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陆明燊这种家里有矿的,赞助骑手的马主一般是各种各样的土豪富商,譬如孟谦就凭借孟家的人脉,在上流社会如鱼得水,从不需为代言和马源发愁。
    另一方面,岑星徒有孟家长子名号,从未出席过任何正式社交场合,加上声名狼藉,想筹集资金只能靠直播,光马具用品的花费就够他头痛。
    见陆明燊挑了挑眉,岑星解释道:我知道你家不缺钱,不过我们的合约只有一年,往后始终要靠自己,你能把翻羽借我训练,我已经很感激。
    哪怕黑卡没限额,买马轻则几千,多则几千万,他认为还是自己赚钱更有底气。
    可以。陆明燊挨在靠背上,双手交叠,沉思片刻,没有对他的计划提出异议,而是点头示意芳姨上菜,抬眼问:你是今天训练翻羽?感觉如何?
    谈起热爱的马匹,岑星唇角泛起笑意,眼波流转,边翻出手机边说:翻羽不愧是纯血马,动力强劲,性格勇敢、倔强,第一次上要花好大力气才能拉停。我拍了他的照片,你要看吗?他身体微微向前倾,黑眸注视着陆明燊,瞳孔里似倒映着银河,又似闪亮的黑钻石:你知道吗?第一次见面时,我才走近,他就用眼神鄙视我,高傲得很。哪怕在我上马后,他还会不停用力蹦,险些将我颠下马
    有一个小秘密,岑星不会告诉他:翻羽让我想起你。从小野外放牧的纯血马,野性凶悍,一般人无法驾驭,只有专业骑师才能驯服。我就是骑师,我要试着驯服你。
    岑星自己或许不知道,这时的他,眉眼弯弯,眸中像有星星在闪烁,双目纯粹得像初生的小鹿,和初次见面时,陆夫人说的阴险狡诈简直搭不上边。
    我好像说得太起劲了,岑星发现只有自己滔滔不绝,陆明燊沉默不语,以为对方早不耐烦,小心翼翼问:你想看他吗?
    距离坠马意外已过去两三个月,岑星听说,在知道爱马的过敏原后,陆明燊请来国内名医帮马医治,他猜,那人应该还是关心的吧?
    深深看了他一眼,陆明燊开口:把照片发给我。不想让岑星追问,他移开视线:其余吃完晚饭后继续。
    晚餐吃得分外安静,岑星不经意发现,递上的菜肴,和他计算的每餐卡路里摄入量基本一致,可是陆明燊怎会知道?他偷偷打量主位上默不作声的男人,两人隔得不算远,陆明燊连吃饭都是一副机器人充电的样子,仿佛那人不是在吃食物,而是完成一项额定工作。
    饭后,芳姨在陆明燊和岑星递上一份清单,道:这是明晚要送给两家长辈的礼物,请过目。
    陆明燊看向岑星:有没有要添置的东西?
    上面单子足有几十项,从古董到补品,一应俱全,岑星扫了一眼,乖巧应道:我跟他们不太熟,按你的意思吧。
    好的。芳姨得到陆明燊允许,收起单子,礼貌道:接下来麻烦小星少爷和我上楼,试明晚穿的衣服。
    衣帽间里约莫有十来个升降衣柜,进门的地方挂有两套定制灰色条纹西装,墙边的茶几上放着两块百达翡丽手表和搭配的胸针,貌似是专为他准备。
    当岑星换好衣服走下楼梯,陆明燊只稍扬起眼眉,便移不开视线:岑星胸前的钻石扣针璀璨夺目,可依然比不上佩戴的人绿宝石般的丽质。
    合身,挺好的。岑星见他一言不发,径直走到他面前,一手撑在椅子上:就这套吧?
    继续试另一套。陆明燊收回目光,向芳姨打了个手势,评价道:钻石太俗,换。
    真难伺候,岑星不情不愿回到衣帽间,被芳姨领到一扇衣柜前,门一打开,数排古董胸针和手表整整齐齐,从古董祖母绿到黄金红宝石,看得人眼花缭乱。
    他的注意力却被旁边一扇虚掩的衣柜门吸引,柜中挂着一套短骑士服,简洁黑白款,修身精致的剪裁,烫得没有一丝皱褶。
    芳姨拍了拍他的背,惋惜道:那是少爷的骑士服。
    收回视线,岑星任芳姨帮他换下外套和胸针,却忍不住想,如果陆明燊穿上,一定英姿飒爽。
    再次下楼时,岑星看到陆明燊对面的空位上,摆着几个水晶果盘,里面是鲜红的樱桃、苍翠欲滴的青葡萄全是他爱吃的水果。
    淡淡看了他一眼,陆明燊机械开口:坐。
    那我就不客气了。既然对方没继续挑刺,岑星默认不用再换,大方坐下,突然想起那天孟谦的话,抬眸问:对了,陆夫人那边,我需要做些什么去安抚她吗?
