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曹鑫听着孙立恩挂断了电话,着急问道,“有药么?”
    “武田制药说丹曲洛林是美国企业生产的,他们没有涉足相关领域。但是会全力支持帮忙找药。”孙立恩露出了一脸无奈,“问题是,就连武田的总裁都说,不敢保证能及时找到药物。”
    曹医生恼怒的抓了抓头,“这可麻烦了。”没有丹曲洛林,那就意味着只能靠物理手段对患者进行体温控制。三十八九度甚至四十度的患者还好说,可恶性发热这种往四十五六度窜的疾病,靠冰毯之类的能有多少效果还真不好说。
    “能做的咱们尽量做,剩下的就只能看这个患者命好不好了。”孙立恩叹了口气。他想了想,又打了个电话出去。
    沈轻眉正在开会,她看到手机上的来电后顿时一惊,完全顾不上会议室内坐着的众多高管,拿起手机就走出了会议室。
    “孙医生?”她声音有些发颤,“有……有什么事么?”
    孙立恩这才反应过来沈轻眉在担心什么,连忙解释道,“陈雯挺好的,您放心。我现在打电话,是想请您帮帮忙。”
    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一切都好,沈轻眉松了口气。在听完孙立恩找药的事情后,她稍微沉吟了片刻问道,“我可能有办法找到药,但是……你确定可以用在患者身上么?”
    孙立恩有些困惑的答道,“应该……可以的吧?这是特效药啊,如果没有的话,患者情况会很危险的。”
    “孙医生,你应该很久没看过新闻了对吧?”沈轻眉叹了口气,“前段时间就有医生因为帮患者介绍了国外仿制药,从而惹上天大麻烦的事情。”
    孙立恩捂住电话朝着曹鑫复述了一遍沈轻眉的话后问道,“曹哥,你知道这个事儿么?”
    “没什么可担心的。”曹鑫看了一眼孙立恩道,“有宋院长顶着呢,再说这种算紧急情况,家属已经认可了,没问题的。”
    孙立恩点了点头,向沈轻眉转达了曹鑫的话。“沈总,人命关天,麻烦您了。”
    “好的。”沈轻眉正打算挂电话,却忽然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你和武田制药联系过这个药的事情么?”
    “我刚刚和小林丰先生通过话了。”孙立恩老老实实的回答道,“他正在和夏尔制药的高级副总裁亚伦先生会面。”
    沈轻眉闻言一惊,连忙追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不知道。”孙立恩挠了挠头,“不过刚才我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小林丰是用免提在和我通话。”
    免提?沈轻眉抓住了重点。“你们在通话里是不是提到了孤儿病的药物难以进入中国市场的事情?”
    孙立恩看了看周围,确定沈轻眉不在附近后困惑道,“没错……”
    “孙医生,这药包在我身上了!”沈轻眉笑着答道,“这个消息对我来说很重要,谢谢啊!”
    挂了电话,沈轻眉带着呼呼风声走进了会议室。她朝着会议室内的诸多高管猛一挥手,“武田制药和夏尔制药的收购谈判已经进入最后阶段了,武田拿出的筹码是中国市场……”她环视了一眼自己的高管们,“不用再讨论了,金融服务部门马上跟进,各子公司必须在三天以内抽调出现有资金的60%注入金融服务部门。”她意气风发的作出了决定,“武田这口肥肉,我裕华一定要吃上一口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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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轻眉是个很有决断力的女人。仅仅十五分钟后,孙立恩就接到了电话,着急用来救人的丹曲洛林找到了。澳门红会通过绿色渠道,向内地红会转送了两盒丹曲洛林,并且将由裕华集团的包机直接从澳门起飞,将这份救命的药物送到宁远来。飞机正在准备起飞,预计两小时三十分后能够送抵宁远市国际机场。
    “太好了。”曹医生松了口气,只要有了丹曲洛林,患者的死亡率就能从75%直接下降到5%左右。虽然仍然危险,但至少活下来的几率大大增加了。他松了口气,然后拍着孙立恩的肩膀道,“真是麻烦你了。”
    因为陌生人的事情而无偿动用私人关系,这对其他社会人来说是个忌讳。但对医生们来说,这个行动根本不需要考虑。麻烦麻烦别人,就能救回一条性命,就算是自己欠了人情也很划算。
    曹医生和孙立恩又匆匆说了两句话,然后马上就离开了第九诊室——虽然已经通知了手术室,但尽快结束手术,从而转入全面物理降温对患者有积极意义。现在可不是给手生的师弟增加见闻的时候,曹医生必须马上赶到手术室,协助主刀医生尽快完成手术。
    孙立恩伸了伸胳膊,然后看到了屏幕上新的患者分流信息。他按下通话键,朝着桌上的小麦克风说道,“李丽芬,李丽芬患者请到第九诊室。”
    一脸干黄的女人走了进来。她朝着孙立恩露出了一个有些怯懦的笑容。
    “您好。”孙立恩低头找笔,准备做记录,他头也没抬的问道,“您哪里不舒服?”
