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村已经慢慢富裕了起来,父亲和继子每天出门干农活挣工分,继母在家带着小儿子操持家务,和其他的妇女人去山上割猪草喂猪,扫鸭屎捡鸡蛋,挣点儿鸭蛋什么的贴补家用。
    父亲的日子过得还挺好。
    白珍珠又悄悄地去看了看改嫁到临镇的母亲。
    母亲黄三妮大字不识、有些愚笨,性格还唯唯喏喏的……娘家、婆家都看不起她。她二婚嫁了个比她还小三岁的鳏夫,新丈夫是镇上的木匠,有一儿一女,还有两个没有结婚的弟弟妹妹。
    木匠就给黄三妮列出了条条框框:每天要做好一日三餐、要收拾好家里、要干完所有的家务活,然后和木匠的妹妹一块儿看着铺子,要记得高、中、矮凳子多少钱一张,有人来买,钱要收对。
    黄三妮之前被卷入了娘家兄长拐卖妇女一案,被公安叫去问过话。因为胆子太小,出来以后就有点神神经经的,但干起来家务活来还算麻利。
    木匠一家都是好人,再加上黄三妮嫁过去以后,把整个家的家务活给包圆了。体体面面的为木匠妹妹送了嫁,把木匠的一双儿女照顾得干干净净,才能让木匠和兄弟能腾出手来安心干活……
    后来木匠一家的伙食可能还不错,黄三妮胖了、有新衣裳穿了、显得年轻了,白珍珠去看她的时候差点儿没认出她来!
    说到这儿,白珍珠笑着对桃桃说道:“我觉得吧,我爸我妈各有优点,也各有缺点。就是……他们不舒适!两人都是锯了嘴的闷葫芦,一个另娶了能干又强势的媳妇儿,那日子立马就过得红红火火。一个另嫁了心里主意大的男人,也是马上就找着了主心骨……”
    桃桃打量着白珍珠。
    白珍珠大约是想起了父母,沉思许久,终是幽幽叹气,苦笑道:“可笑我的那个妈……本来我去找她,是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如果过得不好,我就带她走……但她过得挺好的,一看就……”
    “反正啊,肯定是比跟着我强,”白珍珠笑了起来,“所以我就想着,去跟她打个招呼就走。没想到……她已经不认识我了。”
    桃桃看向了白珍珠。
    白珍珠的眼尾红红的,声音也染上了浓浓的鼻音,“我就……站在她面前,但是她、她跟我说,高凳子三块钱一个,中号的一块五,小号的七角钱……”
    说着,白珍珠哈哈大笑了起来。
    宋秩端了两碗汤面过来,然后皱眉盯着白珍珠姐妹仨。
    他还依稀记得白珍珠和白翡翠的模样儿,但从来也没见过白盼金——白盼金在宋秩插队去如意村之前就已经出嫁了。
    白珍珠倒是一眼就认出了宋秩,“宋秩!你还是老样子,基本没怎么变……我是白珍珠啊,这是我妹妹翡翠,还有印象吗?还有,她是我大姐盼金!”
    说着,白珍珠又把宋秩介绍给白盼金,“大姐,他就是宋秩,是桃桃的爱人。他以前在如意村插队当知青,后来和桃桃结婚了……”
    白盼金看着宋秩,有些拘谨。
    宋秩看了桃桃一眼,见桃桃笑嘻嘻的,他便也和颜悦色地对白盼金说道:“盼金大姐你好,早饭吃了吗?”
    “我、我我我……我们都吃过了,”白盼金讪讪的、学着宋秩文质彬彬的样子,说道,“你、你也……早上好。”
    白翡翠盯着那两碗卧了煎得金黄荷包蛋的汤面,酸溜溜地说道:“这都快中午了,你们还没吃早饭啊?”
    梨梨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桃桃大大方方地说道:“是啊!”然后将一碗面推到自己面前,将另外一碗面推到梨梨面前,又对宋秩说道:“宋秩,你找点儿花生瓜子什么的来,好不好?再倒点儿茶水,我们几个聊一聊……”
    宋秩应下,转身走了。
    桃桃问白珍珠,“我们打扰你们干活了么?”
