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出准备好的正装,递给对方,“李工还在医院挂水呢,情况很稳定,估计晚上就能出院。只是麻烦您跑一趟。”
    今天下午,原定给甲方送标书。没想到项目负责人和总设同时被一份外卖毒倒,人倒是没事,但都在医院挂水呢,肯定不能出来。
    公司还有其他人,但资历不够,让他们送标书,显得不够尊重甲方。好在项目设计时,溪姐全程跟着,什么问题都懂,能代替项目负责人跑这一趟。
    “人有旦夕祸福,谁都不想发生意外,人没事就好,”越长溪换上白衬衫,正在扎头发。领口的几个扣子没有系,露出大片锁骨,和若有若无的阴影起伏,她懒散道,“咱们公司是不是水逆?最近总出事,要不找个大师看看吧。”
    生活很神奇,它能在经年累月中磨平所有棱角,也能在岁月蚕食下平复很多伤痕。
    今天已经是越长溪回到现实的第三个月。
    本该她死去的那一天,平淡而安稳地被度过。没有突发的疾病、没有痛苦不堪,她只请了假,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就度过了曾彻底改变她命运的那一天。
    平常地让她忍不住唏嘘。
    再之后,就是正常上课、参加社团活动、期末考试。与越长溪想象的不一样,她不仅没有伤心欲绝,还很快投入到忙碌而规律的学习生活中。而那些痛苦,仿佛随着旧世界的记忆一同被遗忘,只剩下浮光掠影,极偶尔时,才会在眼前闪过。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后,看着同学们发自内心的笑容,越长溪甚至有些恍惚。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可那些疤痕,却已经被神奇地愈合。
    收拾好文具,越长溪一抬头就看见班长笑意盈盈的脸,叶锦不太好意思地说道,“溪姐,你假期留校么?我想搬去和你住两天。”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成年人也各有她们的难处,越长溪很体贴地没有询问,只卖着关子道,“我不留校。”
    眼见叶锦肉眼可见地沮丧,她又笑着开口,“但因为我出去旅游,整个假期都不在,所以房子全归你。”
    学校宿舍条件不好,租房住的也有很多,但八班女生少,叶锦思来想去,也只能问越长溪。问之前还有担忧,好在对方什么都没说。
    她露出感激的笑,“谢谢你。”
    从书包底部翻出一串钥匙,越长溪将备用钥匙给对方,调皮地眨眨眼,“这有什么可谢的,反正水电费都是你自己交,而且,我还要感谢你帮我打扫房间呢。”
    叶锦曾去过越长溪租的房子,她只能说,和越长溪干净漂亮的外表截然不同,她的房间更像是凶案现场,还是刚刚被打劫过的那种。
    说完这话,两人都笑了。只是叶锦笑着笑着就红了眼眶,又低低重复了一遍,“还是谢谢你。”
    将挡在对方眼前的刘海别在一边,越长溪声音也柔软几分,“没事,谁都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也一样。”
    刚回来的时候,虽然她的性格已经完全不同,但是想要融入熟悉却陌生的世界,越长溪还是有些胆怯。而且因为已经大二,朋友圈子已经很牢固,很难突然插进去,但是叶锦很快就接纳了她,越长溪也拥有了第一个朋友。
    第一个总是不一样。
    大家基本都收拾好东西,但教室内仍然人声鼎沸,同学都就着刚才的考试讨论。带着厚重眼镜的学委突然跑过来,“溪姐,你说选择最后一道题,选b还是选c。”
    这样的话题,以前从来都不会问到越长溪身上,哪怕她常年是班级第一,但因为性格缘故,同学们不爱和她交谈。虽说大家素质都很高,不至于霸凌或者欺辱,但也多多少少避开她。
    稍微想了一下,越长溪很肯定地回答,“选b。”
