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惊惧的清澈嗓音如平地惊雷,把睡梦中的人们吵得惊醒过来。
    容初快要崩溃了:你说阿启不见了?
    黄经武黑的跟碳一样的脸上写满了愧疚迷茫:我们同萧将军分开进了两间暖池,再出来就没见着人。
    娃娃脸补充道:问那暖阁掌柜,他说并未曾见萧将军出去,我们翻遍了暖阁也找不到人。
    情急之下直接破门而入,被光溜溜的客人们逮住一顿痛骂,脑袋上还砸了好大个包。
    呜呜呜我这是造了什么孽,萧兄到底去哪了啊!
    容初急的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我就知道!一会儿没看住就出大事了!早知道就拦着阿启了,都怪我,放松什么放松,现在人都丢了。
    未闭的窗户突如其来飞进一只鸽子,一进飞到了桌上。
    娃娃脸瞥一眼它油光水滑的皮毛,几不可闻咽了咽口水。
    鸽子肉可是大补啊!
    娃娃脸的视线在鸽子身上来回扫射,恨不得把它立刻就地正法,但容初正在气头上啊,自己要是敢干出这种事,那不是完蛋了?
    他看来看去终于发现不对咦?
    鸽子腿上好像绑了什么。娃娃脸说着,伸手捉了鸽子取下它腿上的竹筒,打开一看,果不其然是一张字条。
    鸽子也不理会他,待字条被取下,它抖抖腿,扑棱着翅膀兀自飞走了。
    娃娃脸视线随它远去,一直到看不见它的身影了,才依依不舍地收回。
    他展开字条,扬声念道:平安无事,明日即回,切勿担忧。萧启。
    !!!
    容初没了平日里的温文尔雅,一把夺过字条,眼睛扫视一遍,终于安下心:是阿启的字迹。
    黄经武憨憨一笑:那就好,萧大夫不必担忧了。
    谢天谢地。
    也不知道是这两日没睡好还是怎么的,她总有些心慌,好像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似的。
    没道理啊,过去种种已化为云烟,她忘掉了过去生活都走上了正轨。
    还会有什么事呢?
    容初送娃娃脸等人出门,去隔壁看了看睡得正香的萧石。
    心忽然安定下来,她给萧石掖了掖被子,转身拿了本医书坐定。
    没有什么是看书解决不了的。
    ***
    八月二十日,终于到了这一天。
    宫宴不必穿着盔甲,不允许配备兵器。
    容初帮着萧启穿上新做的锦袍,明蓝色广袖长袍上身,萧启脊背如枪般挺直,温文尔雅,看着倒像是个文雅的读书人。
    容初替她整了整衣袍,拍去上面附着的尘埃,眼神有些恍惚。
    想起当年初次见到她,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她还不会说话,眼神锐利如狼,瘦小身材暗藏庞大的力量,凶着吓走了窥视她的乞丐。
    自己走投无路,不想活了,躺在路边上等死,自暴自弃的想就这样吧,却等来了她的援手。
    相依为命多年,真没想到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啊。
    喧闹嘈杂的人声顺着没关的窗户缝飘了进来,一下子把容初从回忆拉回人间。
    到底是长大了啊,一表人才,街头挣扎求生磨出来的血性经战场的磨练全数收敛,如一把封藏于鞘的宝剑。
    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听见没有?容初语重心长道,宴会上别出头,低调凑合过去就得了,千万别让公主看上你了。
    未尽之言是:不然就是掉脑袋的罪了。
    可惜她注定不会如愿了。
    阿姐,萧启也明白她在担忧什么,冲她安慰的笑,我都记着了,你就安安心心等我回来,别太担心。
    她摸摸怀里放的好好的锦囊,那是小公主哄骗着她立下的契约。小公主啊,果然是不一样了,自己前世还从未见过她咄咄逼人的样子呢,一时间还觉得有些可爱。
    心里对容初说了声抱歉,出不出风头已经不是我能决定的事了,此行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萧启想着转移话题,笑眯眯看向墙角蹲着马步的小孩,问:累不累?
    一路上被压着练功的萧石,闻言抽空擦擦脸上涔涔而下的汗水,气喘吁吁:不累!
    萧石单纯的脑袋里只想着:只要不是挨饿,没什么是受不了的。
    不过是多留些汗罢了,她知道这个人是为她好的,老乞丐告诉她人要学会知足。
    哪能什么都不付出就吃饱饭的呢?
    咚咚,门被敲响,一道粗犷激动的男声响起,萧将军,时辰到了,咱出发吧。
    好,马上来。萧启应了一声,有心说些话宽慰容初,想了想,还是放弃。
    说什么呢?到时候回来还不是要挨训,现在少说些话也好。
    萧启:阿姐我走了。便没再看容初,推门而出。
    娃娃脸眼前一亮:萧兄今日这身装扮好看的紧!