    白珍珠赶紧摇头,“不关事,我们干的是承包的活计。这些大米不该我们卸货,只是我们顺路过来,就帮她们捎几袋……”
    桃桃这才放下了心,笑眯眯地对白珍珠说道:“那你继续说,我和梨子姐姐先把早饭解决了。”
    白珍珠点头,继续说了起来。
    她离开了如意村,虽然天大地大,她也父母双全,可就觉得……好像根本没有能容得下她的地方。
    正好那段时间也是大串联最厉害的几年。白珍珠搞到了一身没有领衔的绿军装,在监狱里学习了文化,把小红本上的语录背了个滚瓜烂熟,又认识了一两个“志同道合”的朋友,最后在这些朋友们的帮助下……
    白珍珠去了好多好多地方串联。
    也正因为这样,她把全国大多数地方都走了个遍,对这些城市、乡村都有了基本的了解。
    白珍珠姐妹四个,二姐白盼银和小妹白翡翠已经失联,她只知道大姐白盼金在哪个城市,具体在哪个地方,她一点儿也不知道。
    于是在大串联的时候,白珍珠有目的性的去了白盼金所在的城市,并且想办法安定了下来……
    经过两三年的走访,白珍珠终于打听到了白盼金的下落。
    这时,宋秩找到些炒香的瓜子儿和水煮花生,又拎着开水瓶,送了杯子和茶叶过来。
    桃桃说道:“我们就在这儿说说话,你去看看孩子们!”
    宋秩点点头,出去找孩子们了。
    这时桃桃和梨梨也已经吃完了面。
    宋秩煮面的时候,在面里下了猪油、香油,放了猪油渣、煎蛋和香葱……那浓郁的香气薰得白翡翠直流口水。
    这会看到桌上还有炒瓜子儿和水煮花生,她忍不住了,赶紧抓了一把炒瓜子嗑了起来。
    桃桃将茶叶包里的茶叶抖在搪瓷杯里,一共沏了五杯茶,又对白珍珠和白盼金说道:“这人海茫茫的,居然也能让你俩遇上……这可是亲姐妹的缘分啊!”
    白珍珠笑了笑,转头看向了白盼金。
    白盼金叹气,说起了自己的遭遇。
    “以前还在家里当姑娘的时候,真觉得……活着太没意思了。奶偏着四房,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四房,甚至还跟四婶商量,说想给我找个彩礼高的人家,收来的彩礼好给富贵儿娶媳妇!”
    “再加上我娘一直生出不儿子,也被村里人看不起……所以我干了件傻事儿,去找我娘舅,想把自己嫁出去。我倒是如愿以偿了,可嫁过去以后才知道,呆在娘家,有你们大房在前头撑住一片天的日子,那才是真的好哇!”
    说到这儿,白盼金沉默了。
    半晌,她才苦笑着说道:“我嫁了个什么样儿的人家,我不想说……以后你们也别问。总之,当珍珠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我真的哭了!以前我被奶打得快要死掉的时候我都没哭过一声,可当我看到珍珠的时候我哭了!”
    “后来在珍珠的帮助下,我带着阿耀逃了出来,当时肚里还怀着一个,后来一路颠沛流离的,流产了……孩子没了我也差点儿死了。要不是珍珠和阿耀细心照顾我,我已经没了。”白盼金说道。
    梨梨奇道:“阿耀?”
    白盼金解释道:“我一共生了五个孩子,阿耀是长子,但他不会说话,是个哑巴……别的孩子都被他们教坏了,和我不亲。只有阿耀一直跟着我。我逃走的时候,也问过另外四个孩子,但没有一个愿意跟我走……”
    ——哑巴?不会说话?
    桃桃,“阿耀就是昨天救了谭丽的那个小年青吧?”
    白盼金恍然大悟,“对!原来是你们家的亲戚掉湖里了?昨天阿耀回来跟我说了一声……说有人掉进湖里,他下去帮了个忙,回来衣裳裤子湿透。”
    梨梨,“掉水里那个,是我的妯娌!对了你们还会在这儿呆上一段时间吧?我婆婆说,想送点儿小礼物给阿耀呢!”
    白盼金连忙说道:“不用不用!那湖其实很浅的!只有一米三四高,只要身高超过一米五就不会被淹死!你那妯娌可能是被吓着了、没站稳地儿滑了下去才呛了水的,要不然啊只要她站起身就没事了……”
    桃桃说道:“盼金大姐,你就接着讲古吧!送不送礼啥的,咱们后头再说!”
    白盼金就继续说道:“后来啊,我、阿耀和珍珠就一直相依为命,四海为家……她去的地方多,也带着我们娘儿俩一块儿去。”
    “冬天的时候,我们就去最南边的荒岛上,养鸭子、赶海捡蛤蜊抓螃蟹……那里的冬天也像夏天,真到了夏天的时候,天气太热了呆不住,我们就一路往西去。”
    “我们仨没有介绍信,住不了旅馆、也买不了火车票。所以出门的时候只能睡桥洞底,扒火车也只能扒煤车……吃了不少的苦头,但也挺有意思的。”
    白盼金笑了笑,言归正传,“我们到了最西边儿,就帮着那儿的生产队摘棉花……好多像我们这样儿的黑户,一到了秋天就去帮他们收棉花。他们缺人手得很,不会问我们是哪儿的人……”
    “反正啊,工资三天一结,安排住大通铺,吃住都能解决!就是那边儿没啥蔬菜可吃,天天吃麦饼,大多数时候吃上面拨下来的储备冻肉,偶尔也杀几头羊给我们吃。我们仨每年过去都能吃胖三圈……等到秋天过去,棉花摘完了,我们仨挣到了钱,就添了过冬要用的粮食和物资,又回荒岛上去……”
    桃桃还挺向往的,“我还没去过西疆看棉花地呢!也没上荒岛看过……盼金大姐,你们在荒岛上的日子过得苦吗?平时能吃饱吗?是不是天天都能吃上鱼虾蟹?”
