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岭点点头,道:好友病逝,我们本是去奔丧,没想到路途颠簸,夫人动了胎气,这才有此一劫。现下看来是去不成了,距离这里最近的城镇便是永平镇,那里有家客栈,条件还不错,我们可以在那里逗留一阵子,待夫人好转,再回安城。
    也好。不过,张叔还是尽快给夫人请个大夫。
    匆忙间我也没问,阿岚为何一人在外,这是要去何处?
    不瞒张叔,阿岚父母早逝,是个孤儿,现下正找落脚的地方,昨日碰上张叔也算缘分。季翎岚说的不卑不亢,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世感到自惭形秽。
    张岭眼睛一亮,笑着说道:既然如此,阿岚不若随我们一起。你是我张岭的大恩人,若容你漂泊在外,传出去我还有何颜面面对世人。况且我与夫人膝下只有一子,略显冷清,若阿岚不嫌弃,我们便待你如亲子,绝不亏待你分毫。阿岚觉得如何?
    季翎岚看着张岭眼底的真诚,犹豫了片刻,便答应了下来,道:张叔,那我便同你们一起上路,也方便照护夫人。至于恩情不恩情的,张叔以后莫要再提,阿岚那般做也是出自本心,为自己积福,张叔不必放在心上。
    好好,那我这就吩咐下去,早饭后便动身。张岭现在是越看季翎岚越顺眼,如果他有女儿,一定会招季翎岚做女婿。
    季翎岚给大牛要了一碗水,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将药放了进去,然后将碗递给张岭,让他给张夫人喂了下去。
    众人吃过早饭,张岭便吩咐上路,季翎岚被安排在一辆豪华的马车上,朝着距离这里最近的永平镇而去。
    季翎岚拍拍屁股走人了,可是急坏了傅南陵,一接到消息,便不管不顾的出了宫,撒出人手漫山遍野的寻找季翎岚的下落,可惜将整座凤山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季翎岚的人影。
    零九跪倒在地,道:属下办事不力,望主子责罚!
    傅南陵的脸色异常难看,冷声说道:看个人都看不住,要你何用!
    主子,零九自知有错,不敢请求主子饶恕,烦请主子看在属下多年忠心耿耿的份上,给属下去寻他的机会,无论是否寻到,属下都会于一月以后回归,任凭主子责罚,属下毫无怨言!
    零七也跟着跪倒在地,求情道:主子开恩,就给他一次机会吧。
    傅南陵面色阴沉的看着两人,抬腿就是一脚,直接将零七踢飞了出去。
    零七喷出一口鲜血,顾不得疗伤,匍匐在地,道:多谢主子责罚,属下知错!
    你们倒是兄弟情深,好,今日我就应下。零九,若是你寻不到他的下落,我不杀你,但我会要了零七的命。
    零九的身子一僵,随即说道:是,属下遵命!
    零九看了一眼零七,躬身退下,纵身一跃,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冷静下来的傅南陵挥挥手,道:都撤了吧。
    小李子犹豫了犹豫,提醒道:主子,今日晚间,皇上会来浮华宫,现下要马上回宫了。
    看了看季翎岚消失的地点,傅南陵眯了眯眼,道:走吧,回宫。
    尽管傅南陵已经尽量不声张,但还是逃不过向晚别院的耳目。
    春晖园内,李向晚正在药房收拾草药,一个男人突然出现在门口,躬身说道:主子。
    李向晚的动作不停,道:进来说吧。
    是。男人走进药房,随手把房门关上,走到近前,道:主子,三皇子已经下山。
    人呢?找到了吗?
    看情形,应是并未找到。
    李向晚的动作一顿,将手里的黄莲放进抽屉里,意味深长地说道:这阿岚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居然能甩开零九的监视,神不知鬼不觉的脱身。有意思,真有意思!
    主子,属下也很疑惑,季翎岚的身世,属下再三确认过,确实如他所说,父母早亡,独留他孤身一人,这几年皆以乞讨为生。可为何和他接触后,完全与想象中的不同。待人接物彬彬有礼,为人亲和,有自知,不贪心,根本不似没有教养的乞丐,倒像是出身大家的公子。
    若只是普通的小乞丐,你以为小疯子会待他如此?这其中定有我们并不知晓的隐情。
    那这件事还查吗?
    李向晚笑了笑,说道:查来做甚?阿岚既然费尽心机离开,便是不想与我们有任何瓜葛,虽不知是为何,却能肯定阿岚对我们并无恶意。这样便可,无需多问。
    是,主子。
    浮华宫,一个小太监急匆匆的跑进宫门,来到寝殿们前,深吸一口气,道:殿下,皇上已到宫门口。
    殿门打开,小李子率先走了出来,躬身站在一旁,随后便是换好衣冠的傅南陵,长发用白玉冠束起,一身白色暗纹的圆领袍,腰间系着同色腰带,翠绿色的翡翠玉佩作为点缀。这身打扮不能说不好看,只是显得脸色更加惨白,给人一种病弱之感。
    小李子打头,一行人朝着宫门走去,刚到宫门口,就听太监拉着长音,唱道:皇上驾到!
