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恩跪在床上,全力做着胸外按压,带着口罩做按压很费力,但他现在顾不上这个。
    随着三人的努力,祁镜很快被送到了位于一楼的急诊科。这里值班的两位医生马上投入到了抢救中。
    “看起来像是脑血管意外。”孙立恩从转移床上滚了下来,然后对两位急诊科的医生道,“给他头部ct,马上联系神外手术!”
    孙立恩气喘吁吁的走出了抢救室,靠在墙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带着n95口罩,持续胸外按压五分钟,这感觉太要命了。
    另外两个北五区的医生一直待在抢救室里没出来。等孙立恩缓过劲来之后,站起身朝急诊科里看了一眼,才看到那两位北五区的医生正在配药积极抢救着自己的战友。
    按照张智甫的说法,北五区算上祁镜,一共只有五名医生。而现在,这个病区现在只有两名医生在工作,而他们现在至少还有47位患者在等待救治,并且今天还要再新收一名患者。
    他们扛不住了。
    孙立恩从口袋里摸出电话,然后朝着电话那头的徐有容道,“把咱们的人都集中起来,先集中综合诊断中心里的医生。马上收拾东西,带上物资来传染病医院接管病房。”
    “二组也一起是吧?”徐有容确认了一下孙立恩的要求,并没有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儿,“护士们也叫上?”
    “先叫上。”孙立恩道,“把咱们四组的成员名单也带上,我在这边抓紧时间安排一下排班。”
    打完电话,得知情况的张智甫也赶了过来。他撇着腿,整个人走的有些颠簸。远远看见孙立恩之后,张智甫连忙问道,“怎么搞的?”
    “活活累成这样的。”孙立恩叹了口气,向张智甫描述了一下刚才的场景后道,“他在听说我们是来支援的之后,一屁股坐在地上了……我担心脑血管意外就是因为这个。突然体位变换,再加上他血压本来就高……”
    “这边的事情我来管。”张智甫教授深深吸了一口气,“北五区不能没有领头人,那里还有一堆患者在……”
    “我已经给徐有容打电话了。”孙立恩决然道,“不管怎么说,先把咱们综合诊断中心的医生们拉过来顶上去。”
    综合诊断中心两个组的医生,加上孙立恩一共九人。徐有容和袁平安是副主任医师,布鲁恩博士没有职称,但一样是副主任医师待遇。周策算高年资主治。而二组的张智甫目前承担的是院长的工作。算上马永芳、陈学荣和外科出身的王国南,综合诊断中心目前能够拿出来照顾病人的人手,只有八人。
    八个医生,至少也比现在仅剩两人的北五区能力要强。钟钰和郭宇来为代表的综合诊断中心护士们一共来了十二人。用来照顾48个病床,这样的人手仍然非常紧张,但……至少比现在要强。
    “我这边没有人手能够加强给你。”张智甫有些难过的说道,“急诊现在只有两个医生在,连护士都没有了。等明天……急诊科这边也要撤掉。到时候,让最后这两个医生也加强到你们北五区去。”
    “不用。”孙立恩摇了摇头拒绝了张智甫的提议,“急诊科一定要留着,哪怕不接受外面转来的病人……用来处理这样的情况也是好的。”孙立恩看着大门紧闭的急诊科叹气道,“一定要尽量让医护人员赶紧休息休息,再这么搞下去,送到这里来的同事们会越来越多的。”
    上午八点五十分,一辆大巴开到了传染病医院门口。从车上下来了十几位孙立恩熟悉的面孔——宁远市第四中心医院综合诊断中心的全体成员赶到了战场。
    “别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带着自己的组员们往北五区赶的时候,孙立恩快速说道,“我们要接手一个有48张床位的病区。之前的主管医生是外院过来帮忙的——他撑了十五天。在知道支援来了以后……才倒下的。”
    “人没事吧?”徐有容在旁边问道,“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孙立恩摇了摇头,他转头看向徐有容,正准备向她讲述一下自己是怎么判断祁镜有脑血管意外的。结果看着徐有容的脸,孙立恩忽然给自己脸上来了一耳光。
    “操!我他妈怎么把这事儿忘了!”孙立恩一蹦三尺高,拽着徐有容和袁平安就往急诊室跑,“他们现在人手紧张,你们去帮帮忙,看看手术能不能做!”