    又拿出草稿纸,给对方演示了一下计算过程。
    她讲解的过程,周围几个同学自发凑过来,有的懊恼,有的高兴。等她三下两下讲完,后知后觉的学委才突然发现叶锦哭了。
    学委大概是个钢铁直男,直接问,“哎呀,就一道选择题,锦哥也不至于哭吧。”
    叶锦瞪了对方一样,没说话。
    越长溪却很自然地搂过她的肩膀,笑道,“你别烦她。锦哥最后一道大题算错了,气哭的。因为她昨天才看过原题。”
    “这种最气人了。而且老师分明说这个知识点不考的,我也没细看,”学委一副我很懂的样子,末了又补充道,“但是我没错。”
    叶锦:???小伙子你这么不上道,是欠收拾了吧。
    被学委一打岔,同学们哄笑着散开。愉快的假期开始,什么考题、知识点立马被忘在脑后,有心急的同学,已经张罗着回寝室收拾东西。
    越长溪也差不多,春运将近,一票难求。她定的火车票是晚上六点的,行李什么已经收拾好,但是再加上赶往火车站的时间,也只是刚刚好。
    她和叶锦打个招呼,“钥匙给你,什么时候去都行。我今晚的票,就先走了。”
    困扰的事被解决,叶锦心情不错,难得露出个笑容,“旅行愉快,我们下学期见。”
    正午的光顺着窗子洒下,映出跳动的尘土。越长溪背上包挥手。
    “好的,我也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新的一年,一定会好的。
    //
    到达火车站时,距离发车还有一个小时。候车大厅坐满了人,越长溪转了两圈,决定去二楼饮品店坐下。
    饮品店就在楼梯口处,转个弯就到了。没等点东西,就听见角落传来几道欢快的声音,“溪姐,过来坐呀。”
    回头,是两个直系学妹。
    她们是叶锦在学生会的部员,和越长溪见过几次,慢慢也熟悉起来。两个学妹性格都非常好,是那种遇见熟悉的人、哪怕绕过半个操场也要打招呼的小太阳。
    越长溪很喜欢她们。
    点完东西依言坐下,三个年龄相仿的小姑娘很快聊起来,她们默契地没有提学习,话题全部围绕在假期去哪玩,最近有什么新鲜事。
    两个女孩话多,却不聒噪,叽叽喳喳像是两只山雀,只是单纯坐在她们身边,就会感到愉快。
    咬着吸管,越长溪浅浅笑了。
    曾经她以为世界遗弃自己,却不知,是她先遗弃世界。
    自己不爱别人,又怎能被爱。
    ……
    发车时间很快到了,越长溪和两个小姑娘道别,并成功收获了两声甜甜的“学姐再见”,和几包小饼干。在等待检票的时候,她撕开包装尝了一块。
    甜得腻牙,但她喜欢。
    吃着小饼干,一路跟人群晃到车厢,越长溪只买到坐票。虽说要坐一夜,但是能一直看着窗外的风景,也很好。
    她买的是普通票,四个座位两两相对,坐在她旁边的三个女孩是一同来的,看样子也是学生,气质很干净。
    越长溪只帮她们抬了一下箱子,就又收获了很多零食。
    对面的女孩拿出一包牛奶糖,微笑的样子把整个昏暗的车厢都照亮。
    “谢谢你,同学。”
    人生的很多时候,幸福其实都已经递到你眼前,只要伸手,就能接住它。
    多年过去,越长溪终于学会了在恰当的时候伸出手。
    她接过那包糖,心底最后的阴霾也散去。
    她失恋了,那又怎样。
    她还年轻,路上还有很多风景等着去看,很多人等着去爱,大可不必伤心难过,甚至一蹶不振。
    况且谁的20岁,不是在跌跌撞撞中度过。
    越长溪剥开一块糖。
    嗯。也是甜的。
    //
    整整十二个小时的火车,第二天早上六点,车厢到达终点站,也是越长溪此行的目的地——新南。
    新南是个很小的三线城市。既非山水圣地、也不是文化之都,甚至在信息如此发达的年代,网络上的信息也寥寥无几。
    唯一有些名气的地方是它的姻缘庙,据说是某朝皇帝亲自督建,具体已经不可考证,但是附近省份的一些小情侣还是会来祈求姻缘。
