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静脉上面还能缠着三条无名动脉呢。这上哪儿说理去?
    还好,在他切开老沈的大腿根部时,颈静脉上并没有新长出来几条无名动脉阻碍他经皮穿刺。b超显示一切正常。
    用b超定位了一下颈静脉后,江言明医生罕见的选择了最稳妥的方案。他拔开笔帽,用马克笔在沈老爷子的脖子上标注了一下定位点。随后才开始对皮肤消毒,并且入针。
    “好了。”确定回血后,江言明小心翼翼的站起身子,然后用高分子透明敷料盖上了创口。
    “这就行了?”孙立恩后退两步,看着沈老爷子头上的状态栏皱眉问道。状态栏说了,老头现在还处于“低血氧症”的状态下呢。
    江医生翻了个白眼,“你瞎着什么急啊?”他走到ecmo机器旁边,然后打开了开关。
    一阵低沉的嗡鸣声响起,两根暗红色的粗大管路稍微振动了两下,然后恢复了平静。
    状态栏上的“低血氧症”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黯淡了下去,并且在几秒钟后彻底消失。而一旁的监护仪也快速更新起了沈老爷子的血氧饱和度。从一开始的88%到91%,然后是95%。第三次更新数据时,他的血氧饱和度就回到了100%上。
    病房里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其中甚至包括沈老爷子本人——在血氧饱和度上去之后,他的脸色顿时好看了许多。但江言明医生依旧保持着谨慎,他去摸了摸沈老爷子的右脚,确定末端肢体供血没什么问题之后才稍微放松了一点。
    “行了,可以开始转运了。”孙立恩在和江言明医生交流了两句之后,下达了转运指令。胡佳收拾好手术包,在一旁推着ecmo机器,小心翼翼的跟随着病床。而孙立恩这边带着人推着小车,一边慢慢走着,一边随时注意ecmo机器的血管保持通畅,没有扭曲或者变形。
    二十多米的转运路程,一个护士加五名主任一起,小心翼翼的走了快半个小时。在众人小心翼翼的护送下,沈老爷子被列为“抢1床”病人,终于在这间临时搭建的“重症监护室”里安顿了下来。
    “接下来的工作就比较繁琐了。”孙立恩打发江言明医生赶紧去黄区休息。然后对一旁的吕主任的道,“这个重症监护室肯定是达不到宁远重症监护室的水平对吧?”
    “光监护水平就不够。”吕志民主任点了点头道,“监护仪这些的现在都联着网,值班室那边能看得到。但是没有视频监控,这是个问题。”
    视频监护对于重症监护同样很重要,它能够让医生们及时发现一些患者的异常变化——躁动或者气喘之类的症状监控器可认不出来。
    “监控这个……”孙立恩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我可以想想办法,但短时间恐怕解决不了。”
    安装icu用的视频监控设备是一个非常严肃的系统工程。从供电、设备安装到调试和组网都需要专业人士来处理。这种工作可不是连自己装电脑都不大会的孙立恩能解决的了的。
    不过,现在这些事情并不需要孙立恩自己担心。在全国上下都在拿命支援的云鹤,ecmo口罩防护服和病床可能还不太好搞。但其他和医疗有关系的所有东西,都不是问题。
    d+1 day(6)
    孙立恩在红区办公室里给张智甫打了个电话,并且向他汇报了一下关于临时icu缺乏视频监控的情况。
    老张同志有些为难,但他向孙立恩保证,自己会尽全力去帮忙协调设备,尽快完成安装。
    孙立恩其实对视频监控压根就没怎么抱希望,虽然现在其他物资几乎都在拼命往云鹤赶运,但……在北五区的临时icu里安装监控,根本就不是什么支援物资的事儿。
    这个房间里躺着八位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危重症患者,除了上ecmo的沈老爷子,他们的血氧饱和度几乎都在94%以下。就算完全不在乎在这个区域里安装设备所造成的感染风险。就算只是在这个区域动电钻,都有可能对患者生命体征造成负面影响。
    但老张同志却说应该有办法……孙立恩自己也不太清楚究竟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搞几台无人机在这边满天飞吧?