    虽然是级别挺高的医院,但孙立恩非常肯定,传染病医院里的神经外科医生水平绝对不如徐有容。再怎么说,柳平川教出来的学生能力都是不会弱的。
    可惜柳院长现在带着第二组去了另一个区,距离传染病医院至少三十公里。否则请柳院长来主刀,说不定成功的概率更大些。
    带着徐有容和袁平安一路狂奔到了急诊室,孙立恩一脚踹开了紧闭的急诊大门,“祁医生在哪儿?我带神外科的医生过来了!”
    张智甫缓缓转过身来,然后冲着孙立恩摇了摇头。
    “人呢?”看到老张这个样子,孙立恩一下就急了。他送开拽着徐有容和袁平安的手,一把抓住了张智甫的肩膀,“人呢?我带医生来了,徐有容和袁平安做这台手术肯定有把握……”
    “我和家属联系过了。”张智甫叹了口气说道,“抢救了四十分钟,一直没有自主心跳……家属决定放弃了。”
    “咱们的同事出了事儿,不救怎么能行?”孙立恩急道,“没有自主心跳,上体外循环啊!他的颅内出血可能是脑干有少量出血,手术开掉还有机会可以搏一搏……”
    “老祁也是医生。”张智甫教授低声道,“他说了,放弃抢救。”
    孙立恩颓然的松开了自己的双手。
    “老祁后天带队到云鹤。他们丹阳医院也要派医疗队过来。”张智甫叹了口气说道,“到时候……让他把小祁带回去吧。”
    d-day(5)
    孙立恩一直坚定认为,他签名要求来到一线,是为了来救人的。但现在……人甚至还没进红区,就先送走了一位战友。这样的精神压力是巨大的。
    和袁平安以及徐有容回到北五区之后,孙立恩见到了自己的同事们。他们正在抓紧时间接管病房。
    “我们先进去。”二组的医生们自告奋勇,昨天早上刚刚发布了第三版诊疗方案,他们已经在路上看熟了。同时,他们也有一个非常强大的理由支持,“这边的患者和医护人员都是云鹤人,我们先进去也更好沟通一些。”
    “进去之后,注意保护好自己。”孙立恩点了点头,然后看着这一批岁数比自己大的医生们,心里全是担忧。“注意沟通,也要注意其他同事的状况,有问题就赶紧撤出来,不要在污染区里强撑。”
    黄区这边看布局应该是整个北五区的核心关键。四十八张病床上的数据投影在四台巨大的电视上。这是参照着icu的设计设置的值班中心。而在黄区穿好所有的防护之后,医生们才能进入有三道门隔开的病房红区进行工作。
    二组的医生穿戴的差不多了,孙立恩从台上抄起了对讲机道,“我是宋安省国家紧急医疗队,我奉上级命令接管你部。请正在工作的医护人员注意,十分钟后我部工作人员将入内接替你们的工作。请向前来的医护人员交接工作。”
    “祁主任刚刚出去了。”对讲机里传来了声音,听声音是个岁数不大的女性,“你们跟他说过了没有?”
    “……说过了。”孙立恩嗓子里哽了一下,然后重复道,“说过了。”
    “那就好。”对讲机那头的女声听起来高兴了很多,“祁主任可一直盼着你们来呢。一个礼拜前他就在念叨了,说再坚持坚持,支援就该来了……”
    后面的话,孙立恩没听清楚。他缓缓放下手里的对讲机,然后自己也穿上了防护服。
    比起向这些可敬的同事们解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更愿意自己钻到红区里去和死神掰掰手腕。
    “等他们出来了……你先让他们回去休息。”孙立恩对在外值班的徐有容和周策说道,“解释的事情……等吧,等明天让老张跟他们解释。”
    “今天是除夕夜。”徐有容点了点头问道,“咱们接管病区之后,是不是让他们休息一下?”