    有人悠悠飘来一句:那是萧兄脸长得好看,脸上这疤不显狰狞,反而多了丝粗犷。
    黄经武不耐烦他们互相吹捧:行了,别扯那些没用的,快走吧咱!
    同僚们知他性子耿直,也不恼火,应声快步下楼到了马厩。
    马儿在客栈养了几天,前些日子奔波的疲乏一扫而空,上好的草料吃的它们油光水滑、精神抖擞,目光炯炯有神,瞧见主人过来,兴奋地打了个响鼻。
    萧启牵了自己的马,安抚地摸了摸它,掀了衣角翻身而上。
    这一去,前路,便再不平凡。
    原是想着只在边关立功安身,爬到足够高的地位不再受人掣肘,可是终究是逃不开与那个人的相逢。
    萧启唇瓣无声翕动:闵明喆,这一次,你待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容初(心神不宁):看本书来压压惊吧学医之人不头秃不罢休!
    [作者碎碎念]
    是互攻互攻互攻!我拿我今年剩下的奶茶额度担保,是互攻!
    虽然将军看起来受受的,但是这样不带感嘛?!
    被吃的死死的这样子,我觉得好萌啊~
    还有审核太慢,我也很绝望啊T_T
    第22章 大宴
    大邺国土辽阔,虽是多年战乱人丁减少,但各军镇英才辈出,年轻将军不在少数。
    女子十五岁及笄就可嫁人,同龄男子不遑多让,十五六岁成亲纳妾的比比皆是。
    加上这个年纪能在军营里混出头来不容易,故适龄未婚之人不多,算上京城里的禁卫军,也不过百余人。
    都是青年豪杰,再从中百里挑一选驸马,不可谓不难。
    到了宫门处便要下马而行,众人皆在宫人们领路下步行至皇宫保和殿。
    琉璃瓦的重檐屋顶,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庄严匾额,保和殿三个大字龙飞凤舞般印在上头。
    才到申时,太阳还未下山,殿内便已灯火通明。
    内柱雕龙画凤,每一根红色巨柱上都回旋盘绕金色巨龙,显得分外耀眼、金碧辉煌。
    时下聚会流行分餐制,席地而坐、一人一案,分坐两边,想是考虑到武将豪爽,小食案上已摆上足量美酒。
    精心打扮过的武将不是羸弱的绣花枕头可比的,都是个中翘楚,此番气势全开、意气风发,毫无怯色,端起案几上的美酒与左右谈笑风生。
    既是武将,那便凭实力说话。
    萧启那力挽狂澜的一战深入人心,在场众人或多或少都听说过,一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眼下逮住机会倒是很有兴趣的举杯敬酒
    萧将军真是厉害啊。
    萧将军,我必须和你喝一杯!
    萧将军真是长了一张得天独厚的好脸,我等望尘莫及啊!
    萧启忙着应付众人,她的斜对面,一身着竹青色长袍的俊朗男子紧盯着她,都快盯出花来了。
    瞧瞧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的萧启,他恨恨仰头灌下一杯酒,脸上尽是不屑。
    都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
    男子身旁一人觉察出他的忿忿,宽慰他:齐兄,要我说这驸马之位非你莫属,在场诸位有谁能及你?
    另一人道:是啊,齐兄,谁能有你这般身家背景,你可是禁卫军统领之子,生得气宇不凡,哪会有女子不爱你?公主殿下一定会看上你的。
    那恭维话跟不要钱似的,拼了命的往外撒。
    齐文宇吐出一口浊气,得意大笑:呵,那就借你吉言了。
    他幼年曾跟随父亲,在秋猎时侥幸见过公主一面,惊鸿一瞥,挂念至今。
    拒绝了母亲为他说亲,连通房都不肯纳,将求娶公主作为毕生夙愿。
    但是他从来都不敢行动。
    做了驸马成为皇亲国戚,能一步登天,谁能拒绝得了这个诱惑?从这一点上,驸马之位就从不缺人竞争,更不要提京中天赋卓绝的少年比比皆是,怎么样都轮不到他。
    好在皇帝下令从众武将之中选取驸马,他还有机会。
    自任职于禁卫军,他就习惯于成为人群追捧的焦点。可现在,有人顶替了他的位置!
    那破相了的萧启何德何能?!一个泥腿子罢了,出身职位样样不如他,凭什么跟他争?
    都是一群没眼色的家伙!齐文宇心中腹诽,恨恨道,等我成了驸马,你们拍马也及不上!
