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于安虽然是来找萧启算账的,但该带的东西一样不少,吃的用的穿的,全是给他准备的。
    顾及萧启的身份,每日活动比较多,这些时日又常在外面奔走,所以做了方便行动的款式,而非长衫。
    浅色的劲装,却不是紧紧贴伏于身体上,留出了些空隙,既透风,又不会被人看出身份。
    萧启喜穿深色,倒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血溅在身上不容易看出来,能省去很多搓洗的时间。
    军营里都是自己洗衣的,一次又一次糊上厚厚的血渍,再如何搓洗也会有印记,索性换成黑色,便没那么多麻烦了。
    闵于安却喜欢看她穿浅色。
    初见时倚靠大树的绝色青年,被那红霞衬得极美。闵于安喜欢萧启穿红色、杏色、浅蓝等一切象征美好的颜色。
    闵于安替萧启系上了腰带,束上发冠,笑了:淮明真是极美。
    她的手从背后拥住了萧启:这样美的淮明,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可不许去勾了别家小娘子的魂。
    似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哦,公子哥儿也不行,只能勾我的!
    萧启脸红了红,怎么觉得小公主说话越来越像个调戏姑娘的纨绔子弟了。
    好啦,你瞎说什么呢,我要走了。
    手被拉住:等等,小娘子,走之前亲一个呗。
    萧启:从哪儿学的这些!
    今日份的狗粮,手下们也吃的很欢快,因为将军的脸好红啊!还穿了完全不是平日风格的新衣!一看就知道出自于公主殿下的手笔!
    哎你说,咱将军怎么越看越不对劲,一点儿也不霸气,莫不是被公主殿下给教训了吧?
    咬耳朵的声音有点儿大,很不幸地传进了萧启的耳朵里,她一个眼神扫过去,不善道:你们很闲啊?还有心思惦记我的个人生活了?
    太久没训,皮松了?萧启眼睛一转,从明日起,早起背着沙袋跑两个时辰再说!
    手下一阵鬼哭狼嚎,叫苦不迭
    将军,我们错了!
    别啊,将军您就行行好,放我们一马吧!
    昨日见了那些,我连晚饭都没吃就睡了,饿的没力气了都。
    是啊是啊,这成日在外面跑,没力气训练了!
    萧启不为所动。
    而房里的闵于安听着传来的阵阵欢笑声,也弯了眼角。
    柯伍找的东西还是很管用啊,她找来的书上说,适当的调笑可以增进感情。有些话在正常情况下虽让人不悦,但用在有情人间,还是很好的。
    不错,下次,再给她涨涨月钱。
    ***
    河边的人家已经迁走了,知府给找了地方安置下来。
    河里的东西捞出来,那股子臭味,似乎隐隐淡下去了。
    他们站在河边,完全摸不着头绪。
    寻找了整整一天,一无所获。沿着河岸寻找也好,继续打捞也罢,寻不出半点能够派上用场的东西。
    萧启等人蹲在河边的石块上,沮丧至极。
    前两次的成功,让他们以为后面也能一帆风顺,可老天爷就是爱开玩笑,总在你顺顺利利的时候给予一击。
    他们,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能找出问题出在河里,也只是运气罢。
    姜根的病该怎么治,也是个问题。
    御医都束手无策的东西,他们又能怎么样呢?
    好像是老天在嘲笑他们,方才的烈日一下子就被乌云遮盖,变脸变得毫无预兆。
    下雨了。
    先是几滴,然后是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因烈日而湿透的衣襟,好容易干了,又被暴雨浇湿。
    萧启讨厌下雨。
    没有阳光,没有希望,只有像针一样的雨打在身上,无时不刻提醒着她的无能。
    阿姐的事,闵于安和亲,攻破辽国没有一件事她能够做成,总有那么多的不尽如人意。
    她能够幸运的有了再来一次的机会,总得在这世上留下些什么,救下些人才行啊。
    将军,回去吧。一人抹了一把脸,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他用袖子擦了擦,勉强擦干了水,眼睛从雨幕里望过去,远处的山林已环绕上了一层雾气,恍若仙境。
    这样大的雨,查不出来的,明日再来吧。
    雨水打在身上,凉到骨子里,透心凉。
    可萧启又不甘心。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就快要找出来了。
    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况且,明日来又能如何?