    “让他们明天下午再回来。”孙立恩点了点头,“告诉他们,最难的日子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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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立恩一开始的设想很简单,他觉得,凭借着自己的状态栏,应该能提前阻止这些患者从轻症向普通型、重型乃至危重型转变。
    但闯过黄区通道上一片又一片的糊脸警告,见到病人之后,孙立恩发现,自己的想法实在是太天真太幼稚了。
    目前,在北五区收治的这四十七位患者,没有一个是普通型。三十二人属于重型患者,十五位属于危重型。这十五位患者都接受了气管切开,并且持续进行着机械通气。但他们的血氧饱和度程度、心跳血压都不算理想,最低的一位目前血氧饱和度仅有93%。
    气管切开后进行机械通气,这就基本已经到了重症医学科所能进行的呼吸支持的顶峰。如果病情再进一步,想要维持住患者的生命……唯一的选择就是ecmo。
    而目前,孙立恩手里一台ecmo都没有。
    看完了病人之后,孙立恩在红区的走廊上和自己的组员们开始了第一次紧急讨论会。
    “咱们也都看见了,病人都很重,那十五个气切了的病人现在就是大雷。”孙立恩在走廊上压低声音,对同事们说道,“我的想法是这样的,对于已经气切的患者,加强观察和支持治疗。对他们的症状要注意精细化管理,增强抗炎治疗并且增强免疫。没有气切的患者,要积极观察症状变化,如果有恶化的趋势,一定要尽快插管或者气切。”
    虽然没有太多治疗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重症和危重症患者的经验,但有一点是共通的——把事情做在前面很重要。
    治疗轻症患者要比治疗重症危重症患者更容易,这是毫无疑问的。而同样是重症患者,单纯使用呼吸机支持就可以维持下去的病人,同样比多器官衰竭的患者好治。
    治疗这种病情进展快,恶化速度快的疾病,一个关键就在于“抢”。和疾病抢时间,和死神抢人命。医生们要打的不光是一场歼灭战、总体战。同时也是一场必须追求速度,要迅速完成围追堵截,把敌人全部消灭的战争。
    “对患者的生命体征,尤其是其他器官的状况很重要。”虽然是大家都知道的内容,但孙立恩还是继续强调道,“我们已经知道,其他有ace2受体的器官都可能是新型冠状病毒侵袭的目标。而区域肺水肿发展到后期,会导致严重低血氧并且引发ards(呼吸窘迫综合征)。而ards同样也会诱发严重的多器官衰竭。所以,我们一定要想方设法,把病人的状态控制在这一步之前!”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实际操作起来……却远没有这么容易。
    在会议结束后的四十分钟内,孙立恩组织了两次抢救。其中一次获得了成功。
    六床,也就是祁镜医生在出红区之前亲手做了插管的病人突然心脏室颤。孙立恩和袁平安两个人轮流做了两组胸外按压,而布鲁恩更是一个人做了四组。马永芳等人也赶过来帮忙,但连续电击二十四次,一共使用了40mg肾上腺素,450mg胺碘酮……可持续了四十五分钟的抢救没有收获任何结果——六床的心跳从室颤的那一刻起, 就再也没有恢复过正常。
    四十五分钟后,孙立恩叫停了抢救,并且宣布了死亡时间。
    “1月24日,上午十点二十五分,患者抢救无效死亡。”仿佛已经浸泡在自己汗液里的孙立恩看了一眼时间,然后摇了摇头,“记录吧。”
    白色的布单被罩在了这位六十五岁的老人脸上。而所有的医生们都低下了头,然后静静走出了房间。
    进入战场后,没有取得任何进展,反而马上就失去了一位病人……这样的沉重打击对医疗队而言几乎无法接受。但孙立恩却并没有给自己的组员们留下悲伤的时间。他不停的催促着医生们尽快完成对患者遗体的转运,并且按照传染病医院的相关流程开具死亡证明和记录。
    “告诉老张,我们这边还有一张床位。”孙立恩在对讲机里对周策说道,“让他们尽快送新的病人过来……周医生,你跟患者家属通个电话,说一说情况。”
    孙立恩强迫自己冷下心肠来。现在的云鹤医疗资源几乎已经被耗尽,他必须把手上的所有空床位都应用起来。失去一个病人,确实令人痛心。但是越早能够接受新的病人,也就意味着能够为另一个人的生命多提供一分保障。
