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昨天和刘堂春聊过之后,孙立恩看待这个数据的眼光顿时变得……奇怪了起来。一方面,他确实不希望看到确诊数据大幅上升。但同时,他又期望当地能够快速厘清具体感染情况,让这个传染病尽快得到控制。
    从主观感觉上来看,孙立恩觉得这次的病毒表现似乎并不如当年的非典那么可怕。当年的非典可是一口气能感染整整一个楼层甚至整个公寓楼的可怕病毒。
    但从客观上来看,孙立恩并不认为这种判断是正确的。人类冠状病毒目前一共有六种,前四种虽然传播力度不小,但大多数只能引起普通的感冒症状。而能够引起sars和mers的另外两种冠状病毒,则分别具有较强的传播力和高致死率。
    mers致死率约为30%,而sars的致死率约为10%。根据现有的数据来看,mers冠状病毒的基本传染数r0小于1,而sars冠状病毒的基本传染数r0则在2~5之间。
    基本传染数r0是一项公共卫生研究和病毒领域的重要参数。它能够直观的体现出各个病毒的传播能力和持续传播效应。当r0大于1时,意味着病原体将在人群没有针对性保护的情况下增加感染人数。而当r0小于1时,病原体的传播将呈自限性并且逐渐在人群中消失。
    r0=2,意味着在没有防护的情况下,平均一个感染者会传染至少两名健康人。
    mers病毒的r0低,倒不是因为死亡率过高而导致大量携带者在感染他人以前就已经死亡。事实上,就算是死亡率高达70%的埃博拉病毒,其基本传染数r0都在2.3左右。mers的r0之所以小于1,大约在0.6左右。这种差异主要是因为这种病毒体表现出了明显的代际传播能力下降。
    作为一种冠状病毒,截止到目前为止,mers病毒尚不具备第五代人传人的能力。这种病毒的传播能力会随着代际传播而出现明显下滑。因此可以认为,mers病毒属于“有限人传人”的一种病毒。它并不会对广大人民的生命造成严重威胁。
    而sars病毒则属于可以“持续人传人”的病毒。它并未出现代际传播能力下降的表现,并且会持续在人群中进行传播。
    现在的问题在于,所有人都对这个正在云鹤地区悄然传播的病毒一无所知。因为缺乏足够的数据,无法判断其是否具有人际传播能力,也无法判断它会不会和mers病毒一样出现代际传播能力下降的情况。
    而孙立恩的担忧也就来源于此——和第一次通报比,三号的通报增加了32名患者。从12月31日至今一共四天,患者确诊人数只增加了一倍多一点。这意味着要么这个新发现的冠状病毒传播力极弱,其r0远小于1,要么意味着……还有大量的病人并未被发现并确诊。
    当一件事情有可能变得很糟糕的时候,那大多数情况下,它确实会变得很糟。
    在琢磨明白这个事儿之后,孙立恩的心情就变得非常糟糕了起来。
    但愿在一线的工作人员能够尽快完成对这个病毒的全基因组测序,这样至少还能让没有拿到病原体的研究人员和医生们,对这个病毒有一个大概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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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韩文平突然出现在了孙立恩的办公室里。看得出来,这几天韩主任的压力不小——他脑袋上的头发多出了不少白毛。
    “孙主任,我有事儿请你帮帮忙。”韩主任坐在孙立恩面前的凳子上,神情严肃,“我记着你跟裕华集团那边挺熟的对吧?”
    “我和沈总是有些……交情。”孙立恩上一次见到沈轻眉还是去年过年的时候,但既然韩文平这么问了,他只能先把话给应下来再说,“您找裕华有什么事儿?”
    “我们要采购一批口罩和防护衣,数量大而且要的很急。”韩主任叹了口气说道,“目前的情况不太乐观,我们以前的那些供货企业几乎全都进入休假了。有一家还没放假,但是仓库里的备货也根本不够。”
    “可裕华……他们旗下就只是有个制药三厂吧?”孙立恩问道,“制药厂也没有口罩生产啊?”
