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说,自然提起来苗秀梅的户口问题,苗秀梅是燕山人,燕山二十多年前还属于河北,后来划归北京的,所以苗秀梅也算是北京人。
    就是因为这个,两口子才能回来,因为都算“北京知青”,现在一起回来,苗秀梅正好跟着顾振华把户口落在大栅栏街道办事处。
    “咱们大栅栏的粮食和供应到底是比燕山好一点。”顾全福这么说。
    这倒不是夸嘴,燕山是郊区,眼看着都要和山海关接上了,比起城里确实差一点意思,要按照一般情况,郊区的户口也不可能随便迁到城里来。
    苗秀梅轻轻点了下。
    她爸现在在燕山石化,单位是好单位,但是那地方荒僻,距离市区五十多公里,进一趟城不容易,她家里也重男轻女,不待见她,她在燕山日子好过不了,现在能跟着自己丈夫留在大栅栏,这是她求之不得的。
    这时候陈翠月已经做好了饭,春饼合子菜,合子菜里样数丰富,还有炒鸡蛋,又凉切了猪头肉,装了几个黄澄澄的芥末墩放在小碟子里。
    虽然匆忙,但肯定是希望大儿子和媳妇吃饱吃好。
    他们吃着,陈翠月过去铺床,又让他们洗洗:“歇一会吧,歇一会再办事。”
    不过顾振华显然不想歇,他想赶紧把事情整落听了,怕夜长梦多,怕万一苗秀梅的户口落不下。
    苗秀梅没什么意见,看样子什么都听顾振华的。
    顾舜华想想也是,如果是她自己,也是这心情,就想尽早落下。
    于是给他们叮嘱了一番,去了注意什么,还有那位孙主任,好歹自己打过交道,什么性格,都给他们交待了,临走前,顾全福又给他们一点粮票和钱:“外面看到什么,自己买点好吃的。”
    顾振华很坚决:“爸,不用,我有。”
    苗秀梅有些受宠若惊,赶紧使劲摆手:“爸,不用不用,我们吃饱了,不用买东西!”
    不过顾全福还是硬给他们了。
    毕竟现在条件好一些了,孩子刚回来,还是希望他们能随意一些。
    等他们走了后,顾舜华收拾东西,也准备和顾全福一起上班了,按说这时候陈翠月也应该上班了。
    她是正常时间上班,现在已经迟到了。
    可顾舜华走的时候,就见陈翠月正坐在床边,有些无奈地叹气。
    顾舜华:“妈,你怎么了?”
    陈翠月叹息:“你哥也不知道怎么了,和我生分得很,也不知道我哪儿惹了他。”
    顾舜华默了一会,没吭声。
    她当然看出来了,哥哥对妈妈明显有意见,为了什么呢,顾舜华也想不出来,在她的印象里,哥哥一直都是沉默而宽厚的,对弟弟妹妹也还算疼爱。
    现在这么对妈妈,总是有些原因吧。
    她想了想,道:“妈,你也别想多了,哥哥离开这么多年,看样子也吃了不少苦,现在能回来,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不在这一时。”
    陈翠月点头:“你说的是,我也准备着上班去了。”
    从家里走出来后,顾舜华免不了想起来这一茬,心里也是无奈。
    其实夜晚时候,安静下来,她也想过关于妈妈的种种,譬如她做出的那些事,对自己曾经的伤害,是因为陈璐的作用,还是说她本性如此?
