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听霄没有回答,凌卓顿了一下,继续说:“现在研究已经到了收尾阶段,秘密参加研究的人经过治疗,精神力都有了康复的迹象,甚至有些精神力错乱而导致精神失常的人,都在机器的指引下恢复了正常意识……”
    “凌卓,你知道吗?”任听霄终于开口,“在你感到紧张的时候,你就容易变得喋喋不休,像个碎嘴子。”
    凌卓的背脊微微僵了一下。
    “今天我带你过来,就是想让你看看而已。”凌卓转过身来,脸上是正常的神态,“但是刚才进门前,我忽然感觉这个机器太过笨拙了,可以再改良得精进一些,到那时候再带你来看看吧。”
    说着,他就像带着任听霄离开这里。
    然而他刚迈动脚步,就被一只纤细却有力的手紧紧拉住了。
    凌卓几乎没有控制住脸上的表情,但还是维持住了平静,温和地望向她:“怎么了?你还想好好参观一下吗?”
    任听霄抓住凌卓胳膊的手非常用力,圆润的指尖几乎掐进了凌卓的肉里,但是两人都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就像只是在进行情侣间十分正常的牵手。
    在凌卓的胳膊就快被掐破的时候,任听霄慢慢地转过头来,碧金色的眼睛幽然遥远。
    “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她的声音似乎从另一个时空传来,夹杂着苍凉的风声。
    凌卓脸上的笑意也一点点地收了起来,他沉默地望着任听霄,眸中流露出某种刻苦的疼痛。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苍白的唇瓣颤了一下,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任听霄左右看了看,“有安静点的环境么?”
    凌卓一言不发地反手握住她,这次任听霄没有反抗,而是任由凌卓将她带出这间研究室,绕过一个拐角就能看到另一幢小楼,这里应该就是实验人员们休息的地方。
    凌卓拉着她进入一间明显没人住的房间,将门窗都关好。
    “他们在这里的事不是什么秘密,但也禁止他人随意靠近和窥探,所以这附近安了屏蔽仪,每个房间也都有改动,只要在自己的房间中说话,外面的人都听不到。”他说。
    他的话明显多了起来,并且一会儿去检查门,一会儿去检查窗,就是不肯停下来。
    因为一旦停下来,任听霄剑一样犀利的目光就会直直地戳中他,让他无所遁形。
    看他一边啰嗦一边忙活,任听霄看不下去了,她叹了口气,叫出他的名字。
    “凌卓。”她说,“如果事情真像我想的那样,那因为隐瞒而感到害怕的应该是我,你为什么这么紧张?”
    在从进那间研究室的门开始到现在,任听霄的脑子里仿佛发生过一场宇宙大爆炸,但是不得不说,这比曾经在战场上面对生死存亡的时候要好多了。
    在那种时候她都能冷静下来,思索如何能破局存活下来,更何况是现在。
    当所有答案都剔除出去之后,剩下的那个最不可能的答案,就是事情的真相。
    即使任听霄再不敢相信,再觉得这个答案充满荒唐,她的理智也告诉她,这是真的。
    凌卓知道了她重生的事实,知道此时身在这个壳子里的,不是奥菲利亚·任,而是她任听霄。
    只要想透了这一层,之前的种种事情都在她的脑子里穿成一条线,无比清晰地显现出来。
    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在原剧情中对这种类型十分无感甚至厌烦的凌卓会一眼相中她,并马上给予她帝后的位置。
    为什么凌卓会在她面前一次次流露出软弱和崩溃的模样,冰冷的脸上流淌出滚烫的泪水,浸湿过她的衣服和颈窝。
    为什么凌卓每次看着她,都仿佛恶龙在守护着自己失而复得的财宝,并且除非有外人在场不得不叫的时候,两人的私下相处中,他从来没有叫过“奥菲利亚”这个名字。
    因为他知道,面前这个人不是奥菲利亚,而是任听霄。
    “我不是因为你的外貌而喜欢你,我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是你。”
    “我在看你,只是在看你。”
    原来凌卓曾经暗示过那么多次,他知道真相。
    只是在他曾经说过这些话的时候,她都以为是凌卓在表明他不是只喜欢她外貌的决心罢了。
    原来这就是真相。
    凌卓被任听霄戳穿,整个人都怔然起来,他停在原地,脸色苍白,深深的后悔浮现在他漆黑的瞳孔中,他似乎承受了过大的打击,让他连背脊都微微佝偻下来。
    “不……”凌卓语气微弱,“不,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今天过来,只是想让你看一下帝国最新的科研成果,别的什么都没有。”
    “凌卓,到了现在你还说这个,不觉得已经太晚了吗?”任听霄上前一步,“你到底为什么突然这么害怕?这不像你!”
