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贯沉着的声线终于失了平稳。
    进来的下人看到这一幕,整个人瞪目结舌的愣在了原地。
    季央紧紧闭着眼睛,心在不住地狂跳,她方才甚至告诉自己,如果裴知衍躲开了,那自己就再也不缠着他了。
    好在没有……
    再一次被他这么抱着,季央控制不住的发颤,用自己滚烫的脸贴近他的怀抱,气息发颤,“还不承认你关心我。”
    意识到自己被骗,裴知衍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想要把怀里的人抱得再紧一些,他托在季央腰上的手反复数次想要压下去,最终却只是按在了她瘦削的肩头。
    “站好。”隐忍的声音沉暗晦涩。
    季央不肯,“已经迟了。”
    季央都觉得自己实在是胆大,可谁叫软的不行,那她只能来硬的了。
    经过这几次的相处,她知道裴知衍只会嘴上说硬的,否则早就推开她了,她越发大胆的踮起脚,贴着他耳侧轻言,“下人都瞧见了,你这回赖不掉了。”
    “你觉得他有胆子往外说吗?”
    裴知衍甚至不用多说什么,只是威慑地朝那下人看去一眼,他立刻道:“小的什么也没看见。”
    软腻的手臂绕在颈间,裴知衍气息不稳道:“听见了?”
    季央气恼得头都疼了,方才她是装的,这回是真的,“你就不能从了我?”
    哪里学来的话?裴知衍皱紧了眉,“不能。”
    季央把心里的委屈咽进肚子里,“你的玉佩我找回来了,我若是拿着它去找夫人,你不从也得从。”
    裴知衍沉了沉脸,“拿出来。”
    “……在我的小衣里,你自己拿。”季央说这话的时候一直不敢看他的脸,将下巴搁在他肩上,一鼓作气说完,浑身都发着烫。
    裴知衍将她的话拆开了揉碎了,几番确认就是他理解的意思没有错,他垂眸看向两人相贴的部分……她说,把玉佩放在那里。
    “季央。”
    光是听到从他口中吐出自己的名姓,季央就撑不住了,一把松开他,背过身去用手捂着脸,“你当什么都没听见!”
    她羞耻到连耳根子都红的像在滴血。
    裴知衍反倒怔住了,“……玉佩。”
    “我不会告诉夫人的。”季央将头埋得极低,恨不得自己就这么消失不见。
    要说她早就说了,根本不会拖到今日。
    她害怕若真是用这方法逼迫了裴知衍,他会彻底厌烦了自己。
    “那就好。”裴知衍眼里的异色渐渐散去,“你休息一会儿,很快就能下船了,我去外面。”
    衣袖被攥紧,裴知衍没有回头,“还有什么事?”
    季央跟他打商量,“我不用玉佩要挟你,你承认你喜欢我好不好?”
    裴知衍倏然回过身,盯着她,“谁说我喜欢你。”
    骤冷的目光让季央指尖一颤,宽袖就这么从她手中滑落,裴知衍再不看她,拂袖离开。
    季央头依然昏沉沉的,猜他一定是被说中心事,所以恼羞成怒了?
    裴知衍走到甲板的围栏边,拢再袖下的手反复握紧又松开,沉声吩咐,“靠岸。”
    *
    再过几日就是中秋,季央与季瑶坐在院子里做花灯,好等到灯会时用。
    劈到最细竹丝弯出形状,再用纸章糊起来,描上眼睛嘴巴,就是一个活灵活现的兔儿灯。
    季瑶捧着花灯,爱不释手,“长姐画得真好。”
    她撅嘴看着自己做的那个,简直就是个四不像。
    季央笑笑,轻轻揉了揉自己被竹丝勒出红印的手指,对季瑶道:“那这个就给你了。”
    陈氏正坐在罗汉床上缝衣裳,听得两人说的话,抬眸笑道:“还不谢谢你长姐。”
    季瑶喜滋滋的把灯笼抱在怀里,“谢谢长姐,我去拿给阿兄看。”
    季瑶走后不多时,季老夫人身旁的丫鬟就来请陈氏过去,陈氏收起衣裳放到一边,道:“我这就过去。”
    一时院中走得就剩季央一人,她拿着毛笔继续给季瑶做的那个花灯添色。
    这花灯已经没了样子,她干脆就在上头随意做画。
    李嬷嬷端来了润肺的红梨川贝汤,“小姐趁热喝了吧。”
    季央乖巧的端起碗一勺一勺的喝汤,她的伤寒已经大好了,就是偶尔有些咳嗽,李嬷嬷知道她不愿意喝药,就日日给她炖梨汤喝。
    李嬷嬷拿起她画的灯笼,赞道:“小姐画的真好。”
    季央最初是更着季庭章学的画,后来裴知衍也教过她,他做画时落笔凌厉,在意不在形,独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她起初一直摹的不像,后来那段时日她日日画,一遍又一遍,终于也学到了几分风骨。
    陈氏去到风颐院,季老夫人斜靠在罗汉床上闭目养神,听得她进来才坐起身。
    陈氏上前扶她,“母亲怎么也不去里间休息。”
    季老夫人摆摆手,“我就是夏困,眯一会儿就成。”
    陈氏端来茶给季老夫人漱口。
    润过嗓子,季老夫人道:“我听闻,这几日定北侯夫人常邀你去府上,你何时与她交好了?”
