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额头滚烫,身体冰凉,整个人如置水火之中。
    姜昭昭一声不响,从头到尾盯着他看,目光将祁憬舟的脸描绘了千百遍。
    她记起从前,每每她生病,他也是这样守在自己身边的。
    有时候感染了风寒,她咳嗽得厉害赶他走,他不说话也不走,只冰着一张脸坐她身边拿着一本兵书看。
    从下人口中得知,驸马爷为了陪她养病,推了所有的公务。
    那时祁憬舟已与她冷战多时,她不愿多同他讲话,他也不愿同她争执。
    外人看来的夫妻恩爱,就连公主生病,驸马爷也要赶回去照顾,不过是一人看兵书,一人捧着话本子看,各不干扰。
    只有这时候,气氛才是最融洽的。
    然后这样融洽的场景只持续了两天。
    因为姜昭昭说了一句:“祁憬舟,我们和离吧。”
    她难得地换回了从前软软的语调,一双手压下他正在看的兵书。
    少女的墨发垂下,落在少年的肩膀上,与黑色的锦衣上的金色丝线纠缠。
    说完这句话,姜昭昭看到他抬头,眼含冰碴似地看向她。
    他坐在她的身侧,依靠着床栏,眸中是姜昭昭跪坐俯下身子靠近他的画面。
    这人很少说话,现在又这样看着她,是想听听她还能再说什么。
    “我和离书都准备好了。”
    这么说着,她就从身后拿出了一纸和离书,上面四个大字,“一别两宽”。
    她想了许久才写下了这四个字。
    既然都要互相折磨,不如一别两宽,他一直在自己身侧,她就会一直忍不住折磨他。
    她要什么得不到,情爱这东西,她当然也想得到。
    很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只希望那个人一定只爱自己,很爱很爱。
    可她求得有点累了。
    他与自己相伴,也不过是她的喜欢和一纸婚书的束缚,趁现在她还想放过他,他就赶紧走吧。
    与她想象的画面不一样,祁憬舟先是看了和离书上的字,然后什么也没说,拿了和离书就往自己脚边不远处的火盆里一扔。
    白纸瞬间被火焰卷没,烧成灰烬。
    他用比窗外夜色还深的眼神,凉凉道:“倘若臣死了,一定成全公主。”
    说罢,捞起自己的外衣径直朝门外走去。
    要嫁我为妻的是你,要与我一别两宽的还是你,姜昭昭,你到底想如何?
    望着离去的背影消失,床上跪坐的人合上了兵书,又捧着兵书下了床,将它稳妥地摆放在了书架上。
    那行书架是一排整齐有序的兵法类的书籍。
    ……
    看着看着,姜昭昭的手便滑落到他的眉骨上,少年似星辰的眼睛闭上,窥探不见属于少年的锋芒凌冽之气。
    乖巧极了。
    门被敲响,她快速地收回自己的手,思绪也被拉回现实。
    “公主,要不在下来喂祁大人吧?您守在这儿整整一刻了,还是去歇歇。”
    姜昭昭摇头,拿走药碗,她说:“你退下吧。”
    小侍卫说:“可您今天快一天没吃饭了。”
    “我不饿。”
    “咕噜咕噜。”
    小侍卫疑惑地看向她。
    “等他喝下我就去吃晚饭,让人先准备着吧。”她无法只得说。
    “是。”
    门又被关上,姜昭昭端着药碗,犹豫是喊醒他,还是直接灌他嘴里。
    端药碗的手位置换了又换。
    她决定直接灌,如果不行再喊醒他。
    这么想着,她舀一勺药汁后,轻轻吹了吹往祁憬舟嘴边递。
    另一只手轻轻剥开他的嘴唇。
    碰到嘴唇后,勺子往下一翘,药汁往外流。
    很好,大部分药汁洒了个完,喂进他嘴里的寥寥无几。
    “祁憬舟。”
    她唤他的名字,这人呼吸声均匀,她又唤了一遍。
    还是没动静。
    这人昏睡得这么沉的?
