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孙立恩发了条微博出去,表示东西已经收到,目前完全可以满足临床使用需求,各位可以停止捐赠了云云。
    “你这打秋风都打到云鹤来了?”旁观了全过程,并且还帮忙拆了两个快递的宋院长开玩笑道,“你可真不愧是刘堂春的学生。”
    “我就是问了一句那里有卖平板电脑的……”孙立恩苦笑连连,“我哪儿能想到云鹤人民这么热情啊?”
    “平时在微博上少发这些。”宋文笑了笑,然后严肃提醒道,“如果实在憋不住了,发点正能量鼓励人心的东西。互联网上什么人都有,你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用你的话做文章。”
    “知道了。”孙立恩哪里还敢在微博上乱说——这就已经送了一堆平板电脑和饭菜过来了。要是再发,谁知道会再发些什么东西过来。
    宋文和柳平川坐上车,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而孙立恩则想了想,决定把重新热过的这些菜色送到云鹤市传染病院去。
    东西不多,要让传染病医院里的每一个医生吃上些是不太可能的事儿。具体怎么分配……孙立恩不打算管了。这些东西就全都交给老张同志,让他头疼去吧。
    折腾到凌晨两点半,孙立恩重新回到了酒店里,然后一头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等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九点了。
    刚来云鹤的当天死活睡不着,结果在红区里辛苦了一个白天之后,孙立恩反而睡的像头死猪一样。这种变化被他自己总结为“贱”——好好的过日子不行,一定得遭点罪才舒坦。
    住酒店就这一点好,孙立恩房间里的水压大到让人觉得“是不是有点过分了”的地步。用能把皮肤烫红的热水稀里哗啦冲了一遍,像一只被烫熟的大虾似的孙立恩精神焕发的走出了浴室,然后开始穿衣服。
    他准备去酒店餐厅看看有没有东西吃——如果没有的话,搞碗方便面也行。早上吃早饭,是一项非常良好的生活习惯。如果有条件的话,最好吃热乎点的。
    孙立恩个人偏向于早上吃点汤汤水水的东西,顺带补充一点电解质和水分。同时,这也能让他早上尽快进入状态,开始应对繁忙的工作。
    “孙主任,您来了。”在餐厅里接待孙立恩的,还是昨天那个哭鼻子的年轻服务员。他今天看起来精神好了不少,“早上还没吃吧?”
    “是啊。”孙立恩点了点头,“还有剩下的早餐么?我对付一口。”
    早上九点基本已经过了大多数酒店的早餐供应时间。孙立恩也没指望着有正经早饭吃,泡面就行。要是连泡面都没有,来个饼干也成。
    “您稍等,我去问一下。”年轻的服务员说道,“我们酒店的后厨正好在准备饭,我看看有没有现成的给您端上来。”
    过了几分钟,这位服务员端着一个挺大的托盘快速走了过来。上面放着两个用餐罩盖起来的碟子。
    “您尝尝这个。”年轻的服务员揭开了罩子,一股香气扑鼻而来,“我们厨师长正在试验三鲜豆皮,这是刚出锅的,您看看合不合口味。旁边这个是莲藕排骨汤,也是刚做好的。”
    “挺好挺好。”孙立恩顿时有了兴致,这两样可都是云鹤有名的美食,有名到陈天养在宁远一天要念叨几十次的那种。
    “我们酒店这边也没什么能帮忙的,只能是尽量给各位医生做好后勤保障服务了。”服务员说道,“从今天中午开始,我们这边提供24小时不间断的自助餐。您只要有需要,直接来用餐就可以。”
    d+1 day(1)
    热热乎乎吃顿早饭,孙立恩的精神被调整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绝佳状态。反正现在让他做cpr,孙立恩觉着自己大概能一口气来上十分钟的。
    中间还不用换人的那种。
    可惜或者说幸运的是,现在没有病人需要孙立恩去做cpr。他今天上午,有一堆会议要参加。
    据说,根据一项抽样调查显示,中国的三甲医院科主任们平均每个月要参与最少四场不同的会议。
    孙立恩的情况比这些主任们大概好点,自从他升任主任之后,一共参加过四场不同的交流会议。其中两场是武田制药组织的罕见病峰会,孙立恩作为主要嘉宾参会。另外两场则是影像诊断和遗传病的交流会,孙立恩被邀请过去主要是当个吉祥物。
    罕见病峰会和交流会,主要内容其实是大家互相客套客套,然后看看各大药厂最近新搞出了点什么幺蛾子而已。对于公立医院来说,没有进采购目录的药他们想用也用不了。而进了采购目录的药则要看医保报销比例和患者的自费能力——用多少,能不能用,也并不一定取决于医生。
    药代们或许还会对这种事情更加上心一些,但到了孙立恩这儿就完全不管了——罕见病治疗不收钱,非罕见病转诊之后也不收钱。所以,到了后面几乎也就没什么药企会来请孙立恩出席会议。