    他的眼神恨不得要把萧启洞穿,这般明显的视线萧启自然是察觉到了。
    她遥遥望了眼视线来源处,待看清那人是谁以后,很快便转过头继续应付一波波前来敬酒之人。
    此人不足为惧。
    她以前曾见过他,在奉旨回京接公主和亲的时候。
    那时他齐文宇已是传说中的禁卫军统领,意气风发,却看自己样样不爽。和亲队伍离开皇城那一日,他看着自己一脸仇视,就好像自己是他杀父仇人一般,简直莫名其妙。
    后来她才从同僚口中知道,这齐文宇心慕公主多年。
    得知真相她啼笑皆非。
    真是好笑,怂就是怂,喜欢就去争取,自己不敢求娶公主,喜欢的人成了别人的新娘,到了最后和亲来装模作样顾影自怜,还把我给恨上了?
    简直有病。
    况且,若是他能够勇敢一点,公主或许可以免于和亲的命运,就像现在这样。
    造化弄人,最后自己死在了他管辖的禁卫军手里,他也算是间接报了仇?
    此次倒是有了个好机会,不过,萧启幸灾乐祸的想,这个机会你也抓不住。
    还没开宴呢,就嫉妒上了?那要是等我娶了公主,你还不得气死?
    等等,她皱起眉头,为什么我会毫无芥蒂的接受娶公主这件事?
    ***
    越尊贵的人来的越是晚,好像这样就能显得自己更厉害一样。
    皇上驾到!太子驾到!公主驾到!一声长叫响彻大殿,太监独有的尖细嗓音镇住了往来欢笑的殿内众人。
    喝了一肚子酒的萧启松了一口气,再被多灌灌,她就真喝不下去了。也不知道酒量是否与武力挂边,这些人怎么一个赛一个的能喝?说好的军营之中禁止饮酒呢?这又是从哪练出来的酒量?
    皇帝大摇大摆走过,衣摆抖动生风,众人跪着叩首。
    做臣子的不能直视皇帝,也就余光能看看,萧启跟着众人叩首行礼。
    她眼角余光瞥到一抹玄色,那是只一眼,她右手就不可遏制的抖动起来。
    因中毒太深而被废的右手,曾承载她满腔的不甘。她用牙咬、拿刀割、举凳砸试过了无数的方法也不能让它恢复知觉。
    从拒不接受,到坦然练习左手代替,再到她身死,所有的一切都是源自于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待平身坐定,她把右手按在桌下,借着案几掩饰,眼神却是直视位于皇帝下首那人。
    金丝滚边玄色缎袍,绣着蛟龙模样,他头戴金冠,容貌英俊有仪,笑容和煦,身上那股子由内而外散发出的上位者气息尽显储君风范。
    真是好大的气派。
    萧启收回视线,垂眸看着面前酒盏,神情漠然,酒液澄净,印照出她阴鹜的表情。
    就是这副模样,这可信的骗人模样。乃至于她被唬得心甘情愿替他卖命,让出军功,替他挡毒箭。最后,惨死在他别院之中。
    太子啊,真是威风。
    萧启心头哂笑。
    ***
    大邺的传统,储君需在边境历练些时日,攒够了军功树立威信,同武将建立君臣之谊,取信于人,方能登基为帝。
    即便当今皇帝重文轻武之风盛行于世,也不妨碍太子去往边境立威。
    他选择了北境,萧启拿命夺回丢失城池的北境,敌人是他的同胞妹妹被迫和亲的辽。
    如果说大邺和亲是为了安抚躁动的辽,那么辽求娶公主换取休养生息之后,大概就是更加凶狠的侵略。
    公主的陪嫁里,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一概不缺,皇帝是想要彰显自己的大国风范,却反被辽人用来训练兵丁。
    和亲以后,武威将军萧启就像是换了一个人,战场上不再是稳打稳扎的打法。她大力培养工匠研制枪炮弓弩,然后用于战场。
    大邺作战以防御为主,因几百年的外敌骚扰而逐渐成熟,力求以战求和、以步制骑。
    北境敌军却是敢死队型的,令人闻风丧胆的铁浮屠,寻常刀剑根本难以造成实质性损伤。
    弓弩枪炮,就是改变的契机。
    改换作战方式以后,失地收复不再是空口白话,太子要做的不过是乘上这股东风,顺势而为便可坐享其成。
    可他得尽了名声功勋称赞,还卸磨杀驴,大言不惭说要养着她。
    三纲五常、贤妻美人、相夫教子、举案齐眉一顶顶帽子压下来,仿佛她立下的功勋打过的胜仗都成了离经叛道,她是个女子,就是原罪。
    错就错在她想做个人。
    所以被世人赞为英雄的武威将军,是为救太子英勇献身的男子,而女人萧启只配龟缩于太子别院当个依附于人的玩意儿。
    说好听点叫金丝雀,说难听点叫寄生虫。
    见过大漠孤烟、江海山川、长河落日,别院里所谓的衣来伸手更像是一种羞辱。
    ***
    不甘心啊,凭什么!
    萧启左手也伸至桌下按住抖得愈加剧烈的右手,这只曾经为他挡箭中毒而废的手,如今还完好无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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