    “自从和武田扯上关系之后,裕华就一直在往医疗器械方向发展。他们现在有两家厂子,负责生产无菌敷料和防护服的。”韩文平又叹了口气,“我这现在也确实是找不到能够供货的厂家了,要不然这种事情肯定得先过招标才行。”
    “那……我问问?”孙立恩也不知道自己能在这种事情上帮到什么忙。沈轻眉这个人虽然挺重情义,但很明显,她是个非常合格的商人,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企业家。
    孙立恩真不觉着自己在沈轻眉面前还能有什么“面子”存在。
    “问一问吧……”韩主任再次叹气,“现在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我和裕华的销售部那边沟通了好多次,都让人不阴不阳的给顶回来了。”
    “那我现在问。”既然说到了,那就赶紧去搞。孙立恩直接拨通了沈轻眉的电话,然后接过了韩文平同时递来的采购要求。
    电话还没接通,而看到采购要求后,孙立恩自己顿时一惊。
    这个采购量绝对不能算小,绑带式医用外科口罩需要二十万个,挂耳式需要五万个,n95或者kn95级别医疗口罩需要五万个。同时,四院还要采购八千套防护服和五千套正压式头套以及相关配套设备。
    这笔采购单总价超过一百六十万。
    看到这个采购价格的时候,孙立恩的第一反应就是困惑——一百六十万的单子,就算企业再怎么大牌,也不至于销售部门对此毫不在意。和医院签订供货协议,对任何一家生产医疗器械的厂商而言都是大事,这往往意味着以后源源不断的订购单。
    在孙立恩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电话接通了。而听完了孙立恩转述的采购要求后,沈轻眉沉默了一会才说道,“小孙,不是姐姐不给你这个面子。但是这个单子……我们没法按照你们的要求做。”
    -19 d-day(下)
    沈轻眉帮不上忙的主要原因,并不是因为价格不合适。
    事实上,四院的采购计划中,这些急需物资的购买价格比市场价都有上浮,而且上浮的幅度还不算太小。
    虽然一百六十万的销售额对整个裕华集团来说算不上什么大事,但这毕竟是个好事儿——只盯着大生意而懒得去搭理这种规模销售的公司只存在于梦里。有钱赚才是所有公司的根本动力。
    沈轻眉很为难,最为难的地方在于,她没办法明确告诉孙立恩自己决定惜售囤货的原因。
    裕华集团在云鹤有一个办事处和一个研发中心。根据研发中心那边反馈回来的数据,沈轻眉惊恐的发现,当地情况似乎远比她所能预料到的更糟糕。
    当地的医院门诊最近开始出现了人流潮。虽然有一部分原因可能是因为工作的人们趁着假期去看病。但根据他们的观察,这个人流比往年是有所增加的。
    而更要命的是,在已经明确有一种未知传染病正在悄然传播的前提下,云鹤的大部分地铁、公共交通枢纽和人群聚集区的工作人员却接到了“不得擅自带上口罩”的通知。原因是担心引起社会恐慌。
    在临近春节的时间节点上,一旦出现社会恐慌,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能够理解当地决策部门的选择,但这并不意味着沈轻眉就会毫无保留的相信对方是正确的——在传染病面前,再怎么小心谨慎都不算过分。更何况……现在看起来,云鹤地方似乎正准备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这种新出现的病原体自己就会“神奇般的消失掉”。
    就像当年的sars一样。
    沈轻眉并不是医学领域的专家,更不是研究病毒的学者。但她很清楚,把希望都交给老天爷,是世界上最愚蠢的决定。中国人从来不会把希望交给上天去决定——这不是我们的风格。
    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作为一名中国的企业家,在发现自己生活的土地可能正在面临巨大挑战甚至风险的时候,沈轻眉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我只能这么跟你说,这批货我也没打算赚钱。甚至我还打算贴钱进去。”沈轻眉思绪万千,但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说道,“你们着急要防护物资,我能理解。但是这个量真的给不了。我们公司的仓库从1号开始就只进不出了。”
    孙立恩沉默了一会后问道,“那……你们现在的储备够么?”
    “在事情发生之前,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准备到底够不够。”沈轻眉沉默了一会后说道,“这样吧,我能让仓库那边调一点货过去,但是大概只能完成你们订单需求的一半左右。更多的物资,我必须留下来……”她的声音有些犹豫,“我也不知道留下来这么多物资到底对不对,但是我觉着,这个事情应该做。”
    “沈姐,在商言商。”孙立恩想了想说道,“我的实验室正在积极研发针对这种病原体的pcr引物,以后可能会搞成试剂盒用于快速检测。实验室研发有风险,这个风险我们来承担。而之后如果要推开使用,就需要有资质的企业来合作——您这边有资源么?”