    尽管不认为会有多大改善,该做的表面功夫,他不会落下。
    听过他说清原委,陆明燊摇头,面无表情道:这个该由我出面,偏见解释也没用,日久见人心。
    偏见?岑星若有所思,唇间半咬起一颗樱桃,望向坐在他对面的人,这代表陆明燊相信他那天的话?举起桌上的红酒杯,他微醺的眼眸似含着浅浅的秋波,仰头一饮而尽,漾起嘴角道:谢谢了,陆先生。
    看到他无意识伸出的舌尖,粉嫩小巧,一点点舔干净唇上的酒液,像在故意招惹谁一样,陆明燊莫名唇干舌燥,皱起眉头:以后,有事你直接给我发讯息,手机上有存我的号码,我不喜欢隐瞒。顿了顿,他沉声道:并且,我不喜欢被推迟回复,像昨晚。
    昨晚我在十分钟内回复,不觉得是推迟。你有多少不喜欢的东西?要不要列个表格?岑星揉了揉额头,半挨在沙发背上,漫不经心道:我怕我记忆力不好,哪天踩雷就不好意思。
    他只是开玩笑,陆明燊目光在他露出的、半截玉白的手腕上停了几秒,答道:你这个提议很实用,我喜欢,明天会让助理总结,抄送一份给你。如果你认为有需要,你同样可以做一份类似表格,但必要时,我会给你列出特定规范。
    岑星:其实你是劳役人类的AI吧?
    *
    深夜,看到监控里的岑星盖上被子,陆明燊望向另一侧的显示屏,清脆悦耳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你性格和陆明燊一个样。画面里是白天,岑星弯低身,拍了拍马脖子,打趣问:你想不想你的主人?我今晚要见到他,有没有什么要对他说?
    马背上的人眉目温柔,笑得明媚纯净,哪怕只穿简单运动服,仍掩盖不住骨子里透出的优雅。
    自从意外发生后,其他人从不在陆明燊面前提任何马术有关,好像笃定这样会戳他的伤疤,岑星是唯一的例外。
    第7章
    隔天傍晚,黑色玛莎拉蒂准时停在岑星住的别墅门口,陆明燊一眼看到隽秀的青年站在门口,手上捧着一个精致的檀木盒。
    抢在他开口前,岑星先一步解释:我知道你说过不用我管,放心,不会让你丢脸。
    知道他煞费苦心准备的礼物是什么,陆明燊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车上有茶点。
    两家人见面的地点选在陆家老宅,两人乘坐的车到达时,老管家拉开车门:两家的先生和夫人已在里面等候。
    先下车的岑星彬彬有礼向管家打过招呼,等陆明燊的轮椅降下,自然走到那人身边,镇定自若握住他的手。
    指尖颤了颤,陆明燊忍到和老管家拉开一段距离,方压低声、冷冰冰问:你做什么?
    岑星的手比他想象中还要柔软,白净滑嫩,掌心温热柔润,覆在他稍带薄茧的指关节上,像有一股暖流,从指尖流向四肢百骸。
    粉红的唇角轻轻扬起,岑星弯低身,贴在他耳边,眼神无辜道:不懂了,按合同,这是我的职责。甲方,昨天你的邮件里不是说、不喜欢人不按规则办事?
    两人挨得很近,岑星说话时,吐息柔柔掠过他耳边,带起一阵麻痒。陆明燊能数清岑星根根分明的睫毛,稍一垂眼,视线落在他微微松开的领口,锁骨轮廓被衬衣半遮半掩,如同被上等丝绸包裹的白玉。
    明知他是在反将一军,陆明燊竟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岑星不知道用的是哪种香水,身上一阵若有若无清新海洋香气,像故意引人遐想。
    从背后看,他们就像一对在咬耳朵的新婚夫夫,老管家心底欣慰,又不得不轻咳一声,暗示两人快要到大门。
    见陆明燊不出声偏过头,岑星抿嘴笑,直起身,理好衣服,心想:看吧,甲方也有今天。
    可惜,大门一打开,岑星刚升起的一点好心情,便瞬间消失。他听见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爷爷喜欢就好,我辛苦点没什么。尽管不能和明燊哥哥在一起,我一直都把你们当做我的亲爷爷、亲奶奶,你们不会不要我吧?
    沙发上,孟谦亲热挽着陆爷爷的手臂,一口一个爷爷、奶奶,哄得两老眉开眼笑。
    茶几上放着一个打开的锦盒,盒中茶香阵阵,岑星认得,是传统绿茶太平猴魁。
    哥哥,你们来啦。看到两人进来,孟谦瞄了两人握住的手一眼,脸上巧笑倩兮不改,站起身亲昵道:星哥哥,我听说你最近忙训练,连见管家的空闲也没有,就自作主张给你备了给爷爷奶奶的礼物。毕竟他们看着我长大,我知道他们喜欢什么,你不会怪我吧?
