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秋锋真诚说:您容貌天下无双,谁看了都要脸红,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容璲吼道:那你就是对朕有非分之想!
    傅秋锋同样提高声音:这是两回事,就算喜欢臣也是喜欢您的脸。
    你容璲气的手抖,肤浅,荒谬,粗俗!
    傅秋锋赶紧举手解释:是欣赏,臣真的绝无半点污秽之意啊!
    那你是说朕的想法污秽?
    臣绝无此意,您的任何想法都是合理的!
    容璲扭过头,深吸几口气,恼羞成怒连耳根都通红一片,又说不出的失落不平,他不禁感觉这些天来他的纠结都成了笑话,都是他一个人的可悲妄想。
    傅秋锋也被迫开始冷静,山洞的气氛陷入僵持,激动的情绪逐渐平复时,如同回光返照只是抽干最后的精力似的,他撑着地面剧烈的咳嗽起来,呛咳间呕出一滩鲜红的血。
    容璲心头一抽,溅在他衣摆上的血仿佛灼痛了他缺乏温度的皮肤,他登时心软下来,又无比委屈,一把抱住傅秋锋,恶狠狠道:朕的脸当然是朕的,朕不管,你就是喜欢朕,敢再否认,朕就朕
    他说了半天,连一句象征性的狠话都没想好。
    傅秋锋把头抵在容璲胸前,这次是再也使不出一点气力,衰弱的肉眼可见。
    陛下。傅秋锋良久才吐出这两个完整的字,把箭剜出来。
    朕的匕首丢了。容璲道。
    臣还有。傅秋锋提醒他。
    容璲愣了愣:朕赏给你的匕首,没开刃。
    那就看陛下的手法了。傅秋锋几乎看不清近在咫尺的容璲是何种表情,他直冒冷汗,头脑也昏昏沉沉,还是顺着容璲的腿趴了下来,尽量轻松地宽慰道,您也可以当做臣口无遮拦害您误解的惩罚。
    朕岂是如此小肚鸡肠的人!你不喜欢,倒省了朕绞尽脑汁拒绝一个救朕性命的有功之臣!容璲斥道,他攥了攥手指,从傅秋锋腰上摸出那柄雕花匕首,拔刀出鞘的一刻,第一次这般犹豫不决。
    他没由来的烦闷怨怼,但所有感情都被傅秋锋的血冲淡,容璲强迫自己冷静,镇定,漠然,就像登基以来一直告诫自己的那样,他俯身把刀凑道火焰上,随着他的手而一起颤动的匕首慢慢稳定。
    傅秋锋察觉容璲慢慢掀开了他的衣衫,那双手在火焰边烘烤过,暖和又灵巧,一点点伸到胸前拉开衣襟,再舒缓地从后颈向下掀起,他沉默着咬住了自己的衣袖,期望能在中途昏过去最好。
    容璲突然嗤笑了一声:既然你不喜欢朕,那换朕来喜欢你好了。
    傅秋锋口中的布一松,一刹那的惊讶和波澜让他愣住,但背上骤然一疼,烧热的钝刀顺着箭杆的方向刺入皮肉,每一寸经脉骨髓都在抗拒的同时又将刀尖深深吞入,痛楚顺着脊椎流向四肢百骸,连指尖都不受控制的战栗,在岩石地面上抓出道道血痕,傅秋锋的呼吸猛地梗在嗓子里,噎成一声变了调的呜咽。
    容璲在精准操纵内力上已经经验十足,就算达不到飞花摘叶皆可伤人,但驱使一柄匕首在血肉之躯上横冲直撞也绰绰有余。
    附着真气的刀尖劈开肌理,和箭头蹭出一声瘆人的噪音,傅秋锋肩胛像停在花瓣上的蝴蝶一样向上耸立合拢,细密的汗珠混合着血迹在雪白的背上晕成一幅水墨,容璲咬紧牙关,尝到一口腥甜,他用力剜出带着倒钩的箭头,将它们甩远,撕下一片里衣按住血肉模糊的伤口。