    怕碰着他的伤口,姜昭昭不敢摇晃他,太医又说不要惊醒伤者。
    那怎么办?
    总不能这个时候跑外边把药碗给小侍卫说你来吧。
    心中升起一个法子,她进退两难地看着床上的人,漆黑色的药汁升起的热气飘过她的眼睛。
    雾气缭绕,姜昭昭深吸一口气,摒弃杂念,心无旁骛地端着药碗大大含了一口药汁。
    在伤者为重的心理暗示下,她心道这药真苦!
    烛火被风扯拽地摇摇晃晃,碳火也霹雳吧啦,在暖黄色的墙壁上,一人影垂首向下而去。
    姜昭昭看了看祁憬舟的唇,动作静止了一下,然后下定决心贴上去。
    双眼紧闭,她想就这一次,下次谁来她都不来了!
    全当她的唇不是唇,他的唇不是唇!
    下刻,她的唇碰触到了柔软,很冰凉,凭着感觉一点点将药汁渡到他的嘴里。
    时间过得异常漫长,一碗药汁见底,在将要结束的时候,她正作离开,忽地,与她紧贴的唇轻轻动了动。
    姜昭昭睫毛颤抖两下,平静的心跳一下子就乱了。
    然后她睁眼,对上了那人的目光。
    呼吸声被放大,姜昭昭在他的注视下耳朵瞬间蹿红。
    他什么也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祁憬舟是被药汁苦味苦醒的,他意识刚清明些,就感觉到有人在给他渡药汁,嘴里浓重的苦味让他意识越来越清明。
    只不过给他渡药的人一刻也不愿多停留。
    唇上贴着的柔软一点点占据他的感官,在没有力气动弹的情况下,先是动了动手指,手边是空落落地,他只能抬起眼皮,柔光照亮了他眼前的人。
    那是他最熟悉不过的面孔。
    她紧紧闭着眼,在最后的时刻松了眉头,仿若能感知到她的愉悦。
    他心脏似被人揪起来,明知道她是无心,也不由得酸楚。
    那些久远地、让他都忘了的感觉,如浪潮淹没着他。
    亲昵地让他怀念。
    祁憬舟见她眼神中的呆愣,又见她眼中的惊疑,而他就这么静静跟她对视,一眨也不眨。
    随后姜昭昭腾地起来,她的紊乱压不住地浮在她脸上。
    “你别想多!”
    说完这句觉得不够,又补充道:“谁让你不醒来的!”
    这也要怪他么?祁憬舟失笑,尽管整个人醒来后很难受,但他看起来没有一点异常,跟以往睡醒了没什么差别。
    “臣还什么都没说呢。”他声音太虚弱了,大部分只说出了气声。
    见她瞪了自己一眼,祁憬舟又笑,眼角都淌着欢意。
    “是臣的错。”
    他这么一说,更像是有什么了!
    “你还笑?!”姜昭昭见他虚弱至此还跟自己打趣,上手就是拧了他的耳朵。
    换做平日,她别说这么做了,连想都没想过。
    可现在他看起来病殃殃地,特好欺负,让人看着就想把以前积攒的怒气、怨气撒在他身上。
    “我再郑重地告诉你一下,晚上还有两次喝药,你再敢睡着不醒,我就让他们扒开你的嘴硬灌你药汁!”
    “到时候可不管你疼不疼伤不伤的!”
    听起来一点威胁力都没,可看着她认真严肃并且凶狠的表情,祁憬舟点点头。
    小姑娘这时候看起来可爱多了,他抿嘴让笑容收敛去,眼里还有一点笑,宠溺地望着她。
    “公主说的是。”
    姜昭昭耳朵上的红偷偷散去,她放下药碗,侧过身子不理他了,自己拿出一颗糖剥在嘴里含着去去苦味。
    这药真不是人喝的!
    她虽然喝药不怕苦,可这苦得已经让她再也不想尝下次了。
    幸好这药苦,替她折磨折磨祁憬舟。
    这边刚含了两棵糖在嘴里,再看向床上的人时,他就又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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