    小李子等小太监全都跪倒在地,唯有傅南陵躬身站在一旁。
    傅连朝身着龙袍,头戴金冠,大方阔步的走了进来。身旁跟着一个青年,穿着一身蓝色的锦衣,手里拿着一把折扇,嘴角含笑,很有亲和力。
    傅南陵躬身行礼道:儿臣见过父皇。
    傅连朝走到近前,将傅南陵扶起,温声说道:起身吧,你我父子之间不必多礼。
    多谢父皇。傅南陵直起身子,看向旁边的青年,冷淡地说道:皇兄也来了。
    傅南平笑着答道:今日是高母妃的忌辰,作为儿臣,当来祭奠。
    既知是我母妃忌辰,为何皇兄这般高兴?安得什么心?傅南陵说话丝毫没有顾忌。
    傅南平脸上的笑意一僵,见傅连朝看了过来,连忙跪倒在地,道:父皇,儿臣并无不敬之意,只是见到三皇弟身子无恙,心中欢喜,还请父皇明鉴,恕儿臣失仪之罪。
    皇兄,众所周知,我的病所有太医都束手无策,只能靠着喝药熬日子,前两日心疾发作,若不是及时赶去向晚别院,恐再见不到父皇。皇兄居然说见我无恙,是在嘲讽我吗?傅南陵步步紧逼,丝毫没有相让的打算。
    傅南平解释道:父皇,儿臣并不知三皇弟心疾发作之事。
    傅连朝没有搭理傅南平,反而是关切地看着傅南陵,眉头紧皱,道:怎的又发病了?为何不将向晚叫进宫,你的身子哪经得起奔波?
    父皇每日公务繁忙,儿臣又不敢打扰,这宫里实在无趣的很,就想着趁此机会,去表哥那儿修养两天,散散心。傅南陵说话的分寸拿捏的很好,撒娇里带着几分小小的抱怨,既不让人产生反感,还能更好表达自己的意思。
    傅连朝无奈的笑着道:你这孩子,都成年了,还这般贪玩。
    傅南陵凤眼微眯,笑着说道:有父皇在,儿臣永远只想做个长不大的孩子。
    你这脸色怎的还这般差?走吧,有话进去再说,别在这里着了风寒。傅连朝拉着傅南陵往殿内走,丝毫没有搭理傅南平的意思。
    傅南陵看看跪在地上傅南平,眼底闪过冷笑。
    第14章
    父皇,您可怪儿臣方才小题大做?傅南陵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被傅南平听到,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
    身为皇子,便代表皇室的脸面,竟还犯下失仪之错,该罚。
    两人说着已经离开宫门口,独留傅南平跪在原地。
    进入正殿,傅连朝挥挥手,众人退下。他看向傅南陵,无奈地说道:陵儿,你已成年,以后行事莫要再这般无所顾忌。恒儿早逝,平儿算是我皇家长子,你的身子朕老了,以后总要离开,护不了你一世,你也该学会为人处世。
    父皇身子骨硬朗,定能长命百岁,倒是儿臣,这破身子指不定何时就没了。短短寿命,每日泡在药汤子里,若还不能随心所欲,那活着为何?
    竟说浑话!傅连朝的怒气在看到傅南陵苍白的脸色后,慢慢消散,缓声说道:你这性子跟你母妃何其相像,都是让人又爱又恨!陵儿,朕便是寻遍这天下名医,也定要治好你的病。
    父皇对儿臣好,儿臣心里欢喜,别的儿臣不奢望,只愿父皇能长命百岁,护佑儿臣一世。傅南陵揪着傅连朝的衣袖,就像儿时一样。
    傅连朝叹了口气,拍拍傅南陵的手,道:好,朕定护你一世。
    父皇,儿臣陪您去给母妃上香。
    傅连朝点点头,与傅南陵一起去了后殿佛堂,这里供奉着高贵妃的牌位。傅南陵拿起香点燃,递给傅连朝,傅连朝接过,插在了香炉内。
    云兰,我来看你了。傅连朝的声音不大,却能清楚的听出其中的复杂情绪。
    傅南陵重新点燃三炷香,跪倒在殿前,双手拿香举过头顶,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随即站起身,将香插进香炉,道:母妃,陵儿来看您了。
    陵儿,你出去吧,朕想和云兰说说话。
    是,父皇,儿臣就在殿外,父皇有事尽管叫儿臣。
    傅南陵退出大殿,随手将殿门关上。透过门缝,看了一眼坐在蒲团上的傅连朝,傅南陵眼底闪过复杂的光,转瞬即逝。他看向一旁候着的小李子,道:你去看看晚膳可准备好。
    是,奴才这就去。小李子躬身退下。
    傅南陵走向一旁躬身站着的大太监,道:庞公公。
    庞立连忙应声,道:三皇子可有吩咐?
