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都想不出来,你怎么能想出来,难道你还能比朕聪明吗?】
    花宜姝:……
    心里那样想,李瑜面上却是装作气定神闲的样子,将自己烦恼的事情说了。
    花宜姝:……
    就这?就这?
    花宜姝撸起袖子,今日姑奶奶非教你看看我有多聪明!
    她放下筷子,说道:“陛下,其实这事儿也不难。鬼楼不过一群法外狂徒,哪怕招安后清算他们,也无人会质疑陛下的决定。”
    见李瑜眉心微蹙,花宜姝又道:“不过,他们是贼子,您却是圣明之君,自然要做到令所有人心服口服。妾身有一计策,倘使他们受了招安,待查清他们身上官司后,没有沾手过人命的,便看他们手上有无才艺,届时让他们做个小吏或到各府做事;手上沾了人命的……便将他们编做一支军队,派他们去攻打骚扰边境的蛮族。打战必定有所伤亡,这些人就算都死在战场上,也是为国捐躯,英烈之举。等到那时候,再没有人会质疑陛下不守承诺。”
    第47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晋江文学城独发……
    花宜姝这番话说完, 李瑜就怔怔看着她,那目光也好似发现了新大陆一般。
    他又问:“那如果他们没有死在战场上,而是得胜归来呢?”
    花宜姝眨了眨眼, “那便赏, 不过不必太过抬高他们的官职,而是要大大地赏他们银钱,但银钱不可均分, 而要使人编个名目厚此薄彼。人性贪婪,一旦他们觉得不公, 便要心生芥蒂。可他们已经招安,必须遵守朝廷律法,自然不敢反抗上官,只能将苗头对准如今的同僚昔日的兄弟。”
    花宜姝说的头头是道,“这些手上沾了人命官司的,都不是良善之辈, 又彼此知根知底,一旦心里存了芥蒂, 只需让人挑拨一二, 立时便能内斗起来。到时候彼此栽赃陷害争权夺利, 不必陛下下手,他们就能争个你死我活。”
    花宜姝从小流落青楼,在那个地方, 她见识过最丑恶的人心。
    她还记得她年幼时,大老板刚刚接手青楼没多久,当时除了他之外,青楼还有另外两个当家,他们三人一起出钱弄出了醉香楼, 等醉香楼赚钱后,却谁也不甘心只当其中一个老板。毕竟能下金蛋的鸡,谁不想独自占有呢?
    那时候岳州刺史还不是花熊。当时的刺史听说从不理事,每日只靠着五石散逍遥快活,于是岳州城就变成了一个谁的拳头大、谁就能当家做主的地方。
    他们三人争执不下,终于,另外两个当家带着人手跟大老板打了起来。
    大老板手下人少,可他自己却有功夫,打起来倒也不相上下,后来有一日,另外两个当家的手下不知为何纷纷倒戈向大老板。大老板杀了另外两人,彻底坐实了醉香楼大老板的位置。
    可是那些背弃两位当家投靠大老板的人,却也得不到重用,再后来,花宜姝再也没有见过那些人。再次有所耳闻时,据说他们要么死了,要么远走他乡。因为那些人有了钱之后烂赌成性酗酒发疯,有的在赌场出老千活生生被打死,有的醉酒回家摔死在臭水沟里,也有的得罪了人被迫远远逃走……
    这真是太巧了,怎么那么巧呢?怎么死的刚刚好是那些墙头草呢?