    一样的烈日,一样的一无所获,原地踏步。
    雨,或许不一样呢。
    她深吸口气。
    雨
    都是因为雨。
    饥荒也好,疫病也罢,全是在这以后出现的,该死的暴雨。
    不对。
    他们一直都在想这疫病的来源,为何大灾之后有大疫,都以为是饥荒导致的。
    若是换个思维呢。
    会不会是因为雨呢?
    雨以不容忽视的势头打在脸上,刺得生疼。萧启微扬了头,伸手去接,透明的雨滴落在手心,微凉。
    这雨透明白净,瞧不出任何端倪。
    她低头去闻,没有味道。
    颓然。
    果然不是么。
    是自己异想天开了。
    但随着呼吸而吸进来的空气中,似乎还有尸臭,并且,愈来愈重。
    她昂然抬头,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尸臭确实越加重了。
    萧启闭眼轻嗅,企图从无数个气味中寻找自己想要的那一个。
    泥土、青草、鱼腥、汗臭这许许多多的气味中,她抓住了那一抹尸臭,抽丝剥茧,寻根溯源。
    味道,不是从河岸传来,而是山林。
    河岸的另一边,是高高的山林。
    找到了!她说。
    声音笃定,不留犹豫。
    众人:???
    什么都没干呢就找到了?找到什么了?
    萧启从石头上起身,拧干了衣角的水:去,去找渔夫要船,我们去河对面。
    将军,这下这雨呢,是不是不太好
    快去,这回要是找到了,以后早上就不用跑了,还给你们多放些时日的探亲假。
    哎哎哎!马上去!
    竹排轻舟破水而行,鞋被水打湿,衣裳也湿透了。渔夫好心提供的蓑衣他们没有要,反正都已经湿了,淋淋雨也能保持些冷静,最重要的,是山林那头。
    愈加靠近山林那边的河岸,气味就愈加清晰,肉眼可见的,有脏污的流水流进河里,然后,消弭于无形。
    河边的百姓所喝的,就是这样的水。
    萧启看着,心里的猜测越发清晰了。
    果然,问题出在山林之中么。
    下了船,未行多久,就见到了他们所行的目的。
    横七竖八、被晒得干枯不成人形、又淋湿的尸体。
    满地都是。
    腐烂程度不一,蛆虫苍蝇肆意飞舞。
    这便是大自然的轮回,生物死后,魂归于天,尸体腐于大地,造福于其他生物。
    物尽其用,毫不浪费。
    步行而上。
    尸体就更多了。
    最终,萧启看到了一个大坑,准确的说,是人们称之为乱葬岗的地方。
    没有亲人朋友、没有身份名姓、无人给收尸之人,全都葬于此。
    随意往坑里一抛,不管不顾,任其腐烂。
    夏季暴雨连连,水位线高涨,山顶上的大坑被雨水灌满,尸体被冲刷而下,冲进河道里面,沉于水中。
    这样的暴雨,没人会在外面闲晃,所以无人察觉。
    尸首沉了下去,与河水融为一体。
    而出了饥荒,死的人就更多了。
    淹死的、饿死的、病死的,全都扔到了这里。
    本以为是无妄之灾,但结果,城里的每个人都不无辜。
    因为没有好好安葬死去的人,所以在很久以后的今天,遭到了报应。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萧启又一次深深领悟到了它的含义。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办,小公主越来越攻了,遭不住啊遭不住感谢在2020110819:40:45~2020110922:48: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8008012、紫英君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8008012、洛神的发带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来源查清楚了,接下来的事情,就要交给大夫了。
    一大批大夫正在赶来的路上。
    别人风尘仆仆,容初也风尘仆仆,还比人多了个腰酸背疼的毛病。
    因为愧疚,所以纵容。
    纵容林含柏对她为所欲为。
    在林含柏追上容初的第二日清晨,众人齐聚在一起,打算用完早膳,买几份干粮就赶路的时候,容初牵着林含柏的手姗姗来迟。
    准确来说,是为了掩饰自己走不动路的事实,容初借林含柏的力道勉强行动。
    林含柏担心她劳累,控制着度,奈何容初这文人的身体太经不起折腾了,没几次就叫苦不迭。
    容初强忍着把手伸到背后去揉一揉腰的冲动,冲着众人道:大家起得挺早啊?