    在红区里驻守了五六个小时,孙立恩觉得自己喘气有些费劲了。为了让自己提提神,他从自己带进来的包里摸出了两台平板电脑,然后开始挑起了微信账号——孙立恩准备从今天晚上开始,让那些不怎么配合治疗的患者和家属视频一下。
    在视频之前,孙立恩首先得和这些患者家属先沟通沟通。没办法,他搞这种视频的目的是为了让患者配合治疗,而不是让患者彻底失去活下去的希望。所以,孙立恩准备先和患者家属接触一下,大概了解一下对方那边的情况。
    如果有亲人因病离世之类的情况,那就得叮嘱一下对方,先别说这些消息——如果实在是控制不住情绪,那就过两天再说。
    当医生这么久,孙立恩第一次碰见自己得教人撒谎的情况。,不得不说,这让他有些不太适应。
    通过微信和家属们沟通的时候,孙立恩看到了当天的新闻推送。云鹤市决定在之前的快速建造医院计划上再进一步,同时开建一所规模更大的临时传染病医院。能够提供1600张床位。加上之前的临时传染病院,两所新建的传染病院一共能够提供超过2600张床位。
    这说明,地方和国家对之前的计划并不够放心。或者说,更新出来的数据证明,之前的火神山医院并不能完全满足收治患者的需求。因此,新决定建设的雷神山医院规模比火神山多了60%。
    反正……如果按照现在这个情况下去,孙立恩怀疑可能病床数量还是不够用。其他医院正在用几乎是拼命的速度改造病房新增床位,但是截止到今天为止,整个云鹤能够提供的,可以收治新型冠状病毒感染患者的床位不超过三千张。
    换句话说,最高层已经对云鹤的疫情有了一个更加……悲观的判断。这一次的新型冠状病毒疫情,很可能在短时间内超过当年的sars。否则没有必要在云鹤这一座城市,就布置出这么多医疗资源——五千六百张床位,以及更多正在拼命改建的医院……甚至可能不够用。
    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倾向。
    但好消息也是有的。国家卫健委宣布,他们已经组建了六支国家级重症医疗支援团队,一共一千两百多名重症医学科的专家医生将在今天抵达云鹤。而在他们之后,还有六支医疗队作为后备梯队,随时准备支援云鹤。
    目前来自沪市、粤省、宋安省和军队系统的四支医疗队已经全部投入到了云鹤一线。孙立恩看着粤省的医疗队,心里有些奇怪的情绪波动。来自原第一军医大学附属医院的二十三名曾经支援过首都小汤山医院的医生们,在22号当天就签下了请战书,请求组织批准他们这一批抗击过sars的医生们再上战场。而他们的请战书,也是全国最早的一封。
    如果孙立恩没有耽误那半天的话,这个殊荣其实应该是四院综合诊断中心的。
    不过,能有更多的医生们参与进来总是好的。孙立恩放下平板电脑,看了一眼身旁的白板。48张床位全部收满,八名危重症患者,四十名重症患者。这个工作量是任何一个医疗机构都不可能坚持下来的。正常的情况应该是有空床,病房内没有危重症转折,只有少量重症患者。危重症患者和重症患者的治疗实际上应该以icu为主。
    但……整个云鹤市传染病医院都没有这么多医疗资源可以用于院内转诊。icu早就爆满了——他们的48张病床从15号开始就全部收满了。
    到目前为止,云鹤市传染病医院的icu仅仅有一名危重症患者转为重型。而他们已经连续收治了六十多人。
    情况很危险,压力也很大。今天北五区设立了一间能容纳八个床位的icu部门后,传染病医院已经打了五六个电话,询问北五区能不能接收其他病区转来的危重症患者。
    但愿新的支援到来之后,情况能有所好转。孙立恩这么想着,然后使劲甩了甩头。
    甩头,是为了把护目镜里面的冷凝水甩到旁边去。让孙立恩能够看得清楚平板电脑上,患者家属的回话。
    护士们总结出来的抗拒甚至拒绝治疗的患者有十一人,其中六个人的家属很快就回应了孙立恩的请求,并且和他沟通了一下家里现在的情况。另外五个人的家属……至少根据入院前的记录所提供的电话号码,孙立恩联系不上他们。
    但愿他们只是因为其他的事情耽误了。或者只是单纯的没有听到微信提示音。孙立恩一边想着,一边给这些患者家属的手机号上发了短信,提醒他们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和这个微信账号联系,并且和患者视频以“安抚情绪”。
    然后,孙立恩拿着平板电脑,缓步向病房走去。他算了算时间,自己还能在红区再待两小时左右——现在物资紧张,六小时的更换时间被延长到了八小时。
    重症患者中,有一部分人还是有一定的自我行动能力的。孙立恩在走进病房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位大姐,正在对着手机哭诉——她用的应该是手机微信。大姐的哭诉内容也很简单,反反复复就是这么一句话,“老公,永别了。”
    d+1 day(7)
    孙立恩想去劝一劝这位大姐,让她稍微冷静一点。
    这个病房的患者都是重症,需要吸氧或者使用正压式呼吸面罩来辅助呼吸的那种。这样的患者病情不见得会有多重,只不过出于保险起见,所以才管控前移,让这些血氧饱和度并不算太低的患者开始吸氧。
    孙立恩估计这位大姐是被吓着了,所以过去安慰道,“大姐,你冷静一点,没事的。医生们都在,你不要这么自己吓自己……”
    孙立恩一边说着,一边对这位大姐进行着安慰。她的状态栏上有“恐慌”的提示,应该只是单纯的自己害怕了而已。
    大姐有些担心的往孙立恩这边看了一眼,她满脸泪水的说道,“你们治不好这个病的,我在这里住了十几天了,一个被你们治好的病人都没有!”