    查资料时,越长溪盯着点评软件上、无数散发着粉红泡泡的情侣照片默默无语。
    这个地方,怎么看都非常适合她如今单身狗的状态呢_(:3)∠)_
    但最后思来想去,越长溪还是买了票。
    因为她决定做一个积极的人,所以,既然决定用随手在地图上点一个地方的方法选择目的地,就要说到做到。
    好在,这个地方也没有让她失望。
    因为地理位置偏南、又靠海,所以新南并不冷,空气也清新。向远方看,还能看见薄薄的雾气笼罩整个城市,颇有几分山水画的意境。
    越长溪拉上拉链,走出了火车站。
    站外人不多也不少,出租车司机“姻缘庙、姻缘庙”的喊声不断,她询问了一下价格,和点评软件上差不多,便跟着那司机走了。
    司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带着个比较紧的紫色毛线帽子,从后方看,特别像洋葱头。越长溪想象着洋葱头开口说话的样子,自己噗嗤一下笑出声。
    司机操着不知哪里的口音问,“小姑娘也是来求姻缘的?”
    “差不多吧,”越长溪含糊答道,“来看看。”
    不知是不是所有的司机师傅都很热情,还特别精通城市历史。但至少这个师傅是。上车不过十分钟,越长溪已经知道了新南自建城以来的发展史,甚至连哪个官员懒政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如果再学会它有些古怪的口音,自己都能算上半个本地人了。
    越长溪失笑。她关闭手机的实时地图,一边随意应和着,一边看向窗外。
    这个城市与它的名字一样温柔,路很宽,绿化也好,经常一眼望去都是绿色。如果把它比做人,大概是位年轻的母亲。眼中既有年轻人的活力,也有母性的柔软。
    越长溪觉得,自己已经开始喜欢这里。
    又过了十分钟左右,汽车开到姻缘庙山脚,司机师傅收过钱、又说了几句旅途愉快的话之后,一踩油门走了。
    同样的祝福,越长溪已经听过三四遍,但每一次都有新的感受。
    她回头转向碧绿的青山,山上树木茂密,中间有一条石板路,
    盯了半晌,越长溪突然冒出一句,“是不是所有的庙,都要建在山上?”
    无人回答,她却莫名被逗笑。笑声很大,好像还惊起了几只鸟雀。
    越长溪便更高兴了。
    姻缘庙在山顶,按照点评上的说法,两个小时左右就能抵达。对于越长溪来说,就是二十分钟的路程。
    这也是她敢独自旅行、还往山里扎的原因。
    被主神送回来之后,她所有的疾病都被治愈,身体素质也大有提升。越长溪为了测试,特意找到个自由搏击的教练对招,她大概只用了一分力气,就赢得彻底。
    事后为了不显得古怪,她只得谎称自己是少林寺的弟子,从小就练武。教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问她想不想参加奥运会。
    奥运会是不可能参加的,万一不小心打破人类极限,被关小黑屋怎么办?
    一边胡思乱想着有没有小黑屋的事,越长溪一边爬到了半山腰。这里果然不是旅游旺地,一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就当她准备拿出手机拍照时,忽然脚下一滑。
    视线坠落,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手机也脱手。越长溪匆忙拽住了身侧扶手,木头栏杆摇晃地厉害,还发出几声吱吱嘎嘎的声响,但好歹,人算是稳住了。
    但她包里的水就没那么幸运,咕噜咕噜顺着一侧滚下去,很快从视线里消失。她如今站得地方很特别,类似于悬崖,若不是栏杆挡着,一定会像那瓶水一样,跌落到山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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