    顾舜华在左思右想后,觉得妈妈骨子里还是有些重男轻女的,也是想着帮扶弟弟的,甚至在她很小的时候,在陈璐还几乎没什么存在感时,在她的记忆里,自己这个女儿好像也是被忽略的。
    也正是因为妈妈骨子里是这样的人,所以才最受剧情的影响,才一心一意为陈璐。
    现在她后悔了,慢慢地醒悟了,但其实生活真不是小说,人的情感也不是非黑即白的,人生更不是可以简单地判为对错的考卷。
    童年时的被忽略,顾舜华心里有着强烈的匮乏感,曾经没得到过的,她都希望得到,希望被弥补,这是她童年时的基调,也奠定了她这一生的性格。
    哪怕后来陈翠月变了性子,她曾经没得到的,也永远弥补不回来,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啊。
    她想,亲人的亲密感应该是从小培养的吧,她的就一直没被培养起来。
    不过即使这样,顾舜华也是理智的,并不会怨恨,更不会不甘心。她对陈翠月永远无法像别的母女那样亲近,但她会是一个孝顺的女儿,尽到赡养老人的义务。
    可是很明显,她的哥哥不一样。
    哥哥刚烈,非黑即白,他无法原谅的就是无法原谅,尽管她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哥哥对妈妈不能释怀。
    作者有话要说:  燕山位于北京的西南部,现在属于房山区,燕山人基本都是燕山石化的子弟。
    我对燕山的了解都来源于房价。
    燕山是北京房价最便宜的地方,当北京房价骤涨的时候,涨到最后,燕山房价也跟着动了。我记得16年底或者17年初,有一些集体户口(属于正式北京户口但是因为没房子没法单独落户的,这种和学校集体户口不同,学校集体户口无法通过买房落户)为了有个地方落户口,而跑去燕山买房子。
    一般来说,燕山动了,那这一波估计到头了……吧。
    第45章 围炉吃火锅
    这天午餐时候过去要歇班,冯保国神秘兮兮地把顾舜华叫到了一旁,提给她一兜子东西,顾舜华一看,竟然是嫩笋。
    这时节南方的笋最早的那一茬笋可能已经出来了,不过北京地处北方,到底是少见。
    冯保国压低了声音:“小师妹,我是听老爷子说,家里大哥回来了,这几根笋你拿回去,就当给大哥接风洗尘了。”
    顾舜华当然不收,这个挺金贵的,可冯保国硬给:“多亏了老爷子照料,我也没别的能耐,好不容易得来的,师妹你可得收着,不然我们自己吃了也觉得浪费好东西。”
    顾舜华听这个,也就收下了。
    因为御膳的事,冯保国算是立了功,就此把转正的事给办了,他心里感激着呢,况且经过这么一遭,自己父亲也教了冯保国两招绝活儿,以后只要自己父亲御膳的旗子不倒,冯保国这日子就差不了。
    怎么说也是御厨的嫡系传人了,这就是师承。
    顾舜华谢过了冯保国,心里想,这冯保国看着倒是一个实诚人,那个刘顺儿心眼多,是个生意口儿上混的,反倒不像能干稳后灶的人,孙德旺大智如愚,也可以当心腹,回头这些事都得和爸提提,拿捏好分寸,什么人干什么事,该教多少手艺,透多少底儿,这个心里得有个盘算。
    她一边在灶上忙活,一边想着这些,就听牛得水过来叫她:“有个客人,专门说是要点你的菜,菜单也没给,就让你照量着最拿手的菜来办。”
    顾舜华意外,她毕竟才入这一行,也没什么名头,就算是借着父亲的名,那也应该是找父亲而不是找自己。
    要说能上席面的大菜,她现在也会几道了,只是怕不到火候,还没自己掌过灶。
    牛得水看出顾舜华的犹豫,道:“反正人家点了名要你,你就可着做吧。”
    顾舜华问:“是个什么样客人?说一下,好歹让我心里有个数。”
    牛得水:“一看就是有点身份的体面人,披着一个羊毛围巾,烫着头发,中等身量——”
    牛得水大概比划了比划。
    顾舜华听着,便有了想法:“是不是挺和善的,说话周全,一看就是老派北京人?”
    牛得水忙点头:“对对对,怎么,你认识?”