    但这次在云鹤的情况不大一样。会议并没有药企或者器械企业什么事儿。召开会议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让医生们交流最新的治疗经验。
    这是一场“诉苦大会”。
    云鹤地方的卫健委和其他部门自从封城之后,忙碌程度直接爆表。这些部门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完全独立运行而设计的——他们属于横管部门。平时主要是通过市政府领导班子中的分管市长管理运行。
    而突如其来的封城,让各个分管市长的管理资源被迅速耗干。分管卫生的副市长一般还需要分管科教文三个口子——科学研究、教育、文化和卫生。而具体到云鹤、这位副市长还需要同时负责体育、旅游、食药监以及工商管理工作。
    封城之后,云鹤本地的高校迅速集中力量开始对新型冠状病毒进行攻关研究。而向供应全市居民供应口罩和消毒液,调集资源支持医疗机构也是这位副市长的工作。在传统节假日中,如何让云鹤的医疗企业在满足防疫条件的情况下尽快复工复产,这同样是这位副市长需要直接处理的工作。
    抗疫大事不容有失,而这些工作同时挤压在了案头上,各个习惯于直接指示的部门顿时傻了眼。来自上级领导的指示非常模糊,同时也赋予了他们很大的权限。内容说来说去只有一句话,“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支持抗疫行动。”
    这是从中央到地方,所有部门的共同行动准则——以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和身体健康为最优先。既然上级没有办法及时给与更具体的指示,那就必须摸清楚现场情况,然后再根据客观情况给出解决方案。
    于是,今天早上,孙立恩被邀请出席三场不同部门的“诉苦大会”。
    所谓的“诉苦大会”,是同样参加会议的其他同行们给与的称呼。这个外号倒是恰如其分的说明了会议的具体内容——哭穷,喊累,要支援。
    现在的云鹤各大医院中,医疗设备和医疗物资耗尽是事实。但由于缺乏统一高效的信息收集渠道,很多医院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具体缺什么物资。同样,他们也不知道市里省里有什么物资,什么时候能分配下来,能够给自己送来多少。
    缺乏紧要物资,那就只能尽量多申请物资先供应最紧张的部门。市内所有医院都在按照自己医院的最高储备量进行物资申请,堆积起来的物资供应总量就瞬间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
    如果要满足所有医院的供应——也就是每家医院都可以满负荷运营一个月的储备水平来供应紧缺防疫物资的话,三批次一共二十三家定点医院,需要使用n95和防护服的医务工作人员总数约为两万人。这就是最少六十万口罩和防护服的需求量。
    仅以kn95口罩为例,全国现有的产能,一天撑死了也就十万只左右。要填满云鹤市二十三家定点医院一个月的需求量,需要全国上下所有企业以假期前的产量恢复运行,并且全负荷干上一周左右。
    防护服则更为稀缺,全国每天的产能大约是三万套。如果要满足云鹤现在这些医院的储备需求,需要他们全力工作20天。
    而工业生产,需要动用起来的远不止一两个企业。这需要上下游所有的生产环节全部启动,而且需要一些时间才能让已经进入假期停工状态的企业重新恢复到之前的生产水平上。
    云鹤相关部门召开会议,也是为了摸清各家医院的实际需求。现有库存和产能不可能满足所有需求,但如果能够把需求降低一些,降低到加强调配分拨能够满足的地步,或许就还能坚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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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需要防护服,需要消毒剂,需要口罩、手套、鞋套……”会议上,几乎所有的医生们都在重复着同样的需求。没办法,供应迟迟不到,消耗却每天见长。是个医生都会对现在的情况产生恐惧心理。
    病毒是非常微小的颗粒,传统纱布口罩能够阻挡细菌但却无法抵挡病毒。而医用领域,对于防控病毒的口罩要求更高。除了需要具备有过滤空气中95%的0.075μm±0.020μm微小颗粒的能力以外,还要具备防止血液等液体飞溅渗透的能力。
    这样的口罩可不是普通口罩厂能够生产的产品。
    “这些物资我们会尽全力调配……”这批工作人员的话反反复复说来说去还是这些内容,说到口干舌燥却得不到物资配给确切消息的医生们也急了眼。甚至有些情绪激动的医生直接破口大骂,就差上手揍人了。
    医务工作人员冒着感染的风险, 在一线红区收治病人。结果你们这帮保证物资供应的说来说去都是这些屁话?医生的拳头也是拳头,砸在你们这帮搞官僚主义的家伙鼻子上也是会砸出鼻血,砸断鼻梁骨的!