    一回生两回熟,剩下的箭头容璲已经熟练麻木,傅秋锋始终没有开口,他的眸光有些涣散,死死咬着衣袖,在断续的破碎喘息中逐渐松下了挣扎。
    容璲快要撕完了自己的衣摆,把傅秋锋裹的严严实实,点穴包扎所有能做的都做完了,拿开傅秋锋咬在口中的衣袖时看见了唇上几道细碎的伤口。
    他鬼使神差地用拇指抹了一下,浅淡的血痕在指腹扩散,触感柔软温热,容璲怔怔地蹭了蹭手指,冲出洞去捡了树枝枯叶把火烧的更旺。
    傅秋风!傅公子,醒醒!容璲卷了个叶子,到河边盛了些水,托起傅秋锋的后脑慢慢喂给他。
    咳傅秋锋躺在容璲怀里,回过一点神,等他抿完了那点水,才急于求证似的问道,之前,是开玩笑吧,为了让臣分散注意。
    容璲嘴角一颤,笑容慢了一拍才跟上:是啊,是玩笑,你好好躺着休息,已经没事了。
    那您呢?傅秋锋反问,您也平静了吗?
    容璲的笑越发变得苦涩,他抿嘴尽量板起脸,用傅秋锋熟悉的语气道:朕已经很平静了,你知道朕为什么用幻毒欺骗嫔妃吗?朕朕只要碰到她们,就会想起朕的母亲,想起她身上密密麻麻的箭,她只剩一口气时用那双瘦弱的手去擦朕的眼泪,血在朕脸上擦的一塌糊涂有时朕也会噩梦连连,梦到那血变成褐色的,深绿的,浑浊的粘液。
    傅秋锋眨了眨眼,只能看清容璲的轮廓,容璲在耳边忽远忽近的声音催人困倦,但他还是坚持陪他说话,努力保持清醒:那一定是个好母亲。
    是啊,但凡朕早到一步,就可以带她走,但朕来晚了,可笑的是,即便如此朕也没自责多久,朕把所有的过错都推给容瑜。容璲此时的笑称得上凉薄,他不客气地讥讽自己,朕和公子瑜不一样,朕是自私的,朕永远不会责怪自己,朕只会做对自己有利的事。
    傅秋锋努力地皱起眉,反驳他:您没有错,如果您真的自私,臣已经葬身河底流沙了。
    容璲伸手替傅秋锋理了理头发,用袖口擦去他额上的汗:那是因为你还有用处。
    臣若没有用处,也不会出现在陛下面前。傅秋锋轻轻吐了气,就算您有目的也实属正常。
    容璲沉默了一会儿,有些黯然地垂下头。
    朕当时正在翻冷宫的墙,另一条路上的叛军追杀容瑜而来,他为了甩掉叛军,就走冷宫的小巷,小巷狭窄,追杀他的人带着弓箭,其中一人放了箭,然后就是一片箭雨。容璲继续说道,照看冷宫的宫女内侍早就逃命去了,朕的母亲当时就在附近徘徊,容瑜把她推到巷口,她中了箭,就堵在那里,一个活生生的人,顷刻间就成了冷冰冰的尸体。
    傅秋锋枕着容璲的大腿,竖起手腕,随意拍了下他,也不知道拍在了哪里,权当做安慰。
    都严词澄清了,就别乱动手动脚调戏朕,否则朕可让你负责。容璲抓住他的手,语调低哑的揶揄,沈将军当时负责断后,只剩下他所带的一支人马还在皇城,他知道朕的打算,赶来接应时与叛军交手,朕这才得以带走母亲。
    朕当时已经昏了头,不敢相信她就这样死了,那朕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韦渊让朕快走,沈将军只能分出三个人保护朕和追来的韦渊撤离,朕偏要背上她不肯放下,逃出皇城,到了京师也是一片混乱,连皇帝都逃难去了,百姓哪里还能安全?
