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陈三郎震惊,兰娘心中也难受,最终还是陈三郎的娘子拉了拉自家夫君的袖子,笑着安慰道:“顾家嫂子切莫伤心,人还是要往好处去想的,否极泰来,心诚则灵,相信顾大人总有醒来的那一日的。”
    这话兰娘听了舒服了些,声音温柔答道:“是,我也觉得他一定会醒来的。”
    陈三郎还是忍不住难受:“当初顾兄让人带信要我去京城,我舍不得离开老家,又想着自己没本事考上去,不想给他丢人现眼。但我在老家也是沾了他的光,谁不知道顾大人是咱们镇子出去的?我带的那些学生,也都是看着他的面子才跟了我的。可……顾兄,顾兄,你睁开眼看看我,我是陈三郎呀!”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紧闭眼睛,陈三郎都红了眼圈。
    顾亭匀当年读书时成绩便十分优异,虽然话不多,却是个愿意帮助旁人的,因此与他同窗之人关系大都不错,陆陆续续来了几位同窗与他说话,兰娘也愿意接待。
    她真是希望顾亭匀听到那些人的声音,会有些苏醒的迹象。
    而这一日,来了一个兰娘都没有想到的人,是曾教顾亭匀读书的杜老先生。
    杜老先生已经头发白完了,拄着拐棍走进来时,眼圈都红了,声音哽咽拍着腿道:“蕴之啊蕴之!你怎的就这般命苦!”
    顾亭匀是他此生最心爱的得意门生,可以说是能吹嘘一辈子的,当初顾亭匀是如何苦读的他也都看在眼里,顾亭匀能有后来的成绩,并非是什么好运气,而是他的确付出了比旁人更多的努力,笔杆子写秃,纸都用烂,为了背书嗓子都能嘶哑,那时候书院的寝室外面,趁着月光看书的人,唯有顾亭匀一人。
    这样的好学生,实在是难得。
    可为什么顾亭匀却成了现下这般?
    老先生忍不住哭,兰娘赶紧地搬了椅子给他坐,老先生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心情,抬起浑浊的眼去看他。
    他声音里都是酸楚:“你可是名字里有兰的那个姑娘?”
    兰娘也有些意外,忙答道:“老先生,我的确是叫兰娘。”
    杜老先生摇头叹息:“当初,他桌子上刻着一个兰字,我偶然问起他只说他喜欢兰花的高洁,如今想来,他是惦记着你。蕴之命苦,到了如今这地步,有你陪在他的身边也是他的幸运。”
    兰娘心中也发酸,若是没有她,兴许顾亭匀都不会有这样的结局。
    但面上她依旧安慰着杜老先生,还让彰武着人去买了菜,好好招待了一番杜老先生。
    因为顾亭匀很是感念老师的恩情,前些年陆续让人送了杜老先生不少礼物,包括笔墨纸砚,京城特产,甚至是些最实用的银钱等等都有,所以杜老先生日子并不差,可兰娘还是做主用顾亭匀的一部分银钱交给杜老先生,要在镇子上把学堂规模弄得再大一些。
    她希望更多的,像顾亭匀一样的少年读书时能莫要像从前那般辛苦。
    而除此之外,她又让彰武去外头请了些医术不错的大夫来到徐家村,给人提供了几间屋子,开设了一家医馆,不只是免费给附近的百姓们看病,也可以免费教人医术,不拘男孩儿女孩儿,只要是想学都可以免费来学。
    这无疑于是一件喜事,给许多原本生活困苦的人都带来了生活的希望。
    而原本许多人家生病的时候都舍不得看病,此时更是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不止如此,兰娘让彰武三不五时施粥饭,替村里人丁单薄的家庭干活儿,当然,这也都是出于那些护卫们自愿的情况下。
    有两个护卫不大情愿在乡下待着,觉得顾亭匀定然醒不过来了,跟着他没有前途,兰娘也不计较,直接让彰武把那两人放走了。
    而她自己,忽然也开始相信神佛了。
    她隔上几日便去顾家的祖坟上烧纸祈求,希望在另一个世界的祖宗们能保佑顾亭匀早日醒来。
    不知道为何,人在绝望的时候,总是想抓住任何一缕甚至看不到的希望。
    这个时候她才是真正地明白,为什么顾亭匀失去她的时候那么疯魔。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久到阮征鸿都要离开了。
    他在此处守着兰娘终究也不是个法子,毕竟他也有妻子有孩子了,是不能在此地久留的,见着兰娘似乎也过上了平稳的日子,阮征鸿也放心了些,他决定还是回去燕城,但每隔上半年会来看兰娘一次。
    而兰娘每个月也都得寄信回去,否则他们都会不放心的。
    兰娘自然是希望阮征鸿快些回去燕城的,她不想连累其他人了。
    但,这样的日子真的太消耗人的耐心。
    尤其是顾亭匀也出现了好几次的意外状况,有一次他忽然脉搏又变得微弱起来,兰娘急了一整日,好在她始终都在看各种关于针灸的书,又给他针灸,贴膏药忙活了好久,才总算把他的情况稳住。
    越是这样,她越是要崩溃了。
    她真的很怕顾亭匀哪一日就忽然不在了,她开始设想万一他不在了,自己应该怎么办。
    一杯毒酒兴许是最好的结局,兰娘偶尔累的很了,便握着他的手低声道:“匀哥,你若是再不醒来,我便陪你。好不好?”