    “好了好了,大家都冷静点。”孙立恩听着两遍吵了半天,实在是忍不住了。“咱们都是为了工作,都是为了和传染病赛跑才聚在一起的。现在物资供应紧张,这种情况不是靠骂人就能解决问题的。”
    挥拳头的医生们气鼓鼓的坐了回去,而那几个被骂到脸色铁青的卫健委工作人员也稍微平静了一点。
    “物资的问题,我们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孙立恩对这几位卫健委的工作人员说道,“我们可以在八小时的工作中不吃不喝不上厕所,以此来避免提前离开红区而造成的隔离服和口罩损耗。但这样的情况并不是正常现象,也不是人力可以一直维持下去的。所以,最低最低的物资供应标准应该是红区工作者每人每天一套全身装备。”
    “在这个物资供应标准之上,我们需要充足的药物供给,足够的医疗设备和对医护工作人员的生活支持。”孙立恩继续道,“别的我不说了,八小时不上厕所这个你们可以自己试试——很困难。至少成人纸尿裤你们得管够吧?”
    “咱们都是来为云鹤拼命的。我们上一线的时候,请各位尽量多给些支持。我们也尽量去理解你们工作辛苦——互相支持,互相理解吧。”孙立恩摇了摇头,然后站起身来说道,“如果你们现在联系不到有货的厂家……我倒是有个路子,或许你们可以试试看。”
    d+1 day(2)
    孙立恩所谓的路子,指的是远在宁远的裕华集团。沈轻眉当时一口气屯了接近一个多月的产能却不肯往外出货,现在想想大约就是备着今天这种局面。
    然而等云鹤的卫健委工作人员听到了“宁远裕华”四个字之后,他们的表情顿时失望了起来。按照他们的说法,宁远裕华早就和他们联系过了,并且非常积极的表示,愿意尽最大努力保证对云鹤的供应。
    但一家企业的能力是有限的,至于具体怎么再去搞其他的资源来……单靠云鹤自己的力量,想要在国内找到足够的供应是不可能的。这需要全国上下一起努力,而且还需要一个不短的周期才能做到。
    不过,面对面的短时间交流仍然给了孙立恩一些了解情况的机会。
    “三军的医护队员已经到了云鹤,今天开始还会有来自全国的医疗队到云鹤来。”卫健委的工作人员对于现况的了解,要比孙立恩他们及时的多,“昨天的新增,全市一共报了77例上来。”
    “77例?我那个病区昨天就新收了三个。”孙立恩对这个数据有些难以置信,“我那个病区48张床全都满了啊!”
    “没有pcr检测,就没办法作为确诊病例收治啊。”卫健委的工作人员挠了挠头,一副发愁的样子,“市里的pcr检测能力现在正在全力加强,从其他地方支援过来的设备实验室和工作人员都在路上,可到这里还需要时间。新型冠状病毒目前是列入乙类法定传染病,甲类管理。它的诊断是需要符合法律规定的……我们也没办法啊!”
    传染病防治法是一项法律,法律的权威性不容动摇。哪怕患者症状完全符合病毒性肺炎的一切症状,甚至密切接触者中已经出现了确诊患者。但在pcr阳性结果出现之前,这位患者依然不能被视为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患者。
    “这样不行的。”孙立恩有些着急,“这种疾病的传染性很强,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感染者会开始向外排出病毒造成传播——感染之后不发烧的病人是有的,不能生搬硬套当年对sars的经验啊!”