    近日父皇似是清减了些,是何原因?
    回三皇子,近日朝中政事繁多,皇上日夜操劳,近日食欲不振,用的膳食是比平日少了些。
    傅南陵眉头紧皱,脸色顿时便沉了下来,道:政事繁多?那些大臣是干什么吃的,朝廷养他们有何用?
    三皇子息怒,切莫气坏了身子。
    庞立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在傅连朝身边服侍多年,他很清楚傅南陵在傅连朝心里的分量,傅南陵说这话可以,傅连朝听了非但不会怪罪,还会说他孝顺,可他一个奴才可不敢搭话。
    那些大臣也就罢了,你跟随父皇多年,怎的也不懂为父皇分忧?父皇胃口不济,定是那饭菜不和口,为何不多寻几个厨子,给父皇换换口味?
    庞立一听,连忙跪倒在地,道:是,三皇子训斥的是,奴才伺候不周,确实该罚,还请三皇子降罪。
    傅南陵的性子众所周知,阴晴不定,又心狠手辣,这浮华宫每年光是打死打残的奴才,就得有几十个。庞立虽然在别处能有几分脸面,但在傅南陵这里那也是得小心翼翼,唯恐惹怒了这个小祖宗。
    念在你伺候父皇多年的份上,今日便不重罚,你就在这儿跪着,父皇何时出来,你何时起身。
    是,奴才遵命。庞立松了口气,偷偷用衣袖擦了擦冷汗。
    半个时辰后,傅连朝打开殿门走了出来,眼眶微红,似是哭过。他看了看地上跪着的庞立,微微皱眉,道:怎的,这奴才惹陵儿生气了?
    傅南陵摇摇头,道:那倒没有。儿臣是嫌他蠢,父皇胃口不济,也不知想想法子,就罚他在这儿跪着。还有那些大臣,整日里也不知忙些什么,什么事都要父皇操劳,要他们何用。
    傅连朝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为君者,本该勤勉,才能造福百姓。朕无事,陵儿放心。
    那父皇待会儿定要多吃一些,把身子补回来。
    好,多吃一些。
    两父子欢声笑语,相亲相爱,而傅南平却跪在宫门口。膝盖渐渐麻木,冷汗浸湿衣襟,即便路过的奴才都来去匆匆,低垂着头,不敢看他,傅南平脸上也觉火辣辣的,心里更是怒火中烧。
    同样遭遇的庞立脚步缓慢的走了过来,没办法,腿脚刚刚恢复知觉,就像针扎的一样,想走快也不行。来到傅南平近前,他躬身行礼,道:二皇子,皇上口谕,让您即刻回府,面壁思过,为期三日。
    傅南平匍匐在地,平静地说道:儿臣领旨,多谢父皇教诲。
    庞立看向身边伺候的小太监,皱着眉说道:还不赶紧将二皇子扶起来。
    小太监一听,连忙走上前,将傅南平搀了起来。傅南平看向庞立,惭愧地说道:庞公公,今日之事确是我做的不妥,还请庞公公代为向三皇弟转达,就说改日我定亲自上门致歉。
    庞立连忙躬身,道:二皇子言重了,奴才定如实传达。
    那就多谢庞公公了。
    二皇子折煞奴才了,奴才可当不得这声谢。
    傅南平没再多说,在贴身太监的搀扶下出了浮华宫,转头看向宫门,傅南平的眼神变得阴沉,不过仅仅瞬间便恢复平和。
    永平镇有福客栈,季翎岚一行人在这里落了脚,张岭财大气粗将整个客栈包了下来,一包就是半月。
    季翎岚不禁咋舌,心里直犯嘀咕,怎么他遇到的人,都不是凡人。
    季翎岚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张叔,您家里是做何营生的?出手这般阔绰,不会是做官吧?
    不是,我张家世代经商,在安城做丝绸生意,倒也积攒了一些家底。张岭逗弄着怀里的婴儿,笑着说道:阿岚,这孩子是你救的,你来给他取个名字吧。
    我?季翎岚连忙摇头,道:这是张叔的事,我岂能越俎代庖,不行不行。
    这有何不可?你救他性命,他的命就是你的,给他取名是他的福气。
    张夫人半躺在床上,笑着说道:阿岚,你就给取吧,你张叔他自幼不爱读书,虽然算不上胸无点墨,也相去不远,可不能让他给孩子取名。
    夫人果然懂我。对于张夫人的调侃,张岭非但不介意,反而全盘接收,足以表明两人的感情真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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