜自然不敢出半点差错。好在书斋里压根没有生意,他便每日都到后院监工,全心盯着那些匠人们雕版刻字、小心翼翼地往纸上印刷。
    直到全数印完,再把纸张装订成册,为书封上仅有墨线的桂枝人工着彩,一点点涂出浅金色的桂花和绿色的叶片
    霎时间,有了颜料的点缀,整本书籍都变得焕然一新。
    林漱容画工精妙,即使是这样一段简单的桂枝,也能勾勒得栩栩如生:每朵花的朝向、大小都有着细微的不同,挤挤挨挨聚成三五个花团;浓绿而宽大的叶片脉络清晰,与花朵交相掩映着,描上阴影,让整幅画都显得立体了许多好似轻抖一下,就会让桂枝从书里滑落一般,分外引人注目。
    全部完工后,周掌柜捧着准备交给九公主的样书呆看了半晌,双眼圆瞪,口中不由喃喃道:我的老天爷
    这么漂亮精致的书,居然不是哪个达官贵人阁架上的藏品,而是从自家书斋里印出来的?
    周掌柜心中跳个不停,转头看向店外络绎不绝的人群,口中暗暗咬牙。
    他就不信,等这样的一本书摆出去,还会有人能忍得住好奇,不停下步子来翻看!
    几日之后。
    今天是乡试发榜的日子,天刚蒙蒙亮,许多人就已经在榜下挤作了一团,也不管墙上压根空无一物,反正就顶着个大脑袋往前冲,誓要抢占到视野最佳的第一排。
    直到天边第一缕熹微的晨光出现后,贡院的大门才轰然打开,从里头走出了几个神情严肃的卫士,分作两路,几人去阻拦沸腾起来的人群,几人则去张贴桂榜,将那浅黄的大纸往墙上一粘,底下登时就传来一声惊喜的高呼:第十二名!我中了!我中了!
    文兄!快看快看,那边最上头是不是你的名字?
    哈哈哈哈哈!我儿出息!此番乡试一过,就已经是堂堂正正的举人老爷了!
    这、这二弟你也帮我看看,上面怎会没有我的姓名
    我的五言八律诗明明作得不错啊!怎会被黜落?我不信!
    唉,李兄,今年秋闱题目太难,我们只有再等三年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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