    “我,我想开一点止疼药。”李丽芬低声道,“我牙疼。”
    孙立恩抬头一看,李丽芬的头上显示出了一串状态栏,“李丽芬,女,57岁,轻微心肌梗死,轻度饥饿性酮症。”
    反正现在看见“梗死”两个字,孙立恩就是一头的冷汗,这一次也不例外。他看着李丽芬的脸,上下端详了一会后小心翼翼的问道,“你就觉着牙疼?有什么其他症状么?”
    “我……”李丽芬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就是牙疼,医生你行行好,给我开点止疼药就行了。”
    轻微饥饿性酮症意味着李丽芬出于长期吃不饱饭的状况。这在现代中国理论上应该绝迹的症状,现在开始普遍出现在了城市里。不少为了减肥而长期过度节食的年轻女性因此罹患疾病。但李丽芬看上去并不像是那种会为了体型而去减肥的人。状态栏没有提示进食障碍,她的饥饿性酮症恐怕真的是因为吃不饱肚子。
    孙立恩试探性的问道,“你晚上都吃了些什么?”
    李丽芬一愣,然后遮遮掩掩道,“吃了,吃了好多。吃了肉,米饭,土豆……”她说着说着,脸上显露出有些痛苦的神色,“医生,你就给我开个药吧。”
    如果不是因为有状态栏,孙立恩都会认为李丽芬可能是个止疼药上瘾的人。他低下头在自己的本子上随便写了几笔,脑子里快速转了转,然后抬起头道,“开止疼药可以,不过得先给你做个心电图。”轻微饥饿性酮症还不至于马上影响生命,但心梗可不一样。孙立恩决定先解决最急迫的问题。
    “我……”李丽芬看起来似乎想要拒绝,孙立恩马上插嘴道,“检查的费用包括在门诊里了,走吧,我陪你去做个检查。你放心,心电图一点都不疼的,而且结果也很快。检查结果一出来,我就给你开止疼药好不好?”他连哄带骗的,把李丽芬骗出了第九诊室,然后朝着抢救室走了过去。
    第260章 五十六岁那一年
    孙立恩把患者从第九诊室里骗出去,骗到抢救室里,自然是因为这里有更充分的抢救设备。这样,万一患者在做过心电图之前,或者在做着新心电图的时候就心梗发作,孙立恩至少还能依靠抢救室里的资源试试看。要是李丽芬在诊室里发了室颤,从孙立恩马上开始接手做cpr,到其他救援力量赶到诊室,怎么也得接近五十秒的时间。在患者没有什么明显发病迹象的前提下,慢慢哄着她进抢救室,有利于节省后续抢救和治疗的时间。
    “我只是牙疼而已,为什么要做心电图啊?”被忽悠到抢救室里躺下的李丽芬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不过,还没轮到她继续困惑下去,心电图就被直接拉了出来。
    “st段抬高,抽血做个心肌酶检查。”孙立恩瞥了一眼心电图,就知道确实李丽芬有心肌梗死的症状。他看着钟钰给李丽芬抽着血,一边小心翼翼解释道,“你现在的牙疼,并不是因为牙齿有问题所以才疼的。这是一种比较特殊的症状,叫做牵涉痛。”
    牵涉痛是指某些身体内部的器官症状,会反应在特定部位皮肤和肌肉上的疼痛反应。内脏的疼痛感觉通过神经纤维,经脊髓达大脑皮质,并且在大脑皮质中被理解为疼痛。而疼痛在传递的过程中,可能会影响同一脊髓段的体表神经纤维,导致疼痛传导和扩散到相应体表部位。
    比较常见的牵涉疼有心梗的胸前区疼痛,有阑尾炎的上腹部或者脐周疼痛,胆囊炎或者胆结石的时候,有些患者会表现为右肩疼痛。
    心梗引发的牙疼不是很多,但数量也不会太少。实际上,由于人体神经系统的复杂性,心梗患者的牵涉疼有时候能变化到让医生都一头雾水。有些患者表现为腿疼,有些腰疼,有些则表现为更不典型的神经系统症状,例如头晕,视线模糊,耳鸣等等。
    在医学院里上课的时候,不少教授们喜欢用心梗牵涉疼变化多样的例子教育学生们——不能一味照抄书本上的内容。人体是非常复杂的系统,同样的问题可能在很多人身上表现出完全不同的症状。对于这些疾病,一定要有高度警惕心和敏感性才行。