    傅秋锋鲜少听过容璲谈及百姓,如今听容璲的语气,并非是他不在意,约莫是提了也只能徒增悲哀。
    那三个士卒在京城就被大肆策马劫掠的叛军所杀,朕和韦渊逃进一户人家,躲进了院中废弃的地窖里,想等巡逻的叛军离开后再出城,但他们见这户人家还算富裕,又是临街视野开阔的地方,就拿它当做了岗哨。容璲越说语速越慢,有种惨烈的悲怆,好像每提一句都是从紧紧压在脑海深处的记忆里现淘出来,朕一直背着她,她变得那么轻,好像正在离朕远去,也变得那么重,仿佛被这个待她不公的人世拉扯坠落。
    傅秋锋也不禁泛起遗憾,他亲手给父母下葬立碑,搬动逐渐僵硬的尸体时,也是同样恍惚。
    躲在地窖里的第一天,那时还好,窖中存了些青菜,朕饿极了,就啃一片白菜,现在想想,韦渊那时比朕都懂事。容璲发出一声短促的笑,手指紧紧握着,可朕的母亲朕一直带着她,把她也带进了地窖。
    傅秋锋这时才感觉事情不对,他舔了下干燥开裂的唇,疲惫不堪,就稍稍闭了会眼:只是城中的富户,不可能咳咳,一直用作岗哨吧。
    当然没有一直,叛军在那里待了十天,顿顿酒肉,没人在意一个破菜窖。容璲艰涩地说,那是朕的母亲,天下间最坚强,最美丽的女子,可这十天里,朕透过地窖盖子射下来的光,看着她四肢抽搐着僵硬,又无力的瘫软,看着她的尸体膨胀溃烂,腐臭的气味从令人作呕到浑噩适应,朕终于接受了她已经死了,那么可怖,那么恶心
    傅秋锋瞠目结舌,与其说是受到震撼,更多的是感慨容璲居然好好活下来了。
    朕不想再看到她的脸,朕把她拖起来,脸朝下摆在了墙角,她的胳膊和衣衫黏在一起,朕搬她的时候,凝固的血肉和衣服滞塞的分离,好似扯开了一滩破旧的棉絮,是那种经年碾压的,不再轻柔,肮脏沉重的合成一片的旧棉絮。容璲抬手捏了捏太阳穴,深深呼吸,等院中的守卫终于离开时,已经是第十天,朕去挪那具尸体,然后,她的脸和地面
    容璲终于说不下去,右手掩住了眼睛和前额,傅秋锋看他没有哭,但痛苦分毫不少。
    朕慌忙逃走了,带着韦渊,头也不回的狂奔,把她丢弃在了地窖里,等朕再回京城,派人打听过,先帝收复京师之后,有好心人发现了她,收埋了她的尸体,朕为她在故居重修了陵墓,可朕总觉得,朕什么都没做到。
    三皇五帝,圣人君子,贩夫走卒,娼妓奴仆没有谁是特别的,如果朕死了,朕也会腐烂生蛆,化成一具白骨。
    傅秋锋突然很想抱一下容璲,如果能让他温暖一点,好受一点,就像容璲喊醒他时那样,告诉容璲世上还有需要你醒来的人。
    可他抬不起手,身体越来越沉,像是要落入一片无底的沼泽。
    朕现在什么都告诉你了。容璲满眼悲悼,看向傅秋锋时,又有些说不清的柔和难过。
    陛下。傅秋锋硬是挤出嘶哑难听的一声,臣的名字,秋水寒锋。
    什么?容璲喜忧参半,一面去试傅秋锋的脉搏,一面倾身去听,傅秋锋说出的几个字音有些模糊,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傅秋锋要告诉他自己的本名。
    剑横秋水,出鞘寒锋?所以是傅秋锋?容璲一点点攥紧傅秋锋的手,嘶声喊道,朕知道了,但这还不够,别想拿一个字就敷衍朕!傅秋锋!