    这话就有点扎心了。孙立恩在一旁只能劝道,“这是一种新的疾病,我们对它的认识还需要一个过程……”
    反正最后的安抚结果是,大姐依然心情非常不好,但好歹稍微有了一点信心。而孙立恩则情绪低落了下来,半天没缓过来。
    没办法,大姐说的每一句话都没问题——北五区到现在为止,的确一名治愈患者都没有。反而连续送走了十来位病人。虽然这和时间较短,而送来的患者病情都比较重有很大关系,可仍然不能打消这位阿姨的疑惑。
    不过,好在孙立恩自己比较机灵。他要过了阿姨的手机,然后用发了两段语音过去——主要是向阿姨的老公解释一下,阿姨目前血氧水平稍微有些低,所以意识不是特别清楚。她的病情目前还比较稳定,并没有特别巨大的变化。
    要是不多说这么一句话,孙立恩担心电话那头的伯伯得被活活吓出个心脏病来。
    这么一来一回,又花了半个多小时。孙立恩强撑着有点摇摇晃晃的腰身子,为两个患者搞了二十分钟的视频通话。
    哪怕患者说话说不清楚,哪怕云鹤方言孙立恩听的不太明白,哪怕视频里外两人似乎都在一直努力在安慰对方。孙立恩仍然能从对话间偶尔的停顿和哽咽中,听出一些情感上的波动和曲折。
    病房里的空气平静了下来。很多患者开始朝着这边张望了起来。在这里住院十几天,只知道自己得了这个该死的病,但家里人是什么情况却完全不得而知。这种由于无法得知情况而产生的恐惧感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泡泡。它包裹着每一个患者,让他们始终和外界有着隔阂。而缺氧所带来的生理不适则像是突然吹起的狂风——把包裹在泡泡里的病人卷上高空。
    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能够安然落地,亦或者是飞到千仞晴空上后泡沫突然破裂,把人摔的四分五裂。
    而孙立恩和他手里的那台平板电脑似乎顿时成了一根稳固的安全绳。尽管依然在透明泡泡里,对于那些已经被卷上高空的人来说作用有点,但……总算是和地面多了一点联系,多了一丝慰藉。
    让三名患者和家属聊完了之后,孙立恩这才收起了平板电脑。他身上有一张纸条,是剩下三名患者的床位号和他们家属的微信号。他准备找个护士来帮自己完成剩下的工作——至于他自己,现在得出舱休息去了。
    这个情况下,要让孙立恩继续拎着平板电脑再闯两间病房等一个小时……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从生理角度就不可能。虽然医用级别的n95口罩本身能够保持过滤效果的时间长达十几个小时,但随着人的呼吸,水汽会逐渐附着在口罩内侧,从而导致呼吸逐渐费力。有过类似教训的孙立恩现在对于这种情况非常警惕。跟着他一起提前入舱的ecmo小组医生和胡佳都已经全部出舱,然后回到了绿区休息。现在整个红区里,工作时间超过八小时的只有孙立恩一人而已。
    “我要出舱了。”孙立恩在走廊上看了一圈,然后凭借着小郭出类拔萃的身高认出了这个大小伙子。并且他还拉过了小郭身旁的布鲁恩,“老布你稍微送我一下,我现在有点不舒服。”
    “行。”布鲁恩闷声闷气的答道,并且直接一把搀住了孙立恩的胳膊,“咱们现在就走。”
    “还没有紧张到那种地步啦。”孙立恩苦笑了两声,但是没有拒绝布鲁恩的搀扶,他把手里的平板电脑和纸条递给了小郭,“上面记载的最后三个病人还没有和家属打过视频,你受累,去给他们搞一下视频——然后大概和家属再解释一下患者情况。要是患者有情绪失控什么的,就说这是氧饱和度低导致的情绪失控,不是什么大问题。”
    “行了,走吧。”布鲁恩看着孙立恩和小郭交代完了事情之后,不由分说就拽着孙立恩往门外走去。他虽然没见过孙立恩摘口罩的样子,但确实是听说过这件“丰功伟绩”的。当然,布鲁恩并不会非常恶意的揣测孙立恩是不是脑子有坑,老布自己的看法是,孙立恩当时可能处于缺氧躁动的状态下,摘口罩只是身体的下意识行为。
    所以在这个时候,布鲁恩对孙立恩的看管就变得尤为严格——万一他再躁动一下那可咋整?