    “有。”沈轻眉毫不犹豫的说道,“三厂独立成了裕华生物之后,去年刚刚投产新建了一个快检的试剂盒车间。主要是生产检测非洲猪瘟试剂盒的。车间通过改造就能够满足生产人用试剂盒的硬性指标,不过人用试剂盒的申请这个就得重头做。”
    “那也许之后我们还能达成其他的合作。”孙立恩松了口气,联系投产的这个事情沈夕催了他足足两天,但在自己什么东西都还拿不出来的前提下,怎么去说动那些生物企业转型生产这种试剂盒……孙立恩一点想法都没有。要是家里的中富涉足生物领域,他都有心思让自己家来搞试剂盒。
    还好今天跟沈轻眉打了个电话。孙立恩挂了电话之后有些为难的对韩主任说道,“裕华那边正在大量囤积物资,具体为啥不知道。沈总的意思是,采购单子上的物资,可以给咱们一半。”
    “这就太好了。”没想到韩主任不光没有沮丧,甚至看起来还很开心的样子。他对孙立恩郑重道,“现在这个时候,能有一半就不错了……”韩文平顿了顿提醒道,“如果要搞产学研合作的话,孙主任你是不是得先和宋院长打个招呼?”
    “对哦……”孙立恩恍然大悟,他还真没往这个方面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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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cr引物?你们什么时候开始搞的?”在得知孙立恩的实验室偷偷摸摸的的开始搞了这个事情,宋院长表现得非常惊讶,“病原体都还没搞到,你们现在搞的是哪门子的研发?”
    “搞引物也要提前准备嘛。至少沈夕是这么跟我说的。”孙立恩解释道,“具体的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不过既然沈夕这么说了,那我肯定全力配合他。”
    “有时候我是真搞不清楚,这个实验室到底是配给你的,还是配给沈夕的。”宋院长当然知道孙立恩到底是个什么“货色”。但她着实没想到,孙立恩居然会这么使用学校配给他的研究机构。
    孙立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说道,“我觉得,这种宝贵资源还是得交到最有能力利用它们的人的手里。比起我,沈夕明显更能让这个实验室发挥作用——您要让我去主导这个引物的开发,那小孙我可就头疼死咯。”
    宋文点了点头,“这样也好。总比实验室过两年,拿不出结果然后学院得想办法收回的强。”她对孙立恩道,“你回去之后让沈夕那边尽快把报告打上来,申请应急科研项目。”
    “应急科研项目?”孙立恩重复了一遍这个有些让人感到陌生的词汇,“这个……现在就申请?”
    孙立恩的意思很简单——现在事情还没到最糟糕的那一步。这种陌生的病毒会不会造成广泛传播还得两说,怎么就到了申请“应急科研项目”的地步了?
    “要做两手准备。”宋文认真道,“如果没用上,那这些经验就可以作为储备技术留下来。如果用上了,咱们学校甚至整个宁远宋安的力量都会向你们倾斜。而我只有一个要求……”她顿了顿说道,“如果真的需要你们拿出东西来,那就必须要不惜一切代价,克服一切困难,为了祖国和人民,把这块硬骨头给我啃下来!”
    -18 d-day
    互联网时代的人们对于某一样事物的关心是有时限的。当云鹤地区的不明原因病毒性肺炎发展到第六天的时候,会继续关注这个消息的人就少了许多。
    而互联网上的人们转而去吃外国军队领导人被暗杀的瓜时,孙立恩和沈夕以及整个实验室的所有研究人员正坐在实验室里,焦急的等待着一封邮件的到来。
    根据刘堂春和宋文在疾控中心的“消息源”的描述,并且经过两人努力的交涉后,疾控中心同意把他们拿到的样本分析数据进行分享。
    当然,疾控中心也明确说了,他们2号晚上才拿到了样本。虽然在拿到样本后三个小时就完成了人冠状病毒实时荧光定量rt-pcr检测阳性的结果,但“检测结果并不一定准确,无法确定样本中的病毒就是云鹤其他病人所感染的病毒”。
    孙立恩今天没出门诊,他早上八点多得到了刘堂春的通知之后,就直接赶到了医学院的实验室里。和其他匆匆赶来的实验员们一起,等待着那封即将到来的e-mail。
    疾控中心要对首批所有标本进行序列测定,并且需要在随后过程中取得病毒的全长基因组序列。
    这批基因组序列,将指导孙立恩的实验室马上展开引物设计。虽然未必就能设计出非常好用的,准确度极高的引物,但这至少意味着实验室工作可以展开了。
    “之后我们会积极和卫健委以及云鹤那边的医院合作。”对于设计出的引物缺乏对比和实验机会的问题,张智甫教授拍了胸脯,“豁出我这张老脸去,就算是抢,也得给你们抢来些样本!”