    而大老板则出钱出力帮那些死去的人办了丧事,给那些远走的人送了盘缠,人人都赞他仁义。
    当时年幼的她缩在柜子里瑟瑟发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我要乖乖的,只要我乖乖的,大老板就不会杀我。
    以致后来许多年,她都不敢在大老板面前露出锋芒,假使安墨没有出现,假使岳州没有被破,那么这一辈子,花宜姝都是大老板眼中那个毫无主见、弱小愚蠢的红酥。一直到大老板身死的那一日。
    其实从古至今,凡人一直也没有变过。
    聪明人从来都是少数,绝大多数人终日浑浑噩噩人云亦云,只着眼跟前柴米油盐与短暂利禄。
    当年那些人能为了大老板许出的好处背刺前主,等鬼楼的人招安后,他们自然也能为了天子许诺的好处前往边疆,他们只会着眼得胜后即将得到的荣华富贵,而不会去想这背后有什么样的算计,即便其中有几个聪明人想到了又能如何?他们是要抗旨不尊被打入大牢,还是要当个逃兵继续做官府的通缉犯?他们别无选择,只能踏上朝廷给他们安排的那条路,那样或许还能博个运气。
    这番话说完,花宜姝便直直地看向李瑜,掩在袖子下的手也捏紧了。
    她私心里觉得,鬼楼里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都不是好东西,对付这样的人压根不必心慈手软,既然他们不将别人的命当回事,那也别指望有人将他们的命当回事,自然是要把能利用得都榨取干净,最后再送他们风光上路。这对他们来说也不亏了。
    毕竟他们原先可是贼寇,是通缉犯!生前不体面,死后也是个曝尸荒野的命,可等招安后死在战场上,那就是为国捐躯的英豪烈士,能名正言顺地在墓碑上刻字,还能供后人瞻仰敬佩。人这一生区区几十年,不必求活得有多长,但求死得风光气派。可不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花宜姝自认没把那些人算计得身败名裂遗臭万年,已经是她大发善心悲天悯人了。
    但她在李瑜面前说这样的话,其实是冒了极大风险的。虽说她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有错,甚至换个聪明点的朝臣也会提出和她差不多的建议,但李瑜不一定会这么想。毕竟大部分男人双标得很,自己心狠手辣,就是无毒不丈夫,看见个女人心狠点,就觉得十恶不赦。更何况有些男人自己蠢,就见不惯女人聪明,越是和他关系亲密的女人,他越是要贬损操控,如此方能显出自己的权力来。
    李瑜尽管不至于如此卑劣,但看见自己的女人心黑手狠,他也一定不会高兴。
    花宜姝大可以装傻充愣,反正让男人觉得她蠢笨也并没有害处。但倘若再来一次,她也一定会给出一样的答案。
    她在试探,试探李瑜的这份情意能保鲜多久,试探他能为了她容忍多少。
    假若试探成功,那她一定会再找件事继续试探,总有一天能摸出李瑜的底线在哪里。
    假若试探失败……那她就将李瑜拉到床上成就好事,只要他爽了,她再撒撒娇,那他很轻易就会原谅她之前的“错”,她也就能全身而退了。这也就是花宜姝之前戏弄过李瑜后,迟迟不采了这个小处子的主要原因。
    既然李瑜如此看重初夜,那么她自然要把初夜留到合适的时机利用一番,决不能草率给出去。
    她自认已经将前后考虑周全,然而也不知为何,当她看向李瑜时,不由自主便想起沔州山洞里相互依偎的那一夜,想起沔州何府中李瑜破门而入后对她说的那些话……因此只要一想到也许会试探失败,她的心情便糟糕起来,隐隐有一股戾气要挣脱束缚冲出来。
    在花宜姝与李瑜目光相对时,李瑜也终于从刚刚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他微微蹙眉,低声问:“这是你自己想的?”
    【这、这是花宜姝想出来的?不敢相信!】
    【可此前她是不知道这些事的,更不可能有谁告知她,只能是花宜姝自己想的!】
    【啊!这也太狡猾,太心黑了!】
    花宜姝心里一沉,无端烦躁与失望,果然,李瑜跟别的男人也没甚分别。所以她之前在期待什么?
    注视着李瑜冷冰冰的脸,花宜姝心里也冰封似的,彻底冷了下来。
    她嘴角勾起,正要实施试探失败后的引诱,耳边毫无预兆地炸起一串呐喊,吓得她怔愣当场、表情空白。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花宜姝,好狡诈、好心狠!啊啊啊……怎么办,怎么办,朕好喜欢!】
    花宜姝:……
    因为太过震惊,她的面具绷不住了,终于忍不住惊愕地瞪圆了眼睛。
    【等等,狡诈、心黑、心狠这些似乎不是什么好词。朕得换换!】
    【啊,朕想到了!花宜姝对付的是沾了人命的鬼楼杀手,朕也是为了避免更多侍卫死在他们手里才提出招安,对付这种人,怎么能叫心黑手狠呢?这叫为民除害!】
    【所以花宜姝应当是有魄力、有智慧、有胆识……她可真是勇敢又机智、活泼又热情、单纯又天真、善良又诚实、坚强又柔软、与世无争人淡如菊……】
    李瑜在心里将花宜姝夸了个遍,尽挑着好听话夸。
    花宜姝也终于回过神来,头一回被人如此真心实意地夸赞,哪怕她是个千年狐狸也不由红了脸。然而听着听着,花宜姝神情就不对劲起来,坚强、热情、勇敢之类的也就罢了,总归是勉强和她沾了边,那什么单纯天真、与世不争和人淡如菊是什么鬼东西?这玩意儿跟她有一两银子的关系?