    这盒太平猴魁是孟谦高价拍来,他知道陆爷爷好品茶,自信岑星送什么都不可能比得上,宣示主权的第一回 ,他稳胜。
    难怪入门就闻到茶香四溢,岑星心中吐槽,不慌不忙道:以前我确实没多少机会和爷爷奶奶相处,担心送错会让你们不高兴。他笑意盈盈,双手接过身后管家捧着的檀木盒,诚恳道:一点小心意,希望爷爷奶奶不嫌弃。
    以后多来就是了,怎么会嫌弃。陆奶奶看到陆明燊和他紧握的手,又见岑星温文有礼,举止得体,慈祥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和蔼问:你带来的是什么?
    那么,我献丑了。岑星不推却,大方打开盒子,众人只觉墨香扑鼻而来,盒中是一个卷起的画轴。画卷在茶几上缓缓展开,是一幅美人抱琵琶的国画,画上美人身穿华美的刺绣旗袍,怀抱绿檀雕花琵琶,题诗: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这是陆奶奶颤颤巍巍抓住陆爷爷的手,管家连忙在她站起前,让佣人捧起画卷,好让两位老人看个真切。
    岑星在网上查到,陆奶奶是位国宝级琵琶演奏家,他找到陆奶奶年轻时演出的照片,顺藤摸瓜看到婚后采访,提到陆爷爷常亲自给爱妻画像,他便将照片上的琵琶美人用国画重现。
    他想得明白,以陆爷爷和陆奶奶的地位,什么都不缺,只有用真心,才能打动。
    被冷落的陆明燊这时淡淡开口:是小星自己画的。
    岑星心中一动:他怎么知道?
    真的吗?孟谦没想到陆明燊为了岑星,这种弥天大谎也说得出口,他勉力维持笑容,故作惊奇道:我怎么没听过星哥哥会画画?什么时候给我们露一手?
    因为我画得不好,怕爷爷看不上。早知他会这么说,岑星低下头,谦虚道:听说您这里的温室有一株名芍药醉娇红,我想画下来、挂在和明燊的新房,可以请爷爷指点一二吗?
    那可太好了。陆爷爷戴上老花镜,握住老伴的手,赞不绝口:这画好,线条流畅、色彩沉稳,没十年以上的画工,我是不信,小星不错。
    岑星脸一红:是因为画里人好看。
    陆奶奶高兴得合不拢嘴:看这孩子,长得多俊、还会说话,有你陪着明燊,奶奶就放心。
    看着和陆爷爷、陆奶奶谈笑自如的岑星,还有一旁眼里满是他的陆明燊,孟谦把掌心掐出血痕:他不会输的!
    快到晚饭前,在楼上不知道谈了多久的陆、孟两夫妇,方姗姗来迟。孟家夫妇一眼不看岑星,径直坐到孟谦旁边,三人说悄悄话;陆夫人则是推了推陆父,自己坐在陆爷爷身旁。
    你就是小星吧,陆父把孟家三人的举动尽收眼底,看到岑星,主动上前向他伸出手:以后明燊就请你多多照顾。
    岑星客气道:你的儿子这么优秀,能和他在一起,是我的幸运才对。
    对了,陆父在陆明燊身边坐下,他和大儿子一样,讲话单刀直入:听说小星在马场做直播?年轻人的东西我不是很懂,明燊你能跟我说说吗?
    新式营销。对父亲的问题,陆明燊早有准备,点开手机中的报表:小星直播至今不超过72小时,马场客流量增加学员数量增加流量与营业额的转化率为期望能达到
    原来是这样,看到数据,陆父心里有数,还没答话,便听陆爷爷怪责道:整天就知道和儿子谈生意。
    瞥见公公婆婆看岑星的眼神,陆夫人脸色一变,强作镇定道:小星,我新买了几条钻石项链,你能过来帮我看看吗?
    岑星正看陆明燊手机的折线图看得眼花,听到喊自己的名字,没注意是谁,随口答:好。
    等他站起来,对上陆夫人看他的目光,心下一凛,脑中不由浮现起童年阴影:容嬷嬷扎针。
    果然,陆夫人捏住他手肘暗暗用力,将他扯到偏厅,打了个眼色让佣人关上门,一把推开岑星,方才端庄和睦的脸此刻乌云密布:你很得意是么?
    岑星不禁失笑:我不懂你的意思。
    别以为仗着爷爷奶奶喜欢,就在这里放肆。陆夫人交叉手臂,昂起头看他,咬牙切齿道:给你两天时间,不管在搞什么,立刻停掉。她盯着岑星,眼里喷出怒火,嘴唇哆嗦:让你进门,是伺候明燊,不是让你想些有的没的。天天往马场跑,是有心要刺激明燊吗?你怎么这么歹毒?丑话说在前面,万一你坠马断腿断手、瘫痪,我家不会养一个废人。
    静静看她气得五官扭曲,岑星眼底毫无波澜,他克制到对方说完,冷漠开口:第一,我是和陆明燊结婚,并不代表你有权限制我的人身自由;第二,我选择马术,风险由我自己承担,不劳你费心;第三,我尊敬你是陆明燊的母亲,才想心平气和跟你沟通,希望你不要把儿子想成一个遇到挫折就一蹶不振的懦夫,我清楚他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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