    耳畔明明是同样的字音,但傅秋锋偏生就是松了口气,慢慢阖上了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  ※是睡着了※
    第67章 雨魄云魂01
    承受伤痛的人短暂的获得了平静,剩下难以平静的人承受内心翻滚的隐痛。
    容璲用尽力气驱使着自己的手摸上傅秋锋的手腕,在探得微弱的跳动尚在时,长长地舒了口气,把自己的衣衫脱得只剩里衣,都给傅秋锋盖上,又出门去捡了一抱树枝枯木,把火烧旺。
    他坐在洞口,一面警戒周围可能的叛军,一面让自己在四面透风的环境里摆脱那些不断侵扰的回忆,不停的告诉自己,傅秋锋只是昏迷,这周围很安全,他们随时可以走,夜幕在山间壮观辽阔,不再是破旧木板间的一线天光。
    容璲重复着试探脉搏和加柴,不知过了多久,才在树林间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瞬间聚起精神,伏在地上侧耳细听,约莫有五六个人。
    容璲拍出一掌,掌风熄灭篝火,离开洞穴跃上离洞口最近的一棵树,握住了匕首。
    这匕首的重量不轻,容璲一手扶着树干,忍不住翻来覆去看了几眼,这是他赏给傅秋锋的,单是上面镶嵌的宝石就沉的让人想要发飙,他暗骂当时心存捉弄的自己,手指默默往中段挪了挪,待为首一人黑衣人靠近树下时,无声无息跳了下去。
    主上?韦渊背靠着树干,惊讶又忧心忡忡,您没事吧?
    容璲在半空就已经认出韦渊,墨斗正在韦渊肩上,等他稳稳落地时嗖地窜了过来,用脑袋蹭蹭他的侧脸。
    来的正好,傅公子受伤了。容璲直接带路往回走,你带伤药了吗?
    带了。韦渊听容璲凝重的声音就知道事情非同小可,扬手放出一个信号弹,快步追上容璲,傅公子莫非找来此地了?他怎会受伤?
    是为了救朕。容璲总算有了些把握,他武功比朕好的多,朕和他潜入公子瑜的大本营,朕挟持公子瑜本想脱身,但在吊桥上公子瑜令人放箭妄图与朕同归于尽,傅公子现身救了朕,公子瑜斩断吊桥,朕和傅公子摔落河中,傅公子中了箭,情况不妙。
    韦渊目瞪口呆:这这也太危险了。
    韦渊后知后觉:傅公子会武功?好像也不意外了,属下也时不时有种这样的直觉,那公子瑜呢?
    他也摔下了河,还中了毒。容璲声音一狠,派人沿岸搜查,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韦渊点头,属下是被傅公子的线人指了方向,往这边搜查的,本以为您会在山中,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您。
    谁?容璲不解。
    一个故作镇定的舞姬。韦渊说。
    容璲了然,两人进了山洞,其余暗卫留在洞外警戒,韦渊看了看傅秋锋身上盖的好几层衣服,又悄悄瞅了两眼容璲,蹲下检查伤势之余问道:主上,傅公子对自己的底细百般隐瞒,您不怪罪他吗?
    他再隐瞒,不还是为了救朕而暴露。容璲动作轻柔地扶起傅秋锋的肩膀,让他趴在自己腿上,眼里哪有一丝责怪。
    韦渊拿出随身的金疮药,拽了下傅秋锋的里衣,昏迷中的傅秋锋无意识地颤了颤,喉间溢出一声喑哑的低吟,韦渊还没觉得怎样,容璲已经挡开了他的手。
    小心点。容璲不满地皱起眉头,自己轻轻撩起傅秋锋的衣裳。
    韦渊微妙地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容璲给傅秋锋包扎时系的精美活结:傅公子既然武艺高强,您大可放心,习武之人哪有那么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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