    于是花宜姝面上的红晕退去了,眯着眼仔细打量着李瑜。
    然而她面前这小处子虽说与她四目相对,实则目光虚无,压根就没落到她身上,只一心一意变作了夸人机器,绞尽脑汁地搜罗古今所有夸人的好词堆叠到她身上,夸到最后夸无可夸,他甚至开始夸她今天的头发洗得干净。
    花宜姝:……
    退下去的红晕又爬了起来。花宜姝也说不清为何突然热得慌,只能当夏天还没完全走,又跑到这儿溜达了一圈。
    着实看不出啊,这人表面一副冷冰冰棺材脸,怎么如此表里不一?他是不是不知道“害臊”二字如何写?
    花宜姝承认自己就是个俗人,俗人被人真心实意地夸赞,那能不高兴么?
    头先她喜滋滋地听了一会儿,后头实在听不下去了。大概是被李瑜丢掉的“害臊”全跑她身上来了吧!
    她出声打断,“陛下,这主意的的确确是我想出来的。”
    花宜姝自个儿都不知道她此时的声音有多温柔。李瑜却听出来了,他一下回神看向她,正对上花宜姝一张红通通艳若桃李的脸,于是他的脸也热了起来。
    大船微微轻晃,两人视线对撞一下又分开,各自脸红红低头坐着,好半晌都不说话。
    桌上的菜凉了,油汪汪结出了白霜。
    碗里的汤冷了,清凌凌映出了倒影。
    窗外的日头回了老家,晚霞也羞得红了脸。
    大船似乎停在了一处码头上,甲板上有热闹的动静传来。
    “快瞧!那小夫妻多恩爱!”
    两人一下回神,这才反应过来外人看不到这船室里头,那是码头上行人彼此调笑。
    【糟糕,花宜姝能想出这么狡猾,呃不,如此妙计,朕却想不出来,她会不会觉得朕不大聪明啊!】
    【啊,朕才不要做个笨蛋!】
    花宜姝弯起眼角,面上笑着,嘴上却故作埋怨,“妾身不过是一点小聪明班门弄斧,陛下足智多谋,想必早就想出来了,这是故意在这儿出题考我呢!”
    李瑜却摇头,“你说错了,朕的确没有想出来。”
    【啊,老实承认自己不够聪明,总比将来被拆穿好。花宜姝一定会觉得朕诚实可靠吧!】
    【一定会觉得和朕在一起赚翻了吧!毕竟再没有朕这么好的人了!】
    花宜姝:……
    台阶都给你铺好了你不往下走,你瞎嘚瑟个什么劲儿呢?
    但这心思莫说直言不讳,哪怕是些微透露点出来,也是有些伤人的。
    从前在李瑜面前,花宜姝只计较个人得失,只顾虑利益长短,这是她头一次真心实意体贴李瑜。然而她并未意识到,只一心想着怎么把这件事儿体体面面地过了。
    有了!既然李瑜对她不吝赞美,那她也投桃报李,夸夸这小处子吧!
    于是花宜姝便先朝着李瑜笑,“陛下,妾身其实对您好生敬佩。”
    李瑜迟疑地看着她。
    【她在说什么?朕没想出来她不觉得朕不聪明,反而要敬佩朕?难道是担心朕颜面过不去所以才说这样违心的话?】
    【她怎么能这样呢?朕跟她说实话,她却来奉承朕。她难道以为朕会嫉贤妒能?】
    【朕在她心里就是那种不要脸之人吗?】
    李瑜有些难过,下一刻,他搭在膝上的手就被花宜姝握住了。
    【又来了又来了,好好说话不成吗?非得动手动脚。】
    然而他心里的郁闷,在花宜姝的下一句话语中烟消云散。
    “陛下没想出来,那是因为陛下本性善良,行事光明磊落,所以哪怕要对付这种贼子,也想不出狠辣的计谋。”
    李瑜先是愕然,随即心里泛起了一丝丝甜意。原来花宜姝是这样想他的吗?不是奉承讨好,也没有违心说话,单单是认可他光明磊落?
    花宜姝:“我就不同了,我那种手段,的确是歹毒了些,难以放到台面上。”
    说到这里,花宜姝难得感到了一丝丝羞愧,跟她比起来,李瑜的心性的确是太光明了。
    花宜姝从来脸皮厚,这一丝丝羞愧却突然有了生长的土壤,倘若置之不理,她也就渐渐忘了,可已经发了芽的东西怎么甘心湮灭?必然是要藏在她心里伺机生长壮大。
    然而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一瞬,李瑜同时出声,“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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