    她是个有问题就要及时解决的人,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真相,她怎么能装回之前那种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如果说在今天之前,她还有那么一丝丝的疑虑,觉得凌卓可能是因为她的外表而对她产生好感的话,那么在今天之后,对于凌卓的感情她将再无怀疑。
    然而随着任听霄的上前,凌卓就像受到了重击一样,迅速后退一步,眼中竟然隐隐流露出一种恐惧。
    任听霄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受伤。
    “凌卓,你很聪明,我们没人能比你聪明,你不说的话,我猜不中你在想什么。”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就像你明明已经知道了我是谁,却一直不说,看我在你面前进行那些拙劣的伪装。”
    她眼里的受伤刺中了凌卓,他想要向前,任听霄却已经收回了手。
    “也许是我想多了吧。”她说,“可能这个身份是否揭露,对你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现在你的研究成果我已经看到了,我可以离开了吗?”
    凌卓的脸色更白了几分,看上去竟然有几分像瞳化为原形之后,近乎透明的颜色出现在人类身上,让他有种即将乘风归去的虚无感。
    任听霄垂下眼,就像是真正死心了一样,抬腿向门口走去。
    但是还没等她碰到门把手,她整个人就从身后被紧紧抱紧了一个瘦削的怀里。
    一双冰凉的手开始在她身上摸索,不含分毫猥亵的意味,那杂乱无章又急迫的动作,就像是在确定她的存在。
    任听霄毫不费力地在这个怀抱里转过身,任由凌卓在她身上摸索片刻,然后颤抖地将她抱在了怀里。
    “这是真的吗?”他虚弱地说,“你真的承认了?你就是……就是……”
    “是,就是你猜的那样。”任听霄斩钉截铁地同意了他惊疑不定的话。
    在这一瞬间,似乎有某种能量从凌卓身上被抽走了,昔日双s级的强悍军师,在任听霄的怀里缓缓滑坐了下去。
    任听霄随着他的力道向下,单膝点地,看着他跌落在地上,瘦削的手指死死抓住她的衣服,就像一旦放开,他就会沉入深渊,再也爬不上来。
    “你还在。”凌卓的头埋在任听霄怀里,发出含着喜悦的哽咽声,“你还在这里,没有被吞噬,也没有消失。”
    “我在,我一直在。”任听霄的心口也钝钝地痛起来,这毕竟是她爱的人,但是她也知道,如果在凌卓最脆弱的时候不逼着他开口,那以后就再难把这只狐狸从他的巢穴中引诱出来了。
    而且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如果不把这件事说清楚,凌卓会疯。
    他的身体和精神状态一直都不怎么稳定,她再舍不得也要狠下心来,将凌卓最恐惧的事情揪出,击碎。
    太聪明的人,往往会给自己缠上太重的枷锁,并且如果他们自己不说,其他人将无法进入他们的领域去帮助他们。
    “你不要害怕,我在这里。”任听霄一遍遍地重复着这几个词,直到凌卓的颤抖渐渐平息。
    凌卓的手慌忙移到任听霄的脸上,在确定手下的皮肤是温热的,真实存在的,从他嗓中发出一声压抑的啜泣。
    “我不敢叫你的名字。”他哑声说,用害怕惊扰什么的力道,“有好几次,我看出你几乎想要承认自己是谁了,但是都流露出一种恐惧,我猜那个限制住你的东西,是在控制你,给你定下规则,譬如只要坦白身份,就会……杀死你。”
    哪怕是猜出凌卓已经提前知道了身份,任听霄也没想到他居然凭借她偶尔的几个闪念,而看出这么多东西。
    她不由叹了口气:“凌卓,你太聪明了。”
    “再次见到你之后,我从来没有如此感谢过自己有颗还算聪明的大脑。”凌卓喃喃地回答,然后他急切地抬起头,用渴望救赎的眼睛望着任听霄,“所以……你现在没有受到惩罚,也不会被那个东西杀死,对不对?”
    任听霄沉着地摇头:“没有,我很安全,只是在不确定的情况下,我不能直接承认,你明白吗?”
