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天下不会一直平稳太平,天灾与蠢动的敌国就可能使一个国家面临不小的压力,只要有一样,祈神楼就不适合继续建造下去,这个国家很快就迎来了这样的局面。
    建筑的要求极高,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必然不少,即便难民可以充当劳动力一举两得,客观存在的灾害和由于晏长初身体状况的紧迫性,以及需要的物力资源,都是问题。
    在这种情况下,继续建造祈神楼完全可以称得上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尹却明面临的阻力自然就变得非常大。
    哪怕是在事件解决后,这座高楼的建设对人力与物力的需求也没有小多少,尹却明一意孤行,民间便开始怨声载道。
    而如果说建造祈神楼是让人苦不堪言,其他的就是让人提心吊胆、民心惶惶了。
    先是激烈反对的酷刑伺候,然后是有人揭了找神医的榜。
    那人提出了一个十分大胆又很有道理的方案换心。
    用刀开膛,换一个健康的心脏。
    初听到这个方案,尹却明气得要叫人把对方拉出去,可在听到详细解释和其师父偶然的成功案例后,便改变了态度。
    经过调查,那确实是真实的,只是那个师父年事已高,早就过世,而这个揭榜的人虽然确实继承了一身高明医术,却没再遇到过同样的病例。
    尤其那个成功案例确实很偶然,师徒二人再用动物实验的时候,成功率并不高,至今仍还未找到具体影响手术成功的因素。
    尹却明当然不可能让晏长初冒这样的风险,可这又是目前为止唯一有用的方案,不可能直接放弃。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顺理成章了,在正式给晏长初做手术之前,必须要进行更多的尝试,将成功率提高到可以接受的程度,太医院也和这个揭榜者一起探讨实验。
    小皇帝对这一新事物接受得很快,其他人却难以接受。
    同为医者,太医们稍微好一点,大臣和百姓就不一样了,认为陛下只是在治好晏公子的病这件事上太过无望,所以竟然被一个不知从哪来的毛头小子给骗了。
    用开膛破肚的方式来治病救人未免过于惊世骇俗,那哪里是在救人?那分明是在杀人。
    当然,生病的是晏长初,不是他们,本来跟臣子和百姓是没有关系的,顶多只有关心晏公子的人怕尹却明太乱来,反而把人害死。
    可是手术需要提高成功率,就需要不停的实验,而人跟动物终究是有区别的,要万无一失,最后必然会实验到人的身上。
    哪怕那个换心的方案真的可行好了,实验的成功率那么低,也本就与杀人无异,更别说即使成功率大大提高了,晏长初或许能换一个健康的心脏,被换心的人呢?
    何况,由于这是唯一可行、有望的方案,尹却明对此有着十二万分的支持。
    换句话说,就是只要那神医提出来,无论地位高低,都能被拉去做换心的实验。
    谁知道哪一天自己的心就会被挖出来呢?
    对于天底下大多数的人来说,那跟治病无关,就只是被冷酷地开膛破肚而已。
    有句话说,医者仁心,揭榜的人是大夫,本该尽量减少可能的牺牲,但是这对师徒对悬壶济世没有兴趣,只在对解决各种疑难杂症的心态上一脉相承。
    会来揭榜,也是看中了晏长初的病、太医院会有不少精英、皇帝能够提供天下最好的条件。
    只有在医学上的探究欲,而没有对待病患的同理心,这样的神医,在能够有更精准实验品且不会有后续麻烦的情况下,很快就到了被众人所担忧的阶段。
    要我说,陛下怕不是真的疯了。
    茶馆酒楼里,文人打扮的男子这样与同伴谈论。
    他的脸有点发红,显然已经是喝醉了,建楼不够,竟然还听信一个毫无名气的乡野大夫,要拉一堆人开膛破肚。
    如果是在清醒的时候,书生一定没有说这话的胆子,他的同伴也因为这发言而没再继续像之前聊天一样接话了。
    尹却明本人虽然不是十分在意外面的议论,但是敢在朝堂上拼死进谏的都被打入大牢了,所以哪怕心中怨怼,平常人也不敢在公共场合发表这样的言论。
    说当今天子疯了,已经是十分大逆不道的话,可喝醉了的文人丝毫没有注意到同伴停下后的异常沉默,还在继续。
    就为了一个男人都说红颜祸水,如今看来,那个什么晏公子,在祸乱
    话未说完,忽然出现的西厂人员就已经把这个书生的脑袋往桌上一撞,强行停止了发言。
    一旁书生的同伴都被西厂的莫测踪迹和这利落又冷酷的一击吓到了,原本欲言又止的对书生的劝阻,也全吞了下去,怕得不敢说话。
    西厂的人压着撞昏了的书生往外提,直到身影在眼前消失了一会儿,被吓到的几个人才回过神来,心有余悸。
    督主。
    在楼外的街道上,立着青灰官服的男人,正是西厂人员押着书生示意的梨休春。
    此时已是夜晚,寒风肃杀,男人容貌邪异,又被风吹得少了点血色,森寒月光下,仿佛地狱来的修罗恶鬼。
    他看了一眼腿拖在地上被拉过来的书生,目光淡淡的,语气也淡淡的。
    放审讯室里,给新来的练练手吧。
    这么吩咐着,梨休春理了理身上的披风,在手下带着人离开以后,又径直走进了一条小巷。