    顾舜华大约摸猜着了,这是雷永泉他妈。
    当下详细地问了问,知道一共是四个人,另外三个,有两个也是五十多岁的女同志,估计是雷永泉妈妈的朋友,还有一个年轻的,打扮得不错,但对雷永泉妈前脚后脚地伺候着,说话也客气,可能是家里的保姆。
    顾舜华知道了人数,便拟定了菜单,两个热炒为红烧鲤鱼和清炒虾仁儿,两个肉菜是米粉肉和四喜丸子,又搭配一个汤菜为奶汤干丝,并两碟凉菜肉皮冻儿和芥末墩儿,这些都是在早北京传统的过年菜,拟定菜单后便送过去给客人看,客人果然满意。
    顾舜华又略请教了顾全福,顾全福给她讲了讲这几道菜的做法,讲的时候其它弟子自然也在,都跟着听。
    顾舜华依样来做,煎炒烹炸,几道菜陆续上了席面,前面服务员传来消息,说是客人满意得很。
    顾舜华松了口气,心里却明白,雷永泉家到底人口多,可能偶尔还有什么要紧客人来,就需要有个掌灶的,就是过去说的“跑堂会”。
    但说到底,新社会了,不像以前了,况且那十年又刚过去,凡事得低调收敛,不能太张扬,也不好真请一个大厨到家去,所以遇上自己倒是合适,毕竟是儿子的插友,过来帮帮忙,外人那里也说得过去。
    而于自己,这倒是好机会,能增进自己见识,多历练,况且雷家做事大气,也不会亏待了自己。
    之前雷永泉妈妈话里透出那么个意思,她做了几样糕点,雷永泉妈妈显然是对那枣糕满意,算是献个殷勤,谁知道后面没动静了。
    没动静就没动静吧,上杆子不叫买卖,加上后来事儿多,顾舜华也没多想,现在雷永泉妈倒是找这里了。
    顾舜华想起这个,心情不错,跑堂会对自己也是好事,虽说现在转正了,一个月也四十多,任竞年的工资也不低,可谁嫌人民币扎手呢!况且两个孩子,光幼儿园费用一个月二十多,没点家底,时候长了总归耗用大。
    ***
    两点下班后,几个徒弟请顾全福一起喝几杯,其实也有些请教请教的意思,顾全福明白,也就应了。
    平时灶上太忙,没功夫手把手,借着一块儿喝酒的功夫,也多给他们讲讲,多点掌故见识,以后出去也显得有底蕴,不至于被人家当成苦劳力。
    当然,和自己闺女多聊聊,顾全福对于这七个徒弟,什么品性什么行事,都已经差不多摸到了脉,谁该透多少底,心里有一杆秤呢。
    顾舜华自然就不凑这个边儿了,她犯不着,再说也想回去歇歇。
    她拎着鲜笋坐公交车回去,一回到家,就见家里特别齐整,就连炉子旁边都没一点煤渣子,旁边用了多少年已经发暗的碗橱也擦得发亮。
    顾舜华只以为是陈翠月为了迎接儿子回来擦的,没多想,这时候就见苗秀梅进来了,她应该是在洗衣服。。
    虽然进了二月,但水还是有点凉,她手都冻红了。
    苗秀梅:“舜华,你回来了,你,你喝点水吗?我给你倒。”
    她特殷勤。
    顾舜华忙道:“不用,我哥呢?”
    苗秀梅赶紧擦了擦手,帮顾舜华揭开门帘子:“你哥躺一会儿,跃华正在复习,我怕打扰他。”
    顾舜华:“我哥这人打小儿就一棒槌,没眼力界儿,自己在那里呼呼呼傻睡,倒是让嫂子您一个人洗衣服,这都像什么样儿!”
    苗秀梅忙笑着道:“那不是应该的吗,他外面跑了一天累了,我还行,不累,再说衣服脏了肯定得洗。”
    顾舜华听着,心想这嫂子也太勤快了,其实何必呢。
    当下道:“嫂子,您也别总是忙,有功夫也坐下歇歇。”
    苗秀梅:“我不累啊,我忙点没什么,只要事情都顺着,我怎么着都行!”
    顾舜华听话听音,感觉出来了,便问:“嫂,是出什么事了吗?你们户口的事不顺利?”
    苗秀梅叹了口气:“可不是嘛!”
    当下提起来,原来她和顾振华过去知青办,想开落户证明,结果知青办查了查,根本没查到他们的档案,说是可能档案还在陕北,让去陕北申请调档案。
    当时顾振华就急了,好好的档案,怎么会没过来?别人那不是都过来了吗?
    顾舜华:“档案怎么会没调?孙主任说怎么回事了吗?”
    苗秀梅犯愁地道:“没说,档案没调,他也看不到,现在是建议我们尽快回去弄档案,可这一趟折腾回去,办档案估计又得好几个月进去了,事情全都给耽误了!现在依你哥的意思,他有个知青朋友还在陕北,还没办手续回来,他发了电报给人家,请人家过去一趟公社找找他的档案,看看不能代办。”
    顾舜华:“那也行,只要档案没丢,晚几天就晚几天,反正办成了就行。”
    然而苗秀梅显然还是有些难过,她无奈地耷拉着脑袋:“现在只能是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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