    陈氏知道季老夫人迟早会过问,回答说:“上回在品兰宴上我与裴夫人多聊了几句,谁知越聊越投缘,她便常邀我去府上打叶子牌。”
    陈氏心中虽隐隐有些猜测,裴夫人也旁敲侧击的问过央姐儿有没有定亲,但毕竟没有明说,她怕是自己多想了,又怕季老夫人捕风捉影,上杆子要去攀拢定北侯府,所以一直也就没提,如今被问起,她才不得不说。
    季老夫人听后心中盘算了一下,道:“下回你就带着央姐儿一起去,也让她多走动走动,别总是闷在屋里。”
    陈氏颦了颦眉,“是不是也与老爷说一声。”
    “有什么可说得。”季老夫人干脆挑开了天窗说亮话,“我这是为了央姐儿好,若是能嫁入定北侯府,那是她的造化。”
    这话是没错,如今裴夫人主动示好,让央姐儿在她面前多露露脸,总也是好的。
    陈氏略一思索后,点头应了。
    “我看这样,不如趁着快要我到中秋,你给侯府送盒月饼过去。”
    哪知这边还在准备着,定北侯府反倒先让人送来了月饼。
    这一下不仅是季老夫人,就连季庭章得知后也惶然了许久,怎么论也没有定北侯府给他们送月饼的道理,何况两家本就没什么私交。他连日让陈氏回了礼过去。
    季庭章心中所想也与季老夫人和陈氏不同,他为官多年,走到今日每一步都谨慎小心,此前裴知衍问话叶青玄一事他是知晓的,此事说大不大,已经查明无关,圣上也没有多加问责,可说小也不小,叶青玄入吏部的事等于是长久搁置了。
    季叶两家是亲家,定北侯夫人忽然的交好,究竟出于什么目的还难说,
    到了中秋宫宴这日,季庭章特意在席间去向裴知衍敬了酒。
    裴知衍端着酒杯笑语道:“季大人不必如此客气,我母亲既然与令夫人交好,相互送些礼物,也再寻常不过了。”
    “裴大人说的是。”季庭章颔首表示认同。又客套了几句之后,他便回了自己那席。
    裴知衍端着酒杯在指尖转了转,他今日喝了不少,清朗的凤眸此刻染着湿意。
    望着那一盏盏绘制精美的花灯他忽然忆起了一些往事,也是中秋……裴知衍沉浸在思绪里,不愿抽身。
    又有官员来敬酒,他全都婉拒了,起身离席,独自沿着护城河慢步而行。
    “走那么急做什么,家中又没有娇妻在等。”
    戏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用回头裴知衍都知道是谁。
    “你怎么也离席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烦这些阿谀奉承的客套。”沈清辞大步追了上来,他身上散着酒气,显然也喝了起不少。
    “还不如我们出去喝上两杯来的痛快。”
    沈清辞也就随口一提,没指望裴知衍会答应,没想却听他说,“走吧。”
    生怕他反悔,沈清辞道:“我做东。”
    长街上人声鼎沸,就连一向静落的云半间酒楼,也没能躲过喧闹。
    这头沈清辞才将酒斟上,还想说干喝没意思,不如来点雅趣,裴知衍已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在外人面前多收敛克制,只有与沈清辞无所顾忌,两人太知根知底,他没什么好装的。
    将长腿支起,身子微向前倾,小臂搁在膝上,手里提着酒壶,漫不经心的斟酒。
    沈清辞像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稀奇事,“总算不端着你那装腔作势的君子模样了?”
    裴知衍抬抬眼,“喝不喝?”
    “喝!”
    三两杯酒下了肚,沈清辞已经有些醉意,反观裴知衍除了眼底透着水气,神态依旧清明。
    一壶酒喝完见他还要倒,沈清辞压了压眉心问,“你有心事?”
    这两年来,他鲜少见裴知衍有情绪外露的时候。
    裴知衍笑了笑,微狭的长眸内是深浅不明的情绪。
    换作平日沈清辞就实相的不会再问了,这会儿酒劲上来他就有些管不住嘴,手里的快箸敲着桌沿,“让我猜猜……大理寺里你是二把手,圣上面前你又是大红人,官场得意了……啧,不会是因为这个。”
    沈清辞向后仰了仰,拍案道:“别是老铁树开花,为情所困吧!”
    裴知衍还没有回话,他已经猜了起来,“陈姑娘……不是,陆小姐?也不是。”
    听着沈清辞的自问自答,裴知衍脸一寸寸黑了下来,他抬手按了按前额,“住口。”
    “是季小姐吧?”沈清辞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那日狩猎我就看出来了。”
    裴知衍抚了抚指腹上那道已经退了痂的口子,无声扯动唇角,所以谁都看出来了?
    沈清辞继续不知死活的说,“要我说,你和那季小姐如此有缘,不成亲都说不过去。”
    “有缘么。”裴知衍淡声反问。
    “自然了。”沈清辞给自己斟上酒,边喝边说,“你看,那么巧,你从河里救了她,又那么巧人家姑娘对你一见倾心。”
    沈清辞摇了摇发晕的头,“还不够有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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