    她有时候充满希望,有时候又想跟他一起去另外一个世界好了。
    时间不知不觉地就过了快一年了,恰逢冬日,兰娘又要去山上给顾家爹娘上坟。
    但因着天寒地冻的,彰武便劝了:“夫人,您每隔几日都去上坟,这份心情想必老爷子老夫人都是明白的,眼下天寒地冻的,何苦再去?不如等天气好些了再去。”
    可兰娘还是要去,她现在是要把一切能做的都做了,否则万一顾亭匀不好了,她就总觉得是自己没做好。
    “不成,我是要去的,我许过诺言,要每隔五日就去上坟,好求爹娘保佑你们大人醒来,若我不去,岂非是不诚心?”
    想到这,她就更要去。
    最终,彰武没有法子,只能跟了她一道去山上。
    山路的确是滑得很,兰娘许多年没冬日上过这样的山,原本觉得自己是没有问题的,可真的往上爬起来,却觉得还是难得很。
    勉强爬到山上给顾家爹娘以及列祖列宗上了坟,彰武松了一口气,护送着兰娘往山下走。
    一路倒是也都畅通的,只是两人都累极了,到山脚下时都放松了警惕,万万没有想到,兰娘在经过一处平坦的路面时脚下打滑直接摔了出去!
    彰武立即上去把她扶起来,可兰娘脚腕已经疼了起来,她的脚腕骨折了。
    因着自己就懂医术,兰娘知道自己这一脚摔得不轻,但勉强扶着彰武的胳膊回到家才处理了伤口。
    她给自己清理了伤口,上了药,家中并未婢女,她就在跟顾亭匀的卧房里处理。
    原本细嫩白皙的脚腕此时高高地肿了起来,疼得厉害。
    兰娘觉得脑袋也有些昏昏的,她一边处理伤,一边跟旁边躺在床上的顾亭匀说话。
    “匀哥,好疼,你不知道摔了那一下到底多疼……”
    没有人回应她,兰娘转头看看他,忍不住有些心酸。
    烛光下,顾亭匀被她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虽然是消瘦了些,可五官还是从前的五官,只是他紧闭双眼,看不出任何表情。
    “若是你清醒着,定然会哄着我的吧,不像现在,我就是疼都不知道该告诉谁。”
    兰娘爬过去,在他旁边躺下来,也闭上眼。
    她本身想好好地睡一觉的,休息休息,明天就好了,就可以继续照顾他了。
    可两行热泪沿着眼角滑下来,她声音哽咽:“你醒醒吧,我真的好想你,我想你抱着我,哄哄我,好不好?”
    依旧没有人回应她,反倒是脑子里逐渐地乱了,整个人都越来越难受。
    长久以来,那近乎自欺欺人的勇敢,在此时慢慢地消散了。
    她忽然就觉得,他其实根本也不愿意醒来吧。
    坚持了这样久,如果哪一日他还是走了,她要去哪里找他?
    他们真的会在另一个世界相遇吗?如果她找不到他呢?
