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不等任听霄回答,先行大步离开了这里。
    来了。
    任听霄丝毫不意外他会叫她,毕竟自从殿选之后她一直躲在学院里,让他想抓都抓不着人,现在她主动送上门了,那可不得算算总账。
    任听霄撇撇嘴,也不再看角落里那团可怜虫,抬腿就要往书房走。
    走……没走动。
    任听霄疑惑地低下头,看到一只纤白的小手正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角,抓得指骨都发白了。
    她顺着抬眼,看到赛琳娜苍白的脸。
    “行了,没你什么事。”任听霄扽了扽自己的衣角,“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然而赛琳娜还是没有松手,她哆哆嗦嗦地小声问:“奥,奥菲利亚,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任听霄想了想,十分认真地点了下头。
    赛琳娜露出绝望的神色:“我,我也不敢为自己辩解,那些安排在你身边的人,的确有我的份儿,但我,我只是让她们监视你,没有让她们教唆你干什么,我发誓……”
    见任听霄皱着眉,仿佛在掂量什么的样子,她咬了咬唇,豁出去一般,放大声音说:“奥菲利亚,我现在真的知道错了。这样,怎么样你才能原谅我,你尽管说,我能做到的,都会去做。”
    听到这话,任听霄连犹豫都没有,马上接话:“那你赔给我一只烤羊角兽的腿。”
    赛琳娜全部的神色都僵在了脸上:“啊?”
    “一只烤羊角兽的腿。”任听霄举起一根粉白莹润的手指,竖在赛琳娜面前,面露认真,“那天你一直在那叨叨叨,让我没好饭,明明还有一只烤羊角兽腿,我却没吃到,你要赔给我。”
    “要烤到金黄的,刷了大量孜然粉和蜂蜜的。”任听霄一本正经地补充。
    赛琳娜终于听明白她在说什么了,她脸上的惊愕缓缓变成哭笑不得:“就这个啊?”
    “就这个,我也不占你便宜,欠一只就赔一只,绝不多要。”任听霄信誓旦旦,然后不可思议地问,“你不是这个都不答应吧?”
    “答应!我答应!我给你买一整只烤羊角兽!买最贵的!”赛琳娜万万没有想到,居然这么容易就能得到任听霄的原谅,忙不迭地疯狂点头。
    她不受控制地想到那天的场面,没想到任听霄看似所向披靡,几句话把他们都堵得说不出话来,实际上却在暗暗计较一只烤羊角兽的腿。
    她哭笑不得地喃喃:“没想到这件事你居然记了这么久……”
    任听霄耳朵不好使:“你嘟囔什么呢?不会在骂我吧?”
    “不敢了。”让任听霄这一通插科打诨,赛琳娜的紧张不自觉被缓解了,她啼笑皆非地看着任听霄,“我一定给你补上,我发誓。”
    “这就好。”任听霄眉开眼笑,顺手拍了拍赛琳娜的发顶,“那我去书房了,乖哦。”
    赛琳娜愣住了。
    她看着任听霄离开的背影,愣愣地抬手摸上自己的头顶,眼里忽然闪出一丝晶亮的光。
    ……
    任听霄来到书房,见任浦泽特意为她留了门,于是也没敲门,直接走了进去。
    前脚刚踏进门口,劈头盖脸的训斥就迎了上来。
    “这就是你母亲教给你的礼节么?进父亲的书房连门都不敲!你是都学进狗肚子了?”
    任听霄顿了一下,面色如常地回身把门关上。
    任浦泽沉着脸坐在书桌后面,盯着她的动作:“怎么,现在连认错都不会了吗?还是你以为自己成了帝后,翅膀硬了,可以不管不顾家里的要求,自己在外面野了!”