    凌卓抓着任听霄的手指一软,脸上浮现出深深的后怕。
    “还好……”他的声音堵在嗓中,几乎连他自己都无法听清,“我没有害死你。”
    任听霄恍然明白了凌卓的恐惧。
    原来如此,原来凌卓是害怕他的贸然行动会激怒限制着任听霄的那个东西,所以哪怕一切都准备就绪,有很大可能将那个东西揪出来杀死,他也退缩了。
    “我已经快疯了。”凌卓目光发直地盯着地面,“每一次,我想要抓着你的领子,质问你怎么能这么狠,揭露你,让你直白地明白自己在面对什么的心情撕扯着我,但是一想到你可能会再次在我眼前死去,这种恐惧足以压倒一切。我汲汲营营,筹谋已久,但是到了现在,我还是害怕了。”
    “我们就这样继续生活吧,我知道你是你,你知道我是我,这样就足够了。”他不知道是在和任听霄说,还是想说服自己,“那个限制你的东西也是被它自己的规则所限制的,只要我们不去碰触它的底线,它应该就不会管我们,我真的不能……再承受一遍……”
    凌卓的嗓子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哽咽,虽然没有眼泪,但是他的眼里满是空洞和绝望,似乎已经脱离了尘世,唯一还和这个世界有所交集的,就是他死死抓住任听霄的手,至死都不肯放松。
    “凌卓……”任听霄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哑得可怕,“你没有害死我,也不会害死我,我还在这里,好好地活着。”
    “不,我害死过你。”凌卓微弱地摇头,“那场决战,是我安排和部署的,我太自大了,我以为自己算无遗策,却没算到母兽已经到了孕期末期,这时候所有恶种的力量是最强的……我没有算到,是我送你去死。”
    凌卓的心里有一个偌大虚无的空洞,它久久地盘踞在那里,吸食着他的健康和理智,让他日复一日地衰弱下去,变成行尸走肉。
    当任听霄再次出现之后,那个空洞变得缩小了一些,但是并没有被彻底填补,或者说每一次有填补迹象的时候,他都会自虐般地将它再次剖开,直面最卑劣的自己。
    这是他最恐惧的事实,同样也是他无法弥补的过错。
    如果不是他,是不是任听霄就不会死?
    “我机关算尽,却没能护住你。”
    凌卓垂下眼,睫毛在他脸上落下苍白的剪影。
    “我没有资格对你说爱,你应该恨我的。”
    “可是你还是说了,这就造成了现在既定的事实。”任听霄捧起凌卓的脸,他像具失去灵魂的木偶,任由她将自己的脸抬起来,看进他空洞的眼睛,“你已经对我说了喜欢我,我们是未婚夫妻的关系,难道你现在想要始乱终弃吗?”
    “我……什么?”凌卓空洞的眼睛里,浮现出一丝怔然。
    “凌卓,看着我。”任听霄以强势命令的口吻,却又夹杂着对心爱之人特有的心疼和柔软,“虽然我提前并不知道你做的这些准备,但我现在要告诉你,你这个举动帮了我一个大忙。”
    凌卓缓慢地眨了下眼,看到里面的神色,任听霄就知道,那个无所谓不能的狐狸军师正在逐渐回来。
    她乘胜追击:“你不是一直都在疑惑,明明兽卵被保护得很好,为什么还是会有恶种甚至有高级种的出现?因为这些都是你所说的那个东西造成的,它想让我做一些事,我不去做,它就想利用这个世界的规则将我抹杀。”
    她说着很可能让自己马上死去的巨大危机,眼睛发亮,没有露出丝毫惧怕。
    “在巨沙岛上的那一次袭击,就是它想要杀死我。”
    凌卓脸上渐渐流露出一抹震惊,他下意识地握住任听霄的手腕,停滞的大脑重新运转起来。
    “它想要你干什么?”他问。
    然而这次,任听霄没有直接回答,她用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诉凌卓,她不能说。
    凌卓看懂了,他眸光明灭闪烁,沉默不语。
    即使一句话没说,任听霄也知道,在这副苍白的外表下,绝伦的智慧再次启动,瞬间诞生出无数猜测和念头。
    “带我过去吧。”任听霄定定地望着他,“我愿意用自己去做这个实验,你记着,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和你没有关系,即使我死了,也……”
    和你没有关系。
    但是她的话没有说完,凌卓头一扬,堪称凶狠地啃上了她的嘴唇。
    辗/转/碾/压,唇/齿/相撞,柔嫩的唇瓣泛起一丝疼痛,铁锈味迅速蔓延开,分不清是两人谁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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