    陈天养也向孙立恩和宋文保证道,“云鹤那边别的我不敢保证,但只要能送的出来,样本肯定就能往咱们学校送一份。”
    张教授和陈天养两个人在云鹤都属于名头很大的医学专家。他们的保证确实很有力度。但孙立恩的实验室目前只是bsl-2级别。为了对这种未知的病毒展开足够有效且安全的研究,经过院领导研究同意后,这一批样本将被送到宁远医学院的四级实验室里进行存放和研究。
    宁远医学院的四级实验室也是孙立恩有底气,有意图申请样本的主要原因。全国一共就两家四级实验室,除了云鹤本地有一座以外,另一座就设在宁远。就连首都和沪市,都没有这么高级别且先进的实验室。
    晚上九点二十分钟,八个大男人蹲在电脑前面,就像是很多年前蹲在电视前等着看一场关键重要球赛的人们一样。但这一次不同的是,现场并没有什么期待的氛围,所有人都很紧张。
    九点二十七分,在不知道第多少次刷新邮箱页面后,孙立恩等人突然都站了起来。而沈夕则干脆从自己的凳子上摔了下来——他连滚带爬的冲到了电脑前面,然后操控鼠标,打开了那封刚刚发来的邮件。
    “云鹤样本全基因组测序”这是邮件的名称,而邮件内除了附件以外,只带着一个词——“加油”。
    沈夕用有些颤抖的手快速把邮件进行了群发,实验室内的所有人都确定自己的邮箱内收到了这条意义重大的邮件后,他才看了看孙立恩,并且用眼神催促着实验室的“大老板”说些什么。
    “各位,多的话我也就不说了。”孙立恩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对在场的所有人说道,“在场的党员,请举手。”
    空气中竖起了七支胳膊,所有人都紧紧盯着孙立恩。
    “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战役。”孙立恩深吸了一口气,“我给你们的要求只有一个,为了国家安全,为了人民的生命健康,用最短的时间,把这块硬骨头给啃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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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立恩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领导。至少在科研领域和鼓舞人心方面,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合格的“领导者”。他不擅长在科研领域身先士卒,也不擅长指点别人的研究成果,更无法评判一个研究项目是否需要调整方向。同时,他也不擅长做什么阵前讲话鼓舞人心。
    “知人善用,才是做领导最重要的素质和修养。”胡佳对于孙立恩的认识,和他对自己的认知不大一样。“你也许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统领一个部门的领导,但我看,现在实验室发展的挺好啊。沈夕是个有闯劲的,其他实验员也都很积极——其他领导累死累活,也未必能取得比你更好的成绩了。”
    “我这都快让你夸成城北徐公咯。”孙立恩笑着揉了揉胡佳的脑袋,然后缩进了被子里,“赶紧睡吧,你明天不是还得去上班?”
    “这几天任务很重啊。”胡佳打了个哈欠,然后也缩进了被窝里。她用脚后跟磕了磕孙立恩的小腿,让自己的男朋友给让点地方,然后说道,“最近好多台择期手术都在往前提,虽然我也能理解他们不想把问题拖到过年……可是真的好累……”
    胡佳话说到一半就沉沉睡去。留下孙立恩一个人在被窝里睁着眼睛思考问题。他要想的,需要想的内容都太多了。一时半会,孙立恩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从什么地方开始想起。
    看得出来,宋院长和刘堂春都对情况不甚乐观。院内突然开始加速进行择期手术,大概也是为了调整手头上的医疗资源而做出的决定。把短期内需要手术的病人尽快都做掉,这样才有可能腾出更多的资源,用于收治可能到来的患者。
    以当年治疗sars病人的经验,一旦手术室内为感染患者进行了手术,那么手术室和手术团队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暴露在风险下。之前甚至有过一名被感染患者传染多名医护人员的事情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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