    隐在暗处的人被招了出来,听男人说道:公子那边,再多派几个人看着,最近都多注意点。
    是。
    书生被抓了,并不代表有类似想法的都没了,如今整个环境都很糟糕,对圣上和晏公子不满的必然大有人在。
    在这样的情况下,自然得更加小心。
    梨休春想得不差,没过多久,就有人来刺杀晏长初了。
    这回的刺客比秋猎时要来得专业多了,能力也强得多,晏长初都听见了外面不小的动静。
    他推开窗,被勒令不许看晏长初也不许和晏长初交谈的宫人侍卫下意识都转过了头。
    这样的举动,对于本来处于下风的刺客来说无疑是个好机会,正准备刺向屋内的青年,却在看清那张脸时停了下来。
    他忽然就发现自己错了。
    如果对象是这个人的话,好像无论皇帝为他做什么都能理解了,与其说是因为妖妃祸国,不如说是天子失道。
    哪怕这人什么都不做,也一样会引发现今的结果,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却并不能说是他的错。
    要请这个晏公子劝谏吗?好像也不会有任何用处。
    在愣神间,刺客便很快被拿下了。
    一切又归于平静,被刺杀的主人公即使在外人看来也丝毫不惊险,反倒显得这场刺杀像滑稽的闹剧。
    但这个天下却不会如宫内一样归于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  既然说了小皇帝还要当纣王,所以建楼、挖心什么的,祸国殃民开始了
    然后议论被抓,原事件就是关于魏忠贤的轶事典故
    有四人夜里在密室饮酒,其中一个人喝醉了,谩骂魏忠贤,另外三个人吓得不敢出声。那个人还未骂完,东厂番子将四人押到魏忠贤的住所,立即将骂的人处寸磔,而慰劳另外三个人金子,三个都被吓得魂飞魄散不敢动。百度百科
    不过,魏忠贤不是梨督主的原型哦
    第35章 心脏不好的妖妃26
    夜幕在每一天如时降临, 家家灯火熄灭,唯有庄丽的宫城仍亮着光,像一座被萤火包围的苍老大山。
    西厂和神医像两个鬼故事。
    不仅能止小儿夜啼, 多数早已成年的平民百姓也都早早关门, 仿佛这样就能避免被找上来。
    他们都心知这与白天还是黑夜无关, 只是人要生存, 大多就还是得在白天出门, 而到了一天的劳作结束,躲在自己的空间里, 总会比白天在外更有安全感一些。
    两个鬼故事的威慑力不相上下。
    神医出现得晚, 但不知道哪天就会轮到自己被开膛破肚的未知, 便足够叫人惧怕,尤其有时对方说要观察在某一条件下不同变量的影响, 就会一连抓上好几个, 人人自危。
    而西厂, 则从单纯的手段残忍、可能会被认为与案件有关联就被误抓,更加变本加厉起来。
    圣上的所作所为令人怨愤, 生活被迫变得糟糕总会忍不住抱怨,只要被认为是妄议、诋毁上面或者晏公子的, 都会抓起来。
    这相当于是文字狱,再加上西厂的人行踪莫测, 仿佛无处不在, 不知道什么时候说了一句无心的话,就会被突然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抓走, 逼得人不得不战战兢兢谨言慎行。
    这便是对梨督主恐惧高升的来源。
    至于建祈神楼的人,有犯人,更有累死者。
    年轻的帝王明明很有手段, 无论是天灾还是叛乱都解决了,这个国家却开始在走下坡路。
    大臣们在上滁宫外跪了一地,求晏公子能劝一劝陛下,也是变相地给在上滁宫里的天子施压。
    从大门口发出不知被什么东西砸到的声音,他们以为是圣上在扔东西发泄不满,下一刻,却发现自己错了。
    那似乎是一个信号,一队乐人被带着穿过他们,没有进殿,就停在门外,也即是大臣们的旁边。
    然后开始演奏。
    大臣喊一声晏公子,琴师拨起了弦,大臣喊一声陛下,笛手吹起了笛,大臣再开口,还未说出什么,合奏的乐声已经响起,接着对方张嘴的下一秒,将话语完全替换。
    高昂悠扬的乐曲彻底将群臣谏言吞没。
    有人愤而起身,准备直接闯进殿内,却被殿门口的人拦住。
    那衣着打扮,正是西厂的人,没有开口说一句阻挠的话,看着人的目光和拦在眼前的武器却仿佛只要他再前进一步,就能将人抽筋扒骨。
    被抵着后退的官员堪堪站定,看了眼一旁的乐人,又看了看毫无动静的上滁宫,最终拂袖而去。
    停在群臣一侧的乐人们岿然不动,曲声依旧悦耳动听。
    一墙之隔的屋内,少年模样的帝王虚靠在青年身上,半张脸都埋在对方胸前,看不清神色。
    他双手抱着怀中人的腰,好似撒娇的孩童,也好像他们之间并未有先前撕破脸的对峙。
    被这样亲近的当事人,倒并未有任何不悦或者反抗,如同被依偎一般的姿势,能让人错觉他们是在相依为命。
    但尹却明上翘了嘴角,轻声道:这里一定从不作数。
    他从能听见心跳的胸前抬起头,视线落在那张神色平静的精致面庞上,如一个行动不便的垂暮老人般,磕磕绊绊地往上。
    倒映出青年面容的眼瞳像陷在了什么深渊沼泽里,又清醒极了。
    这里一定也从不作数。
    他说,唇角仍弯着,亮着光的眸子仿佛在讨要什么奖赏,我说得对吧?