    孙立恩这边用尽全力忽悠着李丽芬,另一边则使劲冲着钟钰使眼色。钟护士疑惑的看了孙立恩一眼,然后开始安抚李丽芬,让她先躺着休息一会。而孙立恩则趁机溜到了周军的办公室里。
    “你又跑来干什么?”周军现在说话已经有了些刘堂春的意思——通过幽默和有些无赖的形式拉进和其他医护人员的关系。“又惹什么麻烦了?”
    孙立恩陪着小心笑了笑,“我收了个心梗病人。”
    周军挑了挑眉毛,“按照条例处理呗……患者情况不好?”第四中心医院急诊科身兼胸痛中心和脑卒中中心两大功能。对于处理心梗和脑梗的患者有完善的处理流程和手段。
    “患者经济状况可能不太好,比较担心费用问题。”孙立恩小心翼翼解释道,“而且症状很不典型——她牙疼。”
    “不典型中的典型嘛。”周军看了一眼孙立恩,“你和她解释清楚不就完了?”
    孙立恩嘬着牙花子一脸蛋疼的表情,“我觉着……可能还有别的问题。”
    “我刚刚碰了个可能是家属准备骗保消极治疗的患者。”周军瞪了孙立恩一眼,“宋院长不同意神外给他做手术治疗,你这个又有什么问题?”
    “最差的可能是有家暴,我那个患者干瘦干瘦的。”孙立恩摊了摊手,急诊科果然新鲜事多。“可能有饥饿性酮症。”
    周军奇道,“多大岁数了?”他第一反应这可能是个过度节食的年轻女人。
    “五十七岁,女性。”孙立恩答道,“而且一直在担心就诊费用的问题——走路都不太稳当,但她是一个人来看病的,没有家属陪伴——我在询问她晚上吃了什么的时候,得到的回答是非常笼统的高糖高脂食物类型而不是具体吃了什么菜,感觉不太真实。”
    “走,去看看。”周军皱起了眉头。从孙立恩的描述里,他确实听出了一丝家暴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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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要开个止疼药!”李丽芬有气无力的半靠在床上,很不满意的朝着孙立恩抗议着。只是她抗议的声音太小,几乎很难在抢救室这个嘈杂的地方传播太远。
    “你多久没吃饭了?”周军一看到李丽芬的状态,就开始皱起了眉头。她的身高大约一米五五,体重却应该不到45公斤。人到中老年一般都容易发福,但李丽芬却干瘦干瘦的,而且皮肤灰暗发黄,看一眼就知道她的身体肯定有些问题。
    “我才吃过……”李丽芬还想遮掩,但恰到好处的肠鸣音却让她停了下来。
    周军叹了口气,“你现在有明显的心肌梗死的症状。这是因为你的心脏上,有大血管被堵住了。堵住血管的东西多种多样,一般我们见到的都是血栓或者沉积在血管里的动脉硬化。但你应该不属于这种情况。”
    “你处于长期饥饿的状态下应该有一段时间了。人的身体会随着饥饿而不断虚弱,并且容易出现各种感染。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你的感染要是已经到了会攻击心脏冠状动脉并且导致堵塞的地步,那就真的很危险了。”周军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们是医生,我们的工作内容是救人,你真的不用顾虑太多,和我们说实话就行了。”他一把拽过了孙立恩,“比如他吧,他是个刚毕业不久的新人。但他也能把每个月的收入捐出三分之二来,就为了给抗战老兵和见义勇为人士支援一部分治疗费用。”
    孙立恩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也不知道周军怎么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
    “费用的事情,我们来想办法。你不要担心。”周军诚恳道,“你只要和我们说实话,然后配合我们治疗就行了。别的你什么都不用管,真的。”