    脑子里浆糊一般乱七八糟,兰娘昏昏沉沉地,脸上出现了奇异的红晕。
    她凭着当大夫的直觉知道,知道自己应当是起热了,且热度不低,可她却病态地享受这种生病的感觉。
    兰娘握住顾亭匀的一只手,就那般头痛欲裂地躺着。
    她想,如果她也醒不过来了,就这样烧下去,兴许自己很快就可以见到顾亭匀了。
    屋子里很是安静,彰武等人都在外头,他们如今在乡下与在京城是不同的,没有什么周全的值班表,每日院子里安排一个人守着就行,毕竟屋子里有兰娘在,他们不方便进去。
    素日里兰娘不喊,他们是从来不会进去卧房的。
    因此等兰娘烧得浑身都滚烫的时候,依旧没有人发现。
    她这一烧,就到了半夜,脚腕处肿得尤其厉害,人也烧糊涂了,脸上潮红,嘴唇干裂,迷迷糊糊地喊:“匀哥,救我,我头好疼……”
    旁边的男人闭着眼,原本是一动不动的,可在忽然之间睫毛颤了颤。
    蜡烛火上飞过一只蛾子,蜡烛油滴到桌面上,发出细微的嗤嗤声,顾亭匀从那种混沌中一点点苏醒。
    他只感觉自己在一片白茫茫的空间里走了许久许久,似乎都是光,什么都看不到,可在忽然之间被什么滚烫的东西一点一点拉回到了现实中,最先听到的,便是那飞蛾扑火燃烧的声音。
    而后,他还是觉得累,还是想回归到那白茫茫一片的田野中。
    他实在是太累了,过往种种,都成了抓不住的风,他没有任何力气再去追逐了。
    可在意识要慢慢褪去的时候,他听到了那道熟悉的哭声。
    女人清浅带着些委屈的哭,她在喊他:“匀哥,我疼……”
    顾亭匀立时就觉得心里猛地揪住了一般,他纵然是毫无力气,可还是想找到她在哪里,他知道,那是他的阿兰。
    她的声音一会儿断了,一会儿又出现,每次出现,都教他心里猛地一疼。
    那哭声让他心碎。
    顾亭匀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想尽办法要让自己醒来,那种滋味实在是难受极了,他觉得自己灵魂轻飘飘的,压根落不到地面,也找不到自己的身体,可她一次次的哭声,让他凭借着一种爆炸撕裂般的意志力强硬地睁开了眼。
    整个人终于找到了一种真实的存在的感觉,他盯着屋顶看了一会儿,才发觉自己的身体僵硬地都不知道该怎么动,他转头,看到了躺在旁边的她。
    她脸上通红,闭着眼还在喊:“疼……”
    那样子,可怜得让他心口宛如被针扎。
    可他嗓子宛如被糊住了完全说不出话,也没什么力气,他已经一年没有醒来也没有动弹过了,完全移动不了身子,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状况,而身边的她是怎么回事,他的记忆非常混乱。
    但他知道,他要救她。
    顾亭匀试图伸胳膊去碰掉床不远处小几上的药碗,可他压根抬不起胳膊,努力了好多回,额上青筋暴出,仍旧是只能勉强抬起来一点点胳膊压根无法够出去。
    眼看着旁边的人脸上越来越红,看样子烧得实在是太厉害了,如果再没有人进来救她,只怕要烧出问题来。
    最终,他狠狠心,做了一个决定。
    深夜,彰武不放心还是从自己的房间里走了出来,他走到顾亭匀与兰娘的窗下,想听听里面的人睡了没,他怕兰娘的伤别有什么问题。
    窗下听了好一会儿,感觉到没有什么声音,彰武正想回去继续睡觉,就听到一声很沉的“咚的”的声音!
    那就好像是什么东西沉沉地掉在了地上,感觉像是人摔在了地上似的。
    彰武离间喊:“夫人,您跟大人可都还好?”
    里头没有声音,彰武急了:“夫人,您若是不出声,属下便要冒犯了,只能inquiry查看了!”
    里头依旧没有声音,彰武推开门冲进去,等瞧见屋子里的一幕时顿时惊呆了!
    顾亭匀不知道为什么摔在了地上,而兰娘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他赶紧喊人,把顾亭匀扶到床上,这才发现大人竟然睁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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