    “这就对了。”任听霄来到书桌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任浦泽,“这才是你想找我的真正目的吧?觉得我当选了帝后,却不为你所用,你急了。”
    什么又扯母亲又扯礼仪的,废话一箩筐。
    任浦泽脸色更加难看,甚至比刚才听到任杰里的谩骂还要难看。
    “奥菲利亚,我是你的父亲。”他沉沉地说,声音里充满痛心,“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
    原身虽然骄纵跋扈,但是很惧怕她的父亲,在任浦泽面前,一向扮演着老鼠见了猫的角色。
    毕竟原身再蠢,也知道她现在得来的一切都是她父亲给的,所以她敢反抗欺负任妈妈,却不敢对任浦泽大呼小叫。
    准确来说,他们父女甚至很少有机会这样单独说话,而一旦单独说话,原身就唯唯诺诺,低眉顺眼地应付过去了。
    也许这给任浦泽带来了她女儿十分乖巧听话的错觉?
    想到这个可能的误会,任听霄就有点想笑:“我变成了什么样子?是不是突然长出了脑子,让你感觉不高兴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
    任浦泽重重一拍书桌,凶狠地瞪着任听霄。
    任听霄同样注视着他,看着他这张轮廓和她父亲有几分相似的脸,父亲亲切和蔼的笑容在脑中略过,她的双眼渐渐冷了下来。
    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双拳,只需要一下,这个只有a级的男人就会在她手下脑浆崩裂。
    只需要一下。
    任听霄几乎控制不住这种诱惑。
    任浦泽看着任听霄冷下来的脸,也许是终于想起来,现在这个女儿的身份已经远比他这个父亲尊贵了,他轻咳一声,强行压下脸上的怒火,以一副故作温和的语气开口。
    “奥菲利亚,爸爸知道你心里怪爸爸,你长到二十一岁了,都没有好好陪伴过你。”任浦泽挤出一抹笑容,“但是你妈妈应该告诉过你吧,爸爸是为了我们的家在忙碌,不然怎么会有环境,把你培养成这么优秀的样子呢?”
    听到这令人头皮发麻的温声软语,任听霄已经捏紧的拳头,又缓缓地松了下来。
    她为自己刚才的冲动感到可笑。
    亏她还做了这么多年的将领,换了一个年轻的身体,怎么让她的心态也重新变得年轻冲动起来了吗?
    凌卓教给她过很多遍,遇事不要冲动,她总是学得不是很好。
    而听到任浦泽的这番话,更是让她啼笑皆非。
    原身优秀……嗯,遗传自任妈妈的外貌是挺优秀的。
    看到任听霄沉默,任浦泽以为她已经软化下来了,于是乘胜追击:“你还记得在参加殿选之前,爸爸都和你说了什么吧?你这几天都没有回家,爸爸很担心你。”
    任听霄翻译了一下这句话,意思大概就是,控制帝王的工具自己长腿跑了,他很担心。
    任听霄还是不说话,这给任浦泽带来了一种错觉,就是她还是曾经那个在他面前低眉顺眼,大气都不敢喘,他说一不二的好女儿。
    他骨子里那种轻蔑和掌控欲又浮现出来,神色间不自觉就带了点轻视:“念在你刚当选帝后,新鲜一阵子就新鲜一阵子,情有可原,以后不许拒接家里的信息了。你知道这几天耽误了我多少事吗?”
    任听霄终于发出声音:“你和公爵大人的什么事?”
    “我和公爵大人……”任浦泽下意识地顺着她说,然后突然反应过来,大怒,“我和公爵大人当然是为了我们家更好!你没必要管这么多,只要做好我吩咐你的事情就行了,你听着……”
    正当他打算给任听霄布置下任务时,任听霄发出一声冷笑。
    “你是不是还当我是个不满三岁的小孩?”任听霄以和他如出一辙的,甚至更胜一筹的轻蔑和讽刺斜睨着他,“只需要听你的吩咐做事,不需要自己的思考和理解,在有用的时候被你哄两句好话,一旦没有用了就是给你丢脸的废物?”
    “你在怎么和你父亲说话!”任浦泽额角青筋绷起,“千辛万苦送你去帝国学院,结果你学了个什么课程?你不是废物吗?你现在最大的,向我证明你不是废物的机会,就是为我做事!”