    非典当年之所以能被迅速控制起来,一方面是因为全国上下高度重视且积极应对,另一方面则是因为sars的特殊传播机制——携带者在发热之前不会排出病毒,因此不具备传染性。只要对所有的发热病人进行相关病原学检测,并且隔离发热病人即可达到有效控制传播的目的。
    但之前送到综合诊断中心的一家六口却证明新型冠状病毒并不是这么“温和”的东西。年龄最小的周雨泽没有发热、没有腹泻咳嗽之类的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症状。但他的上呼吸道样本中仍然能够检出新型冠状病毒的基因片段。
    虽然宁远还无法证实无症状的周雨泽上呼吸道中,所检测出的病毒基因究竟是不具备传染性的活病毒。但这种风险是确实存在的。
    pcr检测试剂盒孙立恩的实验室也不是没搞过——目前国内兼具准确度和大批量生产能力pcr试剂盒生产企业没有几家,裕华生物算是其中的佼佼者。
    而就算是裕华生物搞出来的试剂盒,在检测周雨泽和他的奶奶曾霞时,也出现了多次核酸检测为阴性的结果。而曾霞后来症状进一步加重,才检测出了核酸阳性。
    在pcr检测试剂盒的准确度尚不可靠的情况下,把传染病的诊断标准订的这么高,并不利于迅速控制传播。
    “这样不行的。”孙立恩急得直转圈,他忽然停下脚步问道,“你们能不能和上级反应一下诊断标准的问题?”
    “当然可以啊。”卫健委的工作人员点了点头,然后拿出本子道,“孙主任您说。”
    “我建议,调整诊断流程。至少应该加入一个比‘疑似病例’更进一步的诊断标准。”孙立恩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确诊患者的密切接触者一旦出现症状,就应该作为这个更高标准进行隔离和治疗。不能让患者居家留观,居家留观条件不足,只会让他们传播给更多人。”
    “单纯靠流行病学调查和症状就确诊?这个对人力资源损耗很大啊。”卫健委的工作人员皱着眉头问道,“这样会不会有点片面?”
    “目前以我们的经验,大量患者发病都很隐蔽。”孙立恩严肃道,“要患者出现症状再诊断,这已经很慢了。”
    “那……”卫健委的工作人员停笔道,“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指征建议?血象变化或者发热行不行?”
    “发热不明显啊。”孙立恩皱眉道,“我在的云鹤市传染病院北五区,就有一个确诊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的重症患者。人上了有创通气,血氧饱和度还是上不来——可他就不发烧,三十六度八的体温。”
    “这些患者总有共同特点吧?”卫健委的工作人员有些犯难,“孙主任您这个建议很不错,但咱们还得考虑到实施的难易程度啊。”
    孙立恩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然后忽然灵光一闪。
    “可以用影像学资料。”孙立恩快速道,“用ct扫描胸部,只要发现了磨玻璃样的病变,再结合上流行病学史,或者和确诊患者接触史就可以了。”
    “这样是不是有把其他病毒性肺炎患者也一起当成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患者的可能性?”这位卫健委的工作人员依然有些犹豫,“如果因为这个,其他病毒肺炎的病人反而被传染了新型冠状病毒就遭了啊。”
    “所以,我们还需要更多的收治能力。”孙立恩说道,“我建议有关部门尽快征用包括酒店、学校之类的现有建筑,然后对这些有影像学特征和接触史,但没有做pcr或者pcr阴性的患者进行隔离观察。这样一方面可以阻断家庭传播的风险,另一方面也能防止其他非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患者在医院里被传染。”
    “哦对了,还有一点。”孙立恩提醒道,“如果进行ct检查,一定要注意每一次ct检查后,都要对设备和房间进行彻底消毒,患者通道也要加以区分,以防止检查过程中感染。”
    d+1 day(3)
    下午三点回到酒店后,孙立恩见到了准备去上小夜班的吕志民主任。
    “你们昨儿怎么样?”吕主任看起来精神还不错,但其他的医生们状态就没有吕主任这么好了——一个个精神萎靡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没休息好。
    “昨天还行吧,不算太忙。”吕主任搓了搓手说道,“大概凌晨两点多,七床抢救了一次。”
    七床?孙立恩顿时紧张了一下,那是他负责治疗的沈老爷子。“情况怎么样?”
    “突然室颤,不过抢回来了。”吕主任说道,“查了一下血气,血钾有点低。血氧饱和度上不去这是个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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