    李秀芳半低着头,啜泣了好一阵子,然后开始低声说起了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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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秀芳是个老话里常说的苦命人。三岁死了娘,十二岁死了爹。和小三岁的亲弟弟相依为命二十年,好不容易拉扯着弟弟长大成人了,自己女大未婚,总被村里的闲汉流氓骚扰。结果弟弟年轻气盛,拿着一把尖刀捅死了两个嘴里不干不净的流氓。然后被逮捕归案,执行死刑。
    二十四岁那年,李秀芳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她也不想活了。
    她在宁湖旁准备寻死的时候,被看守灌溉设施的民兵队长救了下来。老民兵也姓赵,比李秀芳大二十岁,曾经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在老山被地雷炸断了一条腿,后来退役之后,回到宁远在乡人武部工作,平时的主要职责就是看管灌溉设施,那水泵里好几百斤铜线,确实也容易惹上贼人惦记。
    老民兵是个粗人,可对李秀芳是真的好。而本来想死的李秀芳也渐渐喜欢上了老民兵。他虽然没了一条腿,但实在是个可靠的人。二十六岁那一年,李秀芳嫁给了大了大半辈子光棍的老民兵。
    三十五岁那一年,李秀芳和老民兵收养了一个八岁的孤儿。老民兵笑眯眯的说,老赵家有后了。
    四十一岁那年,老民兵为了阻止两个下水电鱼的混子,触电后溺水身亡。
    五十三岁那一年,二十六岁的小赵结婚生子。但李秀芳并不知情。儿媳妇说李秀芳是个绝命孤星,克死了父母兄弟和丈夫,坚决不许小赵和养母再有来往。
    李秀芳年纪越来越大,收入越来越少。她还是喜欢住在老民兵和她结婚那年,在宁湖旁建好的小砖房里。她已经做不动农活了。
    五十六岁那一年,宁湖征地建起了度假村,李秀芳和老民兵的房子也在征地范围内。开发商给她开出了一百二十万的补偿金。
    五十六岁那一年,儿子和儿媳妇突然又和李秀芳联系了。
    五十六岁那一年,在李秀芳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儿子签下了征地同意书。一百二十万打进了儿媳妇的账户。而李秀芳则被邀请到了儿子家中居住。
    五十六岁那一年,老民兵留给李秀芳的房子,变成了一片废墟。
    五十六岁那一年,李秀芳开始吃不饱饭了。
    五十六岁那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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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抢救室里一片沉默。只有几个男护士咬紧了牙齿的嘎吱嘎吱声,以及周军捏紧了拳头的声音。
    “报警。”沉默了许久,周军用压抑的极低,但是极其愤怒的声音说道,“报警,去把老吴叫来……还有,联系家属。”他颤抖着手,松开了被自己攥成纸团的文件。“我去找宋院长。”
    周军抬起头,眼中冒着火。
    “做一套血常规检测,安排ct做增强造影,确认一下心梗的程度。”他强迫着自己深呼吸了几次,然后道,“确认心梗位置之后,尽快安排溶栓治疗,其他的事情,我来办。”
    他再次从鼻子里挤出一团浊气,然后对孙立恩道,“给她找点吃的,别太咸太辣,买点肉粥之类的。”他转身走向抢救室的大门,“钱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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