    而孙立恩叫上布鲁恩送自己出舱的原因也很简单。孙立恩已经从“不信邪”的小规培,变成了“对自己的客观情况有充分认识”的老油条。
    孙立恩非常确定,如果自己是一个人准备出舱。在半路上可能就会碰见什么奇怪的幺蛾子。比如某个患者突然需要抢救,比如某个病房的警报器突然响了起来。总而言之,肯定会出现那种不救不行,救了就大概要把自己搭进去的情况。
    整个病区有四十八名重症和危重症患者,任何一个患者情况突然恶化,一下需要抢救也是非常正常的事儿。孙立恩不敢冒这个险。如果强撑着去做胸外按压,可能搭进去的就是两条性命——孙立恩自己的和患者的。
    所以他才专门叫上了布鲁恩,希望这头活熊给自己做做保镖,以防突然出现的特殊情况。
    一路走到了门口,孙立恩松了口气。布鲁恩看起来还不错,能镇得住自己。
    “行了,就到这儿吧。”孙立恩停下脚步,对身后的布鲁恩说道,“出舱我自己搞得定。”
    “行……”布鲁恩的回答显得有些迟疑。他停下脚步晃了晃,然后整个人突然向后一仰,整个人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护士!推抢救车!”孙立恩医生一声爆喝,然后一把冲了上去。他三下五除二撕开了布鲁恩身上的防护服,然后拿起一旁的消毒液喷壶,朝着自己身上喷了起来。
    布鲁恩倒下的位置是红区的出舱房间,这里属于污染区,不可能迅速展开抢救。他必须马上把布鲁恩安全的转移到黄区去才行。
    根据状态栏的提示,布鲁恩问题不算太大。他只是轻症中暑了而已。但……轻症中暑到整个人突然倒下,这也很能说明问题——至少老布的情况可能比其他轻症中暑的患者更严重一些。
    迅速给自己完成了消杀后,孙立恩迅速脱下了自己身上的防护服,并且在布鲁恩身上也喷了一遍消毒液。现在可不是在乎消毒液可能对皮肤造成损伤的时候,消毒液甚至还能起到一些降低体温的作用。消杀完毕后,孙立恩拖着布鲁恩的一只脚,然后费尽全身力气,把这头活熊从出舱房间拖了出来。
    这个动作差点要了孙立恩半条命去。他和布鲁恩都还带着口罩呢。还好,门外的护士反应足够迅速。胡佳带着口罩一路跑到了孙立恩身边,然后和孙立恩一起把布鲁恩拖出了走廊。
    出舱房间的走廊和黄区办公室相连,这里已经摆好了抢救车和除颤仪等抢救设备。走出房间后,孙立恩一把扯下了自己脸上的n95口罩,然后换好了外科口罩。
    至于布鲁恩,他的待遇更好一点——黄区这边摆着两台准备送到红区里的正压式呼吸面罩,现在正好用在了他的身上。
    事实上,轻症中暑倒是不用太在意呼吸问题。对于救护中暑患者而言,最重要的是两点——血容量不足导致的循环衰弱和电解质紊乱引发的全身性症状。但好在这些基本都是重症中暑的患者才有的毛病。轻症中暑的情况下,患者应该尽快饮用淡盐水或者补液盐水,然后降温。
    而在医院里,医生们有更加直接的治疗方案。
    “给他扎个血气,然后挂两袋生理盐水。找冰毯来给他降温。”孙立恩喘着粗气,快速安排道,“老布问题不大,就是中暑了。”
    生理盐水迅速分两条静脉通道输注进了布鲁恩的体内。胡佳扎针的手法很不错,老布手上厚重的毛发居然没有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过了几分钟,布鲁恩逐渐开始恢复了意识。他想要摘掉自己脸上的面罩,但是被孙立恩给拦了下来。
    “你刚才晕倒了。现在你在黄区。”孙立恩对布鲁恩说道,“你觉着怎么样?”
    “应该是中暑了。”布鲁恩有些艰难的说道,“别的还好,就是头疼。”
    “醒过来了就行。”孙立恩点了点头,然后示意一旁的胡佳剪布鲁恩的裤子,“你再忍一下,我扎个血气看看。”
    “啥?”布鲁恩还没回过神来,就感觉腿上一凉。他正在困惑为什么自己的腿上好像有人正在用酒精棉球消毒,然后就感受到了一股突然的剧痛。
    “fuck!”老布的怒吼在整个黄区响了起来。一听就知道,这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d+2 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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