    既然长初心脏不好,受到刺激就会病发,那么理所当然平常会更注意平稳自己的情绪,心跳与表情可能都是被控制出来的,所以对待那一出出表演、一样样礼物,不一定真的就全无动于衷。
    也就是说
    长初若是对我有过好感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虽然是用着可能这样的字眼,可那年轻的眉眼却已经染上了几分喜色,仿佛已经笃定这是事实一样。
    或者说,他只接受这是事实。
    晏长初既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他只是静静的,如黄昏般安宁。
    奏乐声停了,殿外的臣子也都离开了,上滁宫里一片静谧。
    真好啊。尹却明说,语调像是在感叹。
    你还是在我身边。
    在大环朝最后的时节里,史官落下了笔:君王无道,奸宦专权,民不聊生,终亡国。
    然而在这一页上,其中却仍留有一大片空白,正是应当对那位晏公子的记述。
    他没见过那个传说中的晏公子。
    辉煌巍峨的宫城变得仓惶混乱,和以前被镇压的叛乱不同,这一次的起义军势如破竹。
    国家都没了,那小皇帝还沉浸在温柔乡里吗?
    没见到尹却明,起义军首领身边的人这样不屑猜测,以对方终日在上滁宫厮混的传闻,不免会在这种情况下贬低认为那是一个沉迷美色的人。
    毕竟这国亡的主要原因不就是为了那个什么爱妃、开始各种不仁道的举措、从而引发了一连串事件吗?
    被认为是沉溺在温柔乡里的小皇帝,此刻则是在被仍然留有的少许忠诚或不忍的人所催促。
    陛下,军队已经打进来了,快点跟我们走吧!
    那称得上是苦口婆心和时间紧迫,然而尹却明还是坚持道:不,长初他
    晏公子真的已经不知所踪了。臣子打断对方,再重复了一遍这个回答。
    他们找到陛下的时候就没有晏公子的身影了,要不然也不会在尹却明这样的一再坚持下还不带上晏长初。
    何况实话说,哪怕许多人都认为如今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晏公子,但你要是问这宫里有没有人反感埋怨对方,却是没有的。
    再加上陛下和晏公子的形影不离,从一开始,他们就是准备带着两个人一起逃亡的。
    只是从晏公子失踪的现场看,那恐怕是已经被人强行带走了,以对方的模样,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也好像不出人意料,可是以陛下对晏公子的重视,说这个实在很不利。
    陛下不可能看不出那么显而易见的信息,只是再说出来,却意义完全不同,要是认为是那些叛军做的,搞不好对方就直冲敌军而去了。
    如今情况危急,根本没有找人的时间,在这么混乱的时候,就算要找人也根本无从下手,而哪怕真的真的想找人,要是现在没命活下来,也没有找人的机会了。
    所以几人看了看好像听不进劝阻的天子,不得不动手打晕了将人带走。
    神秘失踪的晏公子,当然不是起义军带走的。
    没有见过晏长初的史官,最终还是无法忍耐那一片空白,也不愿意仅靠传闻去填补,因此在起义军兵临城下时,就准备去见一见那位传说中的晏公子。
    如果在亡国中如此重要的存在都没有见过一面的话,那这本史书也失去了大半意义。
    在平时被看守得严严实实的上滁宫,此刻想必是最薄弱的时候,也是他能见到对方的重大机会。
    由此,他就见到了晏公子失踪事件的些许真相。
    他没有见过晏长初,本该担心要如何在现今的境况下才能认出对方,毕竟倘若要逃亡,那就会有很大可能乔装打扮,平时还能看衣服认人,如果伪装过了,再要认人恐怕就会有点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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