    白盼金笑道:“我们在那儿起了泥坯房,还种了水稻、各种蔬菜,养了鸡鸭什么的……鱼虾蟹嘛,确实天天都能抓到,但那玩意儿不能天天吃,吃多了痛风。再就是……虽然天天能抓到鱼虾蟹,但数量挺少的,大多数时候都不够我们仨一顿饭的。所以捉了鱼虾蟹回来也多数都腌制起来,万一遇上台风天什么的,躲在家里也有口吃的。”
    桃桃连连点头。
    梨梨问道:“那你们是怎么遇到翡翠的?”
    众人的目光齐齐聚在白翡翠的身上。
    白翡翠有些慌乱,“就这么遇上的呗!也没啥……”
    白珍珠扫了白翡翠一眼,淡淡地说道:“遇上她啊,就真的是个意外了。”
    顿了一顿,又纠正道:“应该说,是一段孽缘。”
    却说白翡翠于数年前,与桃桃在农大有过一面之缘后,就再次被王冰鸢的父亲王光财给转手卖了!
    白翡翠这人好吃懒做,又不愿意动脑子。
    当年她年轻漂亮,被转卖了好几次,也能受宠吃好喝好的……可好些年过去,她容貌沧桑、身材走样,没人要她了。
    后来她就跟几个小混混合伙,做局仙人跳,专坑过坑的男旅客。
    不久,就有苦主向派出所报了案。白翡翠和她的团伙被公安给盯上了,可笑她们还不自知。
    案发的那天,白翡翠和她的团伙在火车站的黑旅馆里正准备陷害旅客,然后被警察们一脚踹开门,结果受害者以为警察是来抓嫖的,被吓得直接跳窗跑了!
    白翡翠被吓傻了,也跟着恩客跑。
    结果恩客跑了,白翡翠傻乎乎地跑错了方向……直接闯进了白珍珠和白盼金的家!
    ——白珍珠和白盼金带着阿耀,每年一次长途跋涉。她们没有钱,却也要生存。那怎么办呢?
    所以她们就沿路拾荒、卖废品挣点儿钱,再弄点儿手工品拿去黑市上买,攒够了钱再赶往下一站。
    她们也流浪到了这个城市,为了方便在火车站附近的黑市做点儿小买卖,就在一条巷子的死胡里用毡布、麻袋隔了一间“房子”出来暂居。
    白翡翠昏头转向的,直接闯进了白珍珠和白盼金的家。
    当下,姐妹仨见了面,却不敢相认。
    最后还是白盼金开口问白翡翠,“你是谁?”
    白翡翠听到了熟悉的乡音、看到了苍老但眼熟的两个姐姐……在那一刻,她有些破防了。
    警察后来也来调查过,但在珍珠和盼金的掩护下,他们不知道眼前这个眼神呆滞,浑身脏兮兮的流浪|女人,就是他们想要寻找的那个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白翡翠。
    警察离开以后,白翡翠又央求白珍珠悄悄去把她的一儿一女找来……
    是的,在近十年的流浪生涯里,白翡翠生了一儿一女,均是父不详。
    就这样,白氏三姐妹带着三个孩子,开始共同生活。
    她们一直保持着每年迁徙一次的频率,往返于内地西疆和南海荒岛的生活,也渐渐习惯了。
    但在几年前,局势开始慢慢稳定。白珍珠她们出门的时候不再因为没有介绍信而东躲西藏了,能正大光明的买车票、住店,出门也更方便了……白珍珠就寻思着,想去机会更大的城市安家。
    再加上阿耀渐渐长大,白珍珠决定要尽快稳定下来,挣到些家产才能为阿耀娶个媳妇儿。
    她们也曾经去过深城和南都,但觉得不利于给阿耀找媳妇儿,最后兜兜转转的来到了京都。
    白珍珠和白盼金是十分勤劳的女性,白翡翠比较懒,但没人惯着她,也只能像姐姐们一样认真付出劳动……
    白珍珠去的地方多,见多识广脑瓜子还活泛。她会主动去找很多单位的后勤科,提出务工承包制,也就是说……单位把最不好干的活、最粗最累最重最脏的活派给她,她想办法完成了,一天干完也是收这么多,一百天干完也是收这么多。
    硬是凭着白珍珠的开价低,劳动强度大,回报率高……她终于打响了名声。不少单位的后勤人员都会向兄弟单位推荐她们……
    就连这次疗养院的活计,就是一年前别人介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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