    若无其事,面上装的很是正经。
    但这小地方的客栈,房钱便宜,相对应的,很多东西都差的远,比如说隔音效果。
    是同一伙住进来的人,房间也是挨着的。
    前后左右被迫听了一晚上的猫喘。
    事实的真相只有当事人知道,不知情的局外人,自然就把谴责的目光投向了容初。
    真是禽兽!人家林小将军大老远找过来,还不知道体谅下人家,衣冠禽兽!白长那张脸了!
    容初还一头雾水:怎么都这样看我?她用手整了整衣冠,确定并无什么不对,转而看向身边的林含柏。
    后者朝她摇了摇头:没什么不对,今日也好看的很!不关你的事,是他们有毛病。
    容初安心了,轻轻坐下享用早膳。
    一路上没正经吃过几顿饭,天天啃着干粮,昨晚上好不容易点了几个菜,没吃多少又被林含柏给找上门来。
    她实在是饿了。
    林含柏给她夹菜,眼睛扫过众人,饱含威胁。
    众人:
    他们昨晚也没听错啊,那声音确实是个女子,怎么这样看来,反倒是萧大夫更为虚弱一些呢?
    这样的问题自然得不到解答,他们心里像猫爪子挠墙,痒痒的,却只能憋在心里。
    而在上路的时候,林含柏又买了一辆马车,跟容初单独坐在里面。
    要是赶到了都野城,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到那时,想必单独相处的机会就不再有了,所以,林含柏很是珍惜。
    坐满大夫的马车里,每个人都揣着一肚子的疑惑。
    没有办法,干这一行的,成亲总是比旁人要晚。有技术的手艺,全都是以师傅带徒弟的形式传承下来的。
    而医术,由于太过繁复,又容不得半点马虎,学起来更是难上加难。拜师以后,三年打杂,三年基础,然后才能正式的接触这一行。等到学出来的,同龄人都已经当了父母了。
    从古至今皆是如此。
    所以对于像容初这种年轻有为、才刚刚弱冠之年便已经解决了终身大事的,都佩服的很。
    当事人听不见,所以他们聊得热火朝天
    我赌那本珍藏的典籍,一定是林小将军先动的手!
    呸!那不废话吗!人都追着萧大夫来这儿了!我也压林小将军,就你一直想要的那个砚台,赌了!
    哎哎哎你们能不能成熟点,多大个人了都,也不嫌害臊。咳咳,我压萧大夫,我早就看好这小子了,长得又俊,铁定是他先把林小将军给勾走了!
    而在另一辆只有两个人的马车上,就没有这边这么热闹了。
    孤女寡女,单独相处。林含柏不做些什么都对不起这大好的时机。
    比如
    马车虽然不大,但绝对可以容下好几个人。
    而容初却觉得挤得慌,甚至于汗都出来了。
    空气几乎凝为实质。
    林含柏紧紧挨着她,容初下意识地摒住了呼吸,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只是下意识地,本能所为。
    可是没有用,该闻到的,丁点不少。
    当脸颊被轻轻触碰的时候,容初想起了离别前一晚。
    这香气萦绕不绝。
    有女子的轻笑声响起:乐初容,你脸红什么啊?
    没,没有。
    哦~那许是我看错了,天热,这马车里也没别人,我脱件衣裳,你不介意吧?
    虽是问句,但林含柏压根没打算听从容初的意见。
    自顾自脱了外衫。
    正是女子最好的年纪,含苞待放,不,已然对一人绽开。
    容初只知道死读医书,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此刻的林含柏。
    她想,她比书好看。
    于是手里的医书就这样滑落下来,砸到木板上,没人去管。
    林含柏把人给压到地上,制住了她企图挣扎的手。
    昨夜还未尽兴,不若
    这可是在外面!容初声音都拔高了一个度,你荒唐也要有个度!
    林含柏诧异看她一眼:说什么呢,我只是说,想给你捏捏肩,昨夜累着了吧?马车颠簸,正好可以补一觉。
    容初讪讪,理亏:哦,哦,这样啊,那,那你捏吧。
    林含柏在容初看不到的地方狡黠一笑,得寸进尺固然很好,但这般也别有乐趣。
    乐初容,我会跟你慢慢纠缠的,该是我的,你躲不了。
    ***
    容初赶到都野城的时候,萧启正忙着命人处理乱葬岗的尸首。
    所有人,穿上厚厚的不透气的衣裳,布条、油纸,什么有用的都用上,全副武装,以前所未有的紧张态度对待山林中的乱葬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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