    必须加紧脚步,必须马上行动。
    d-day(6)
    在令人沮丧的发现状态栏对于目前这一批病人并无太大帮助后,孙立恩的心情只低落了几秒钟。
    状态栏可能无效或者失效的预案他已经做出了几十个版本,甚至可以说自从发现了自己有些特殊能力后,孙立恩就一直在准备着有一天失去这个特殊外挂。
    不是自己的东西终究靠不住,它能突然出现保不齐就会哪天突然消失。没有医生会把自己的职业生涯和病人的生命健康,全部依赖给某个不知来源而且也不知道能持续用多久的外挂上面。至少要有备用方案。
    而面对这一批患者,孙立恩启用的备用方案很简单——用心去治。
    和普通病房不太一样,祁镜医生之前在治疗的过程中,很明显是按照重症医学科的习惯进行的治疗。患者外周通道给的非常充足,并且所有的危重症患者都给了中心静脉输液仓。
    为了方便持续检测患者体内的血气指标,他们在每一个病人腿上都扎好了动脉留置针。患者的数据归纳做的也非常详细,除了每天的数据记录之外,电脑上甚至可以看到患者的各项指标形成的记录曲线图。
    五个医生七个护士,照顾48个床位的病人还能把资料做到如此详尽,除了钦佩之外孙立恩最大的想法就是要向人家学习——至少要学一学祁医生的态度。用心去治疗每一个送来的病人。
    对于孙立恩来说,用心倒不是什么难事。难就难在把心用在什么方向上,以及……把心用在什么人身上。
    目前来看,有三个病人的情况比较需要注意。
    7床是个七十四岁的老人家。1月3日发病,8日入院就诊。中间经历了三次转院,目前已经在传染病医院内接受治疗了十一天。现在正在使用气管切开机械通气辅助呼吸,俯卧位。血氧饱和度在92%左右。
    这位姓沈的老人家被孙立恩列为需要注意的名单主要有两个原因,第一是年龄大——七十四岁的沈老爷子是目前北五区在住的年龄最大的患者。
    第二个原因,则是他的病情很重。
    气切加机械通气,血氧饱和度仍然只有92%,这是标准的危重症。更危险的则是他的ct检查结果和其他指标。
    作为一名有高血压、脑梗死和二型糖尿病的患者,沈老爷子的血压一度高达210/75,38.9摄氏度的高烧已经持续了四天时间。最高时,他的心率答道133次每分钟,并且炎症指标也高的吓人。
    两天前,沈老爷子被送到三楼进行了入院的第二次ct扫描。和九天前相比,他的双肺病变进展非常迅速。他的ct图片上,肺部是两个全白的影子——俗称“白肺”。这说明他的肺部病变已经发展到了全肺。
    气管切开加机械通气的手段,已经是孙立恩所在的北五区目前最高级别的生命支持能力了。如果病情再有变化……那孙立恩可就彻底没有了手段。
    第二个需要注意的是41床。这名姓彭的66岁男性患者12日发病,21日入院。目前正在同样正在使用气管切开加机械通气维持治疗。但他的生命体征要比沈老爷子好一点——他目前的血氧饱和度是94%。
    但从炎症指标和免疫水平的角度上来看,彭大叔的情况比沈老爷子还要糟糕的多。他的淋巴细胞绝对计数只有0.19*10^9个/l、cd3+计数为112/μl、d-二聚体水平高达3785ng/ml、il-6水平在206pg/ml,c反应蛋白水平更是高达193.4mg/l。
    这么高的炎症指标,这么低的淋巴细胞计数,只能说明彭大叔体内正在发生一场严重的炎症风暴。但他的体温却是正常的36.8摄氏度。
    同时,因为有甲状腺功能减退和二期肝癌作为基础病,对彭大叔的治疗还要同时兼顾到内分泌功能调整和肿瘤影响……对彭大叔进行治疗,不光迫切而且还很棘手。
    第三位需要关注的是19床的女病人潘大姐。今年57岁的潘大姐在感染前是云鹤市中心医院南湖分院的急诊护士长。她在15号发病,前天入院。根据病例上的记载,潘大姐应该是被自己的丈夫在家传染的。她的丈夫,父亲,公公,婆婆,以及二十一岁的女儿全部确诊。她的父亲和公公已经离世,婆婆目前在同德医院的高新区分院icu接受治疗。而潘大姐的丈夫和女儿目前在家中自行隔离,情况不明。
    潘大姐入院时双肺大片磨玻璃影,体温37.1摄氏度倒是不怎么高。但比较让人担心的是她明显加快的心率——每分钟127次心跳对于一个健康人来说还算可以耐受,但做过冠状动脉支架,同时还有二型糖尿病的潘大姐却不一定能扛得住这么快的心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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