    “所以,你是承认,现在你做的一切,都是奥古公爵让你做的了?”任听霄意味不明地问。
    “奥古……”任浦泽忽然冷静了一些,他残留着怒意的眼睛看着任听霄,“奥菲利亚,你不懂,我和奥古公爵现在是合作关系,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任家是东方血脉的家族,但奥古公爵不在乎,这是我们报答他的最好途径,你明白吗?”
    “我不懂……我看是你不懂。”任听霄眼神倏然凌厉,“你居然还记得,任家是东方血脉的家族么?那你还记得当初东方血脉是在多么艰难的情况下击退强敌,在这片废墟上建立起的苍蓝帝国么?你还记得在西方血脉的蚕食下,那些昏聩无能的帝王害死了多少帝国的战士么?”
    任听霄双手支撑在书桌上,冷艳犀利的眼睛直直盯着近在咫尺的任浦泽。
    “东方血脉以仁义为先,念在同根,他们当年没有对西方血脉赶尽杀绝,甚至没有过多地干扰他们发展,结果他们的后人都在做些什么?你又在做些什么?你嫌弃我的专业不好,那你这个没上过课的人,又懂得什么是礼义廉耻吗?”
    看着任浦泽眼神发直,嘴唇颤抖,任听霄直起身子,声音冷静而理智。
    “我没有血统偏见,但这前提是,他们没有觊觎东方血脉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江山,你明白吗?”
    她的这声“你明白吗?”,分明和任浦泽刚才的语调一模一样。
    任浦泽脸色铁青,还有一种恍然的神色:“是你,是不是你,和陛下说了什么?”
    任听霄歪了下头:“什么?”
    这突然提到凌卓,她没弄懂这个神转折。
    “就是你。”任浦泽语气肯定,低声呢喃,“我说从来不管事的帝王怎么会突然召我进宫……”
    任听霄挨得距离很近,这句话她听见了。
    她想起之前任妈妈的讯息里说,任浦泽这几天很忙,非常忙,忙得基本很少有时间回家。
    所以,是凌卓干的?
    “奥菲利亚,不管你和帝王说了什么,这都是不对的。”想起在帝宫中,帝王高坐王位,对他说的那些话,任浦泽深吸口气,强装和蔼地说,“没有人想要动摇帝王的根基,奥古公爵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帮助帝王稳固王位。”
    他看着任听霄,在眼里挤出一分真诚:“当年任听霄将军用死换来了任家这份荣宠,我又怎么会葬送她的牺牲呢……”
    “任听霄的父母究竟是怎么死的?”
    任浦泽耳边倏然掠过这句话,让他整个人一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任听霄直直地盯着他,语气和表情都十分平静。
    就仿佛问出这个惊世骇俗问题的,不是她一样。
    但是紧接着,她又抛下另一个更加惊世骇俗的问题。
    “和你有没有关系?”
    “奥菲利亚!”
    任浦泽震惊到站了起来,他指着任听霄,半天说不出话。
    “他们的飞船意外受到星盗的劫持,不小心全员牺牲了。”任浦泽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这是全星际的人都知道的事实,你是听了什么风言风语,居然敢来逼问我?”
    任听霄静静地看着他,清透的碧色瞳孔里,恍然透出了另一个灵魂的沉着和气势。
    任浦泽望着她,眼神竟然隐隐变得恐惧起来。
    他从这双眼睛里,看到了另一道熟悉的身影,那给他带来无限荣光,却又令他午夜梦回每每辗转难眠的噩梦。
    但是她明明已经死了。
    两人互相望着,一时间整个书房只剩下任浦泽粗粗的喘息声。
    就在这时,任听霄手腕上的光脑滴滴滴地响了起来,一道红光掠过她的面容,让她半明半昧的脸庞一下子阴沉如艳鬼。
    又是加急信息。
    在任听霄低头打开光脑的瞬间,任浦泽虚脱一般跌坐回了椅子里。
    一阵幽幽的凉风透过,他这才发觉,自己的整个后